第23章 白夢停留
虞藥把鈴星的手打掉:“你說說你自己,拿女人的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激怒你兄長倒是很熟練。”
鈴星收回手,不做評價。
虞藥拉過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容貌絲毫未變,只是套上了件不怎麽合适的紅嫁衣,裏面的衣服倒還是自己的。虞藥伸手拽了拽,想脫掉這件嫁衣,卻怎麽也扯不下來。
鈴星在後面翹起腳:“別忙了,脫不掉的。”
虞藥的手停了,他咳了兩聲,背起手,扮演起長輩,慢慢踱到鈴星身邊,伸一根手指,挑起鈴星的下巴,特地擠出他能凹出的最油膩的表情,捏着嗓子道:“小弟弟,跟哥哥比游戲人間呢?”
鈴星一陣惡寒,往後仰了仰,離這奇怪的老仙遠一點。
虞藥樂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己給自己倒酒:“這就對了嘛,比成熟,哥哥早就熟透了,簡直熟爛了……”
自暴自棄的老人家虞藥因為鬥氣比風騷贏過了十九歲的鈴星而真實地快樂了。
鈴星轉過臉,長輩虞藥貼心地給他也倒了杯酒,本着年輕人應當少喝酒的原則,實際上就只倒了一小口,開始諄諄教誨:“年輕人,不要看見姑娘就害怕,多想,多講,多親近,只有真正邁出了步子,才能……”
一向淡定的鈴星終于坐不住了,皺着眉頭兇巴巴:“管你什麽事?”
虞藥樂了,鈴星終于像個年輕人了,他習慣性地又去攬鈴星的肩,為了更合适,站了起來:“我看你小子對付煞啊妖啊老太君啊,總是事不關己的樣子,原來痛點在這裏。怎麽,受過情傷?”
鈴星仰頭看虞藥,懷疑他是不是酒喝多了。
虞藥關懷着弟弟,看鈴星的表情像個小孩兒一樣,氣鼓鼓地想裝個老練熟手,但卻實在沒什麽經驗:“你說你跟我老是這麽熟絡,應該把這個工夫省下來去跟姑娘講話。”
鈴星默默地道:“她們哪有你不要臉。”
這時,門突然動了一下,被人推開,一個老婦端着盤子走了進來。
正在瞎扯的兩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害怕穿幫的虞藥攬在鈴星肩上的手一緊,鈴星也下意識地反應,随手一拉,就把虞藥拉過,坐在了鈴星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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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藥愣住了。
老婦人一看就扭臉,側着身子進來,不看新婚夫婦,笑呵呵地小步快走進來。老婦把盤子裏的小菜一碟碟拿出來,擺在桌子上,偶爾還偷瞄兩眼這“膩”在一起的新夫婦,盡管虞藥的手還因為震驚,懸在空中。
鈴星像個大爺,一腿上坐着個“姑娘”,一手摟着,另一只手給自己倒着酒,悠哉又嚣張,虞藥皮笑肉不笑:“靠,要不要我喂你喝啊?”
鈴星一聽,把酒杯遞給虞藥:“好。給。”
虞藥:“……”
老婦十分快樂,放完了小碟子,又開始盡敘寓意:“這個是早生貴子……那個是百年好合……中間這個是歡喜佛經雙修道……”
虞藥挂上笑容,連連點頭,想站起來送老婦離開,被鈴星拉回來:“她自己會走。”
于是,等老婦一離開,虞藥把手裏的酒潑到了鈴星的臉上,鈴星正襟危坐:“去給夫君拿毛巾擦臉。”
虞藥開始脫鞋:“用娘子靴子擦怎麽樣?”
鈴星把他推一邊:“你倒悠閑。”
“天地良心啊,我悠閑?我都愁得睡不着覺……”
鈴星沉默了,看向虞藥,帶了點不明的意味,虞藥便趕緊擺了擺手:“不說這個,先說眼下的事,怎麽個辦法?”
鈴星想了想:“得去外面找到煞種。想個辦法再把大家聚在一起,煞種一定會出現。”
虞藥點頭:“你的意思是,他一定在這裏?”
“完成執念,不可能離太遠。”
虞藥站起來,像在找什麽:“那要盡快,不能牽扯太多人。”
鈴星看他忙碌:“你找什麽呢?”
虞藥看他一眼:“給你找個孩子。”
***
虞藥拉開了門,鈴星抱着個裹着紅布的枕頭站在他身後,看看這拙劣的“孩子”,望向信心滿滿的虞藥:“這瞞得過誰啊?”
虞藥拍他的肩:“放心,不要高估煞的才智。”
鈴星:“……”
虞藥:“除了你。”
虞藥振臂一呼:“好消息!好消息!生了!生了!孩子生出來了!”
院子裏的人忽地聚集過來,各個喜氣洋洋,向這“嬰兒”伸出手,一條條胳膊揮搖着,像海底招搖的水草,幽幽地探過來。
照着商量的計策,身長更高的鈴星舉高了這孩子,使水草碰不到它。
一個女人發話了,她擠過來問:“男孩兒女孩兒?”
虞藥:“女孩。”
鈴星:“男孩。”
他們對視了一眼,虞藥:“時男時女,大富大貴。”
提問的女人不太明白,但還是配合得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又擠來幾個人,擠得更靠前,喜氣的臉已經變得急躁,伸出的胳膊已經展到了不可思議的長度,甚至還有繼續伸長的意思。
虞藥往後退退,低聲問鈴星:“找到沒?”
鈴星搖頭:“不對勁。”
“怎麽?”
“這些人,說的話一模一樣。”
虞藥重新看向這些人,發現他們甚至可以互相接話,往往兩個人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樣的特征越發明顯,仿佛這些人在共用一個腦子。
虞藥問道:“你有辦法嗎?”
鈴星看他一眼:“全殺了,總有一個是。”
虞藥一愣,連連擺手:“不行。”
衆人越擠越洶湧,越擠越急躁,胳膊已經伸長得比人身還長,擠在前排的人的臉上的表情,竟然變得一模一樣,使得本不同容貌的臉,竟然有七分神似,越發恐怖;歡呼的聲音變得轟鳴低沉,像是從胸腔裏發出的鼓鳴;天空低垂,越發壓迫,黑漆漆地壓下來,像是空間被壓縮,要擠滅其中的人。
虞藥再問:“找到沒?”
鈴星搖了搖頭:“沒用的,這樣看來,殺了一個,他可以轉移到另一個身上去。”
虞藥皺緊眉頭,一把搶過“孩子”,随手拽過一個男人,推到了鈴星身邊,演着戲碼,甚至跺了跺腳:“好了,你們奸夫淫夫從我眼前消失!”
鈴星看着身邊被推來的男人,有點發愣。
而衆人則又愣了下來,統一想法的內容開始出現了分裂,被推倒鈴星身上的男人,逐漸地排除出其他的“共同體”。虞藥繼續加火,他伸手拉了另一個男人,直接摟着人,蹭來蹭去:“人家也有了心上人。”
鈴星望向衆人,衆人仍舊沉默。
虞藥又看着這一群人,從一個的臉上盯到另一個的臉上:“你們中間,還有誰,破壞了我們的美好姻緣?”
沉默的人們,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臉色變得蒼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魂魄逐漸離體,互相看着,說的話也斷斷續續起來。
虞藥告訴鈴星:“找最早動的那個。”
接着舉起孩子,便重重向地上砸去。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但有一個,先于衆人分厘之差面部表情動了動,被鈴星準确地捕捉到。
鈴星出手極快,躍身而起,騰空一縱跳到這個男人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男人一掙,鈴星便一掃腿将他放倒,瞬時間,周圍的人頓時化成一陣煙,消散在空氣中。
虞藥甩開枕頭,沖過去:“他們回去了?”
鈴星站起來,腳踩在男人的喉嚨,點了點頭:“抓到了。”
男人在鈴星腳下扭動,速度已經超越了人類,幾乎閃現重影,鈴星一驚:“不好,他要撕開這幻象。”
虞藥詫異:“那不正好?”
鈴星一腳踏在男人臉上,将一顆頭塌得血肉模糊:“不好。撕裂幻象就會跟其他煞在的結界結合,只會更混亂。”
男人頭已經碎掉,停止了擺動。
鈴星剛把腳移開,那身子又開始抖動,這次,雙臂突然伸出來,緊緊地抱住了鈴星的腳,虞藥一驚,試圖伸手去拉。
鈴星暗道不好,把虞藥一把推開。
虞藥摔倒在地,坐起來再看,這次竟連鈴星都不見了。
他處在一片黑暗中,只在頭頂懸着一輪明月,這明月太近,太大了,像豎立起的即将噴湧的火山口。
虞藥朝月亮走了走,只感到刺骨的寒冷。
突然聽得身後一陣呼號,像是野獸的咆哮,但更像軍隊,像是軍隊沖鋒前的低吼,是激起士兵勇氣的獸化口音。
虞藥知道這個,因為當年北海十三團,沖鋒之前,也是各個摩拳擦掌,咆于戰場,哮伴鼓擂,這種呼號,不過是嘴裏發些類獸的吼聲,讓即将沖鋒的戰士,忘記自己作為仙家部隊的身份,化身野獸。
虞藥轉過身,月下一片塵土,塵土厚竟達七八寸,再仔細一看,這哪裏是塵土,這飛塵發灰,又重若土,分明是積累起的骨灰。
月光下,不知何處,驟然響起一聲戰鼓轟鳴。
一聲。
又一聲。
骨灰厚土,飛揚起一層,影影綽綽之間,竟似出現了幾個人影。
人影越聚越多,自骨灰中陸陸續續站起來,形也越顯,數量越發可怕。
月光下,從骨灰積累的土中,站起了一支軍隊。
帶盔披甲,手持利矛,前為盾兵,中為步兵,後有重兵,雙翼有騎彪馬之士,更夾着幾個使劍的刺客,躍身而起。
看不清臉和具體衣飾,只似影,似土,似鬼,似靈。
月光下,這邊站着虞藥,一個人,另一邊,一支待發的悍士部隊。
一聲激昂的沖鋒號角響起,萬千人馬組成的軍隊,直挺挺地朝虞藥撲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