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傳·煞界争霸-籠中
外面的打殺聲逐漸小了點,看來第一波的攻擊已經結束了,不出所料,這一波死的,大多是基本沒有什麽防身之力的人,是優勝劣汰的第一階段。
股四和勾三靠在牆邊,弦五抱着腿坐在旁邊,徒勞地幫他們扯些布止血,阻擋不住那血汩汩地往外冒,像小溪想要流水般堵不住。勾三靠在門邊,仍留意着外面的情況。外面的圓場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躺在地上的都是失了煞氣的幹屍,像一片片枯樹葉。
股四和勾三都咳嗽着,盡管飲着弦五那可憐巴巴的幹瘦身體流出的血,但意識卻逐漸模糊起來。
“哎,”股四叫了一聲,聲音虛弱地要命,“你從來沒說過你從哪兒來,明明都認識四年了。”
勾三意識到在叫自己,轉頭看了一眼,股四正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反正都這樣了,聊聊天也不行嗎?”股四繼續道。
勾三這次轉身看他。
四年間,從股四見到勾三的第一面,就自顧自說勾三是他的對手,每日跟在勾三後面修煉,以超越勾三為目标,勤奮地努力着。某次小楠看見勾三的身手,露出的那種由衷的崇拜深深地刺痛了股四的心,他更加刻苦地練習着,為得到一份類似的目光。每天早上股四起床,如果勾三已經出門了,他就飯也不吃地跟着出去,如果勾三還沒起,他就高興地去練劍,然後得意洋洋地回來叫醒勾三,說自己比他多努力了一會兒,得到勾三的一個白眼。
盡管股四擅自宣布勾三是他的對手,但勾三從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四年來,他們都長高了,健壯了,在不見天日的地窖裏,圓場上,訓練場上,總是昏暗的封閉空間裏,股四像追逐着太陽一樣追趕着勾三。
就算勾三再怎麽不在意別人,他也知道身後有人在跟着。
勾三轉開頭:“我沒有名字,記不清來自哪兒了。”
股四有點吃驚地擡起頭:“真的嗎?”說罷露出了有點同情的臉色。
勾三聳了下肩:“無所謂,我不在乎。”
股四聽了擡頭看他,指了指自己:“該我了,我叫胡西。”
勾三把頭轉開:“沒人想聽。”
Advertisement
股四繼續熱火朝天地講:“我來自北海,我是七金派的……原來的七金派。”
勾三沒什麽反應,弦五倒是有點激動:“七金?七金不是早散了嗎?”
股四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是啊,可是我的師父和他的師父,大家都是七金派的傳人。”
勾三轉頭看了他一樣,不就是個門派,有什麽好激動的。
股四又繼續:“不過我們的派裏只有我和我師父,師父出了事,權先生就把我領過來了。”
弦五沉默起來:“權先生……”
權先生?勾三冷哼了一聲。
勾三動了動,咳嗽了起來,他低頭都能看見自己的腸子。
弦五一看便有些着急:“怎麽辦?我們要不要出去找個人來殺?”
股四轉頭看勾三。股四的傷是滿身的傷,他每一寸肌膚都有深孔,每一個孔都在流血,他連呼吸都是疼的,他渾身沒有一處好地方,裏面也早就破破爛爛的了,現在他沒死,完全是因為他有事沒完成。勾三的傷只有一處,但也是致命的,他的內髒正在慢慢地流出來,可心髒仍舊在跳。
他們兩人,都會死去。
股四看着勾三,慢慢地掏出了一把短刀,他傷勢嚴重,這掏刀的過程也分外地漫長。勾三看見了這把刀,也顫巍巍地摸向自己的後腰,可他的刀已經不在了,他摸了空。
弦五看見他拿刀,吃驚地捂住了嘴,想上前又停步,猶豫起來:“股四,你要……你想……?”
但弦五終究沒有動,看着這二位瀕死之人即将開始的死鬥。
勾三已經連動都不能動,他只有呼氣,幾乎不再進氣,望着那把短刀鋒利的光芒,慢慢地湊到自己眼前。勾三握了握拳,他動不了,但股四的意志比他更強,還有一把刀。
會死。
勾三感到了恐懼。
然而,股四把刀轉了個方向,刀柄放在了勾三的手裏。
他用盡了力氣:“幫我個忙吧。”
勾三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們都瀕死,只剩最後一口氣。
股四扶着勾三的手,握住了刀柄,刀尖沖着自己:“我傷得比你重,你比我厲害,他們把小楠帶走了,你可以找到她的吧。”
股四竟然能不斷氣地說完這一句話。
股四握住勾三的手,那刀尖也漸漸地捅進了股四的腹部,他虛弱極了,只剩一句話:“拜托了……保護好她。”
短刀刺破了股四凝結的丹氣,他終于不用再強撐了,一口氣卸下,松開了手。
而那股從他體內湧出的黑氣,一股腦地鑽進勾三的頭裏。
果然很疼,勾三只覺得腦袋要炸開,有什麽東西瘋狂地敲他的神經,像是要從裏面把他的腦子碾碎。
在這個過程中,他還能聽見有什麽人在說話,那是股四的聲音,清亮的兒童聲音,是那時湊來跟他講話的股四,說些什麽“噢噢你就是新來的,以後就住一起了,你是不是比我小,那你做我弟弟吧”、“為什麽總是不跟別人說話,是不是太孤僻了”、“好厲害啊,我也要這麽厲害”、“啊啊啊小楠好可愛啊”、“好了,決定了,我也要讓小楠崇拜我”、“明天要不要告訴她呢”、“勾三這小孩兒雖然有點兒高傲,但好像總的來說不是個壞人啊”
……
這些聲音太吵了,一起湧來,連帶着股四年輕的記憶和歡笑,失去師父的難受和剛才瀕死的痛苦種種人生體驗。
勾三跪在地上,他的腸子回到原位,傷口被黑氣撫過便迅速地好了起來,可他體驗着那個逝去的年輕生命裏每一個特別的時刻,像和他一起活了一遍,動心了一遍,痛苦了一遍,死了一遍。
在股四所有聲音全部消失的一瞬間,他最後聽到的是輕輕的那聲,“拜托了……保護好她”。
疼痛消失了。
勾三愣在原地,他顫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松開了刀柄。
這就是得到別人生命和力量的代價,同樣地感受那人的執念、情感,體會另一個生命。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勾三一直在顫抖,他從未體會過這樣剝奪生命的感受,他活下來了。
弦五伸手,小心地拍了拍他:“你還好嗎?”
勾三轉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股四,他向來昂揚歡快的臉鄒巴巴,身體縮成一團皮包骨,他死了。
弦五想把勾三拉起來,但勾三推開了他,自己站了起來。
“走吧,去找人。”
勾三拿了股四的劍,打開了門。他剛才之所以受傷,完全是因為沒有準備,否則絕不會落到還手不能的地步。
從他們一出來,藏在門後的一雙雙眼便盯上了他們。
勾三咬破手指,混着抹來的小楠的血,在地上畫了個手掌大的八角符印陣。那八角陣的一個角抖了抖,沿着地面朝某個放下快速延伸過去,勾三拿起劍跟上。
弦五吓得要命,急忙跟在他身後。
門後的眼睛們随着他們的動作,移了移。
弦五輕聲問:“你有沒有感覺有誰在看我們?”
勾三毫不在意地繼續前行,到了一扇封閉的門,他二話不說,一腳踹開。
門內,包括小楠在內的幾個女孩兒,擺成了五角玲珑陣,中間坐了個閉着眼打坐的男人,陣邊的女孩兒們頭上正冒着煞氣,源源不斷地向中間的男人輸送。
勾三拿劍便刺,被旁邊候着的幾個人阻擋住,上來便與他鬥法。
勾三沒有心思同他們鬥,他現在想要救人的心情分外迫切,不一會兒便将幾人扔在一旁,但沒有下殺手。接着便直接抓向坐在陣中打坐的男人,男人顯然被陣所束縛,不能還手。
勾三将他抓出來扔在地上,一劍指去,卻又突然想起來,這人也許傷過小楠,要是殺了他,小楠也許傷得更嚴重,說不定會死,只好停了手。
勾三把這些女孩兒救起來,扶坐在一旁,但小楠的情況還是不太好,力氣仍在流失。
弦五擔心地看了一眼:“可能還是需要殺個人。”
勾三明白他的意思,但沒有說話。
這時,觀察多時的其他人,也瞄準了機會,一個個地聚集在門口,刀劍做聲,随時準備進來;同時,剛才被勾三打倒的人也重新站了起來,拿起了劍,準備從後方攻擊。
弦五看着這混亂的情況,害怕得不行,抱着頭蹲在了牆角,他好不容易好了一點的身體,在這樣的刺激下,又開始咳嗽了。保持良好的身體條件,看來一道煞種恐怕是不夠。
勾三拿劍指着後面的人:“你們身上都有傷,我刺的,如果外面的人沖進來殺了我,你們的情況想必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吧。”
那些人停了一下,互相看了看,最終還是那個中間的男人,咬着牙看勾三:“你想怎麽樣?”
勾三轉過身,把劍對着外面:“跟我一戰線,你們就沒事。”
那些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站在了勾三的旁邊。有幾個拿着劍,去捅已經受了重傷的同伴和剛才那幾個女孩兒。
“你幹什麽?”勾三斥問道。
男人解釋道:“傷口會引煞,還會催化他們變強,這些人受了重傷,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不然補一補自己。”
說着便有一人舉劍走到了小楠的旁邊。
勾三一劍抵在他的脖子上:“放開她。”
那人轉頭盯着勾三,惡狠狠的目光準備随時攻擊。
看來,統一戰線是不可能的了。
一瞬間,屋內屋外都開始了厮打。
弦五緊緊地抱着頭,縮在牆角不敢動。
勾三居然趁了個空,将小楠抱來放在他身邊:“照顧好她!”
說罷站在他們面前,不讓其他人靠近。
厮殺越來越激烈,弦五看到有人拿的是法器,有人訓了獸煞,有人拿着惑人心的鼓在敲,有人拿着迷人耳的笛在吹,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到處都是牆壁被破壞的轟隆、血肉撕裂和人歇斯底裏的慘叫聲,聲聲不絕。
弦五再不敢擡頭,他低頭看着地上,可地上落下一具具屍體,未合眼的眼睛每一雙都直勾勾地盯着弦五,那些原本活生生的臉龐一點點縮下去,眼球鼓出來,紅舌變成褐色,皮膚變成灰色,雙頰凹陷,幹巴巴地死去,只有那鼓出來的眼球,更加突出,似乎要往他身邊爬。
“不……不要……滾開啊……”弦五搖着頭,緊緊靠在牆上,太可怕了,他放聲尖叫。
可是受傷的小楠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他們離開了厮殺激烈的中心,朝這邊爬來。
弦五早已退無可退,他本能地将小楠踢出去,希望那些人能離開。
可是那些人早已殺紅眼,已經失去了其他的判別能力,只有殺這個選項。
他們撲過來,一錘便砸在了弦五的頭上。弦五一下便懵了,他的視線一片紅色,他眼前是紅色的網格,他感覺到自己的右眼一下子看到了地面,哦,是眼珠子掉出來了,沒斷完,正挂在眼眶上晃悠呢……
啊,掉了。
弦五撲在了地上,連個像樣的掙紮都沒有,便要死去了。
他什麽也沒在想,他的手本能地抽搐着,卻碰到了一把刀。
他的左眼看到了厮殺中心的勾三,輕飄飄地躲避了所以的刀劍和法術,一打七也毫不遜色,甚至越來越靈活,每一道攻擊都比上一道進化地更加純熟,卻不下殺手。果然,股四托付給他是對的……
他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去的時候,他看見了小楠。
她還沒有死。
她居然還沒有死。
剛才那些人的攻擊被另一波人打斷了,于是小楠仍舊躺在地上。
弦五握了握手裏的刀。
又放開。
又握緊。
又松開。
活下去吧,我。
活下去吧,為什麽不是我活下去呢?
為什麽呢?
可以是我。
他握緊了刀。
顫巍巍地、慢慢地、移過去,捅向小楠的喉嚨。
第一刀,沒瞄準,劃破了小楠的皮膚,小楠驚恐地睜開眼,看着他,不能動的她淚水連連地搖着頭。
第二刀,瞄準了,捅了一下,血流出來,喉嚨真不好捅,要多用點力氣,弦五滿是血的手握得更緊,再捅一次。
第三刀,拔出刀,血汩汩地流出,小楠的淚水混在裏面,她絕望地看過來。再一刀。
一刀,再一刀。
一刀,再一刀。
她終于不哭了。
滿臉是血的弦五,一雙黑色的眼睛詭異地亮着,在發現那驚慌的瞳孔定格之後,咧開血嘴,笑了一下。
煞氣倏地冒出,湧進弦五的身體裏。
痛苦。
那被殺的痛苦和恐懼一絲不露地傳達給了弦五,鋪天蓋地的絕望與悲憤幾乎将弦五本身的意志淹沒。弦五感受到了,她很疼,她很難過,她很絕望……她很想念股四……
結束了,弦五坐了起來。
他活下來了。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厮殺仍在繼續。
有個人落在了他的身邊。
弦五轉頭看了一眼那人,還沒死,還要站起來。
他擡起自己手中的刀。
勾三已經很累了。
他奮力地躲開所有的攻擊,這本身已經很難了,他還要克制着不殺人。勾三不願意殺生,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不願再承受那洶湧的別人的情感了,那太沉重了。況且,煞氣太多,将來他很有可能會成煞種,他在這裏修煉是為了掌握力量,不是為了成為權清風想要的那種煞。
第二波攻擊終于到了尾聲。地面上全是幹巴巴的屍體,堆了一地。
勾三趕走了最後一個人,累得跪倒在地,扶着劍喘。他的衣服破了幾道痕,但并沒有受傷。
他休息了一會兒,剛能站起來就搖搖晃晃地走向小楠所在的方向。
可在那裏,他只看到了幹涸的小楠,瞪着驚恐的眼躺在地上,旁邊靠着牆坐的,是明顯強壯了許多的,弦五。
弦五手裏還拿着把刀,身上沒有一點傷。
勾三看着他,一時聲音都有點顫:“你……是你幹的嗎?……”
弦五擡起頭,瞳孔已漸漸地有了點紅色,他說:“反正她都快死了……”
勾三腦子一懵,一把抓起弦五的衣領,他發現,弦五重了不少。
弦五看着他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這是哪裏啊?我剛才已經通過別人的記憶知道了,只會剩下一個人的,只有一個人才是最強的,除非吸收夠八十一道煞氣,否則會死的,所以只能剩下一個人……”
勾三氣憤地說不出話。
弦五攤開手笑:“我每天都要躺在床上,看着你們這種健康的人四處亂跳,自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等死什麽感覺你明白嗎?我好恨啊,這根本不公平……”
勾三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弦五被砸向一旁,笑了兩聲,手裏的短刀轉了轉,反身便刺向勾三。
好快,勾三急忙格擋。
弦五再刺,蹲低橫掃,立定直捅,三招連發,勾三堪堪接住。
他變了,他變得非常強,怎麽回事?
勾三躍起,一腳橫掃在弦五臉上,終于将弦五踢翻在地。
不經意間,勾三看到了小楠身邊躺着的一個用沙縛咒的人,這個人勾三之前交過手,很厲害,不過受了重傷就沒再見過,是被弦五撿到殺掉了嗎?這倒可以解釋他突飛猛進的劍術。
勾三不能戀戰,一把抱起小楠,轉身便要走,後面的弦五飛來一镖,刺傷了勾三的手臂。
他抖了一下,沒有停留,抱着小楠,三下兩下跳開剩下的攻擊,跑離了這件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