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望斷紅塵

清掃對于他們來說,倒不需要太費力。

鈴星不太方便動手,便畫了個圈,把林舞陽圍在中間,不至于被其他的煞攻進來。

其他人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砍殺,虞藥也拎着他還沒用慣的劍,翻找着藏着的煞鬼。而鈴星把林舞陽安置好以後,就跟在了虞藥的後面。

虞藥在一張四腳桌下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狗,他蹲下來伸頭去看,鈴星也蹲下來一起看。

虞藥轉頭:“你想不想冥火?”

鈴星篤定地搖了搖頭。

虞藥試着伸出手,摸了摸那只狗的頭。

唉,別說,還挺好摸。

虞藥收了手,又勸鈴星:“哎,你試試。”

鈴星搖頭。

虞藥笑了,又勾着鈴星的肩:“想親近的東西要常摸頭,摸頭就能馴服它,然後擁有它,明白嗎?”

鈴星滿臉寫着不信。

“啧。”虞藥捋起袖子,“看着啊。”

長輩虞藥把劍放一旁,伸出兩只手把那只小狗從桌子下面抱了出來,雖然這狗是猩紅色的眼,烏黑發亮的皮毛像盔甲一樣,但虞藥充分展現了大無畏的精神——因為這狗實在是太小了。

狗瑟瑟發抖,不是因為冷,只是因為呆在鈴星身邊。

可惜這個事實,鈴星和虞藥都沒有意識到,虞藥還試圖讓鈴星抱一下狗,培養一下這少年逐漸成長起來的親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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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次被遞向鈴星之後,狗終于發怒了,它轉身猛地朝虞藥吼了一聲,張開嘴就要咬,吓得虞藥趕緊放開了手:“你們煞界同胞好像都不太喜歡親近啊……”

小狗朝牆上跑,直挺挺撞上去,撞成了一陣黑煙,消散了。

虞藥問道:“它這就回去了?”

鈴星點頭。

不多時,清掃便已完成,最後剩下的就是老太君的房間。

權無用在房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問鈴星:“這老太君是不是染了煞氣?”

“是。”

權無用便往後退了一步:“那我們還能做什麽?”

鈴星想了想:“沒有了。”

鈍水便道:“我去跟老太君道個別吧,煩勞諸位稍等片刻。”

說完,他在門框上敲了敲,過了片刻,裏面才響起一聲:“大師,請進。”

除淨了煞氣的宋宅,雖然仍舊凋敗,卻不再那般陰森森,暗沉沉。

鈍水在裏面只說了幾句話便出門來,跟大家點了點頭,收拾行裝準備離開。

最後出宋府的虞藥,在邁出門之後,回頭望了一眼淩于門楣的牌匾:忠義滿門。

鈍水走在他身邊。

前面的人吵吵鬧鬧,虞藥和鈍水倒一直沒怎麽說話,直到快出了巷子,臨告別之際,鈍水問道:“施主去我處稍作休息吧。”

虞藥笑了下:“不了,我們還要抓緊時間,附近還有一地可尋。”

鈍水望向前方,開口:“無喜之地原助北海一臂之力。”

虞藥愣了一下。

鈍水解釋:“宋宅本可做陣眼,但煞地門踞地已久,我們不得不毀了它。重新再找,也不知道要多久,如果施主不嫌棄,蓮花亭願為用。”

虞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鈍水便繼續問:“如何用?”

虞藥答:“我有一石珠,需埋于陣眼,待召而發。”

鈍水點頭:“好。”

“還有……”虞藥頓了一下,“或許到時候還需要無喜之地出些人手幫忙。”

鈍水停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下來:“好。”

他伸出手:“請。”

重回無喜之地,最高興的是林舞陽,其次就是大喜的權無用和燕來行,他們為無喜之地的出手感動,一人拉一個僧人,非要跟人做兄弟。

到了蓮花亭,權無用主動站出來,承擔了布陣的工作,虞藥看他誠懇非凡,便把石珠遞給了他。

權無用運氣将石珠懸于陣眼上,盤腿而坐,運氣催陣,合地氣而育珠。

虞藥湊到鈍水身邊,猶豫了一下又開口:“大師,此事定會為貴地添不少麻煩,大恩大德……”

鈍水伸手止了虞藥的話:“施主,不必。”他撚着佛珠,“您出手不求回報,貧僧不能不報恩。”

虞藥咽下了其他的話,看着面容年輕的和尚:“多謝。”

遠處的林舞陽趁着沒人在看,又靠近了采微,離他半步遠,小聲地說些什麽,采微也不動,只是挺直了背站着,不看林舞陽,定定地望向蓮花亭,盡他看管的職責。

鈍水轉向虞藥,壓低了聲音:“貧僧有一事不明。”

“大師請講。”

鈍水擡起眼:“施主魂魄如此不穩,可有苦衷?”

虞藥對上了鈍水平靜的雙眼,深知這和尚只是臉年輕,修為可全然不年輕。

“我……”虞藥的舌頭打了結,想了半天只是說,“算是有苦衷吧。”

鈍水了然地點了頭:“既然不方便講,貧僧本不該多問,可事不僅與我無喜之地有關,若有差池,講佛堂……”

虞藥一聽,嘆了口氣:“還魂。”

鈍水皺了皺眉:“為何?”

虞藥看向起陣半程的亭子,回道:“為此。”

鈍水好像輕笑了一聲:“回來也是為執念?”

虞藥笑着搖搖頭:“誰知道呢?”

鈍水的眼神總是平靜,平靜到幾乎冷酷,他看似理解衆人折磨,卻從來不體諒旁人,大概只遵循着自己的理吧。虞藥想這樣的活法也有好處,修佛有修佛的道。

虞藥便感嘆:“念佛好啊,人間苦,一眼望斷。”

鈍水卻突然沉默了,看向采微以及在他身邊嬉鬧的林舞陽,又低頭看了看老太君臨走送的家符,波瀾不驚的臉上浮現了悵惘,揭示了主人某些講不出來的過往。

“紅塵,又哪裏是望得斷的東西……”

***

虞藥和權無用輪流使法施了陣,最後的步驟由鈴星完成,虞藥發現帶上鈍水送的手鏈,出奇地能夠幫助穩定魂魄,甚至能凝出真氣,不由得又感慨起來,鈍水确實水平高深莫測。

行完陣已經入夜,他們便在無喜之地再歇一晚。

疲憊的權無用等人早早睡去,虞藥卻怎麽也睡不着,穿上衣服出來看星星。

漆黑的天幕上有明亮的北鬥,在他年幼的時候,便也如此望向天空,照料着歷代的星辰,如此幻想着,希冀一天出人頭地,登入天宮。

他成功了。

虞藥坐在臺階上,連燭都沒點,像是要融化在夜裏一樣,呆呆地望着天。

從他旁邊傳來一陣響動,虞藥看過去,身邊坐下了一個人。

來人并未開口,但虞藥看着他的身形,知道這是鈴星。

他歪着頭看鈴星:“睡不着嗎?”

鈴星轉頭看了他一眼:“還好。”

虞藥便不說話了,鈴星的存在對他來說從未是一種威脅,或者說他實在驕橫慣了,沒什麽東西真正被他當作威脅。

鈴星咳了一聲,轉臉問他:“你感覺怎麽樣?”

虞藥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逗笑了:“什麽?”

“就是……”鈴星皺着眉,想了想詞句,但沒想到,索性再問了一遍,“你感覺怎麽樣?”

虞藥看他別扭的關心,就笑出來,但他說的字字屬實:“我感覺不太好,說實話有點兒慌,甚至有些難過。”

鈴星盯着他。

虞藥覺得自己話說的有點過,還是要往昂揚的方向講,便繼續補充道:“但是樂觀還是要保持……”

他話沒說完,因為鈴星把手放在了他的頭頂,輕柔地撫摸了兩下。

虞藥愣住了。

在星光下,虞藥看見鈴星微垂着頭,伸出的手也有些抖,在摸他頭的時候,也不敢擡頭看他。

鈴星輕柔地撫摸完,便收回了手,稍稍側過了身子,不看虞藥。

虞藥還是愣愣地,自己也伸手摸了摸頭頂,想問鈴星,但又怕傷到他,便沒有開口。看鈴星仍舊有些緊張,虞藥便湊過去,小聲道:“謝謝。”

鈴星這才稍好一些,點了點頭。

虞藥坐回去,托着下巴,不看星星了,看向鈴星,想着他們現在算是朋友了。

鈴星被看得煩了,便站起來:“我回去睡覺了。”

虞藥笑嘻嘻地點頭:“好,要不要我拍拍你呀?”

虞藥自己說完就後悔了,果不其然,他破壞了鈴星友善的觸角,換回了鈴星的冷眼,以及甩袖離開。

虞藥目送他回房,才懊惱地拍了自己的腦門:“我真的要管管我的嘴了。”

虞藥又恢複了一個人坐在院子,鈴星的出現和離開,讓虞藥突然覺得這地方過于安靜壓抑。

又刮了一陣風,刮得樹枝動了起來。虞藥緊了緊他的披風,并緊了腿,縮了縮身子,知道他該回去了,可是卻沒動,因為他想看星星。

他不動,風不止,且越刮越兇,刮出了呼嘯的聲音。

虞藥啧了一聲,想着自己看星星的夜要泡湯了。

突然風卻停了。

停得像打了個折,猛地斷在了刮得興起處,好像一聲悠長的呼嘯聲,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頭。

真是走運,虞藥想,他可以重新夜游。

然後他便看到了牆頭上一片懸停的樹葉,那片樹葉本該被吹得落在地面,卻停在了空中。

虞藥四下看看,這一場詭異的風停,仔細聽,還能聽到院外風來往的呼嘯。

于是虞藥明白了誰送給他的風停。

虞藥收了衣服,回了房間,看見鈴星在他進門的時候,合上了眼皮,裝作睡着的樣子翻了個身。

虞藥輕手輕腳地鑽進了自己的床,不知道為何心情竟十分不錯。

他很快地入眠,在滑入睡眠的那刻,憶起了或是夢到了,一片懸停的樹葉,這讓他在憶夢間,挂上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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