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上的某個器官,一碰就痛
。
變幻不定的燈光明明滅滅,象極了一個妖冶華麗的女人,微張着塗滿黑色的肉欲嘴唇,風情萬種地朝你俯下身來
。但在黑與明的短短間隙裏,我還是看見了一張張閃閃爍爍的面孔,迪廳裏有得是年輕新潮的孩子,清秀的,豪
放的,單純的,痞味十足的,……,一張張毫不留情地看過去,盡收眼裏,盡管影影綽綽,但我覺得萬分真切。
……舞池上方巨大的電視屏幕上一個穿着緊身皮褲的黑白混血男孩正不遺餘力地向着鏡頭聳動他那瘦削結實的胯
部,如鬼魅樣深不可測的眼眸斜睨着我,飄忽而來,大力地驕傲地向我展示繃緊的一個三角形的小腹,然後一陣
我熟悉的體味飄散開來,好象忽然之間刮起了風,一片樹葉猛然貼上了我的眼。
就在這時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音樂也忽然嘎然而止。
四周象回到地球最初蒙昧的混沌狀态,那時只有茫茫無際的水,白花花的天空緊貼着水面,沒有光,水與天空相
隔只是一道縫的距離,可它們不知道彼此有多遠,只是死亡般——沒有死亡,因為沒有生命——只是一片怔忡不
安的寧靜。
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我的啤酒,然後我握住了一個帶着身體溫熱的玻璃杯子,還有,一只同樣溫熱的手。我聽
見有人對我說:我想,你拿錯了杯子。
李蒙對我說:我想,你拿錯了杯子。他說這話時天旋地轉的燈光又開始五彩缤紛地喧鬧起來,密集的鼓點宛如雷
聲般大作。我不說話,因為在這種鼓樂齊天的環境裏人沒辦法講話。我抱歉地朝他微微一笑,在燈光亮起的剎那
間,費力地端祥這個不知何時坐到我身邊的人。
不知為什麽,我感到心忽然很快很輕地抽搐了一下。
我覺得,他看上去非常……象我。
你們應該明白我說李蒙與我相象并不是指我們有着相近或相似的五官,而是一種隐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這是一
種本質,好象果實的核。但我無法說得清楚。不知是哪位有名的人說過:與其說一個人在尋求愛情,不如說是這
個人在尋找他自己。張愛玲好象有過更有詩意的表述,她說,每只蝴蝶都是花的前生,回來尋它自己的魂。我知
道用這來形容我與李蒙實際上是非常不恰當的,只我想不出更好的例子來。
我與李蒙碰碰杯子,啤酒流在我手上,我覺得很冷。這時舞池裏忽然人聲鼎沸,我望過去,一個拖着長發的女人
站在舞池一側的高臺上瘋狂勁舞,一束冷冷清清的白光打在她身上,照着她一張濃妝豔抹也塗不去風霜憔悴的臉
。只穿乳罩和緊身的短褲,俱是黑顏色,身材非常非常的肥,一段一段圓滾滾白膩膩的肉呈現出來,象條看似笨
拙實則無比靈活的莽蛇。她在臺上旁若無人地肆意扭動,很誇張地撫摸自己的胸部,手一直向下伸,慢慢地拉開
短褲的拉鏈,然後迅速将身一轉,把短褲一撸,留給衆人半邊碩大的肥臀,接着跳下高臺,在舞池之間四處游走
,燈光如影相随,所到之處人們自動地閃開,卻又緊緊地包圍在她左右,我聽見有人在打榧子,吹口哨,還有人
在口無遮攔地罵着髒話。
後來她一路扭了過來,跳到我們桌前的高臺上,叉着腿蹲下來,雙手象海葵的葉子,膩滑地在胸部和陰部摸來摸
去,把臉直直地壓過來,我看見她粉底下面粗糙漲大的毛孔,很寬很厚的嘴唇,李子色的唇膏抹到嘴唇外面,愈
顯得嘴大得驚人。滿臉是嗳昧的熱哄哄的微笑,似乎都将五官熔化掉了,只剩下一種欲火難禁的痛楚表情。
圍着很多人,象纏繞在一起的蛇群,披着各色的外衣在燈光中象觸着電的樹枝。噢噢地叫着。又象群饑餓多時的
狼。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李蒙忽然舉起杯子來,一直送到那女人的嘴邊,那女人借着李蒙的手喝着,白色的泡
沫從她的嘴角流淌下來,一直流到她那大的不合乎比例的乳房溝裏。後來她含義不明地掃射了我們一眼,調轉身
子徑自揚長舞去。
人群和燈光象傍晚時節的潮水,一瀉千裏地退回去。海灘上只有星星點點的幾盞燈幾塊卵石,只有我與李蒙兩個
人。遙遠地傳來狂放不羁的濤聲。
我說:這個女人夠瘋的。
李蒙大聲說:不是女人。是男人。
我轉過頭去,李蒙盯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透射出一種類似于慘忍的凜然表情。
是男人。女扮男裝的男人。
他又一次非常認真地糾正我的錯誤,口氣很嚴肅,沒有一點戲谑的成份。我實在不想讨論這個話題,于是我打了
個哈哈,并且提議到迪廳外面透透氣。
門廳裏很涼快,遭受了這麽長時間噪音的轟炸之後,來到這安靜的,只有人的竊竊私語聲的地方,我感到一陣由
衷的輕松。而這時候我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蒙的樣子。
我很難用語言或文字來形容李蒙的模樣,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在這裏附上他的一張“玉照”,可惜竟沒有。我喜歡
愛爾蘭的音樂,經常會聽到用木琴彈奏的旋律,那是一種憂傷的聲音——适可而止的憂傷。沁涼,清冽,好象在
霁春時分,結着冰的白色河面猝然裂開,一個男孩站在河邊對着湛藍色的水波看他自己的影子。
這是幅很早以前就出現在我腦海裏的畫面,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那個男孩該長着什麽樣的臉。直到我将李蒙一覽無
餘地看過之後,我想,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那天李蒙穿着LEE
COOPER的淡藍色仔褲,純白色的T恤,一根挂着刻有浮雕圖案的古銅色小圓牌鏈子,短短地系在頸間。忽然之間我
發覺自己竟變得笨口拙腮起來,這在我并不是常有的事。我向來都是以口尖舌利著稱的,但那時我很沉默寡言,
因為我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那樣就會破壞我的形象,但我并不想,我希望能在某些素昧平生的人面前保持一個
良好的,或者說完美的形象,這一點對我來說很重要。
因此我講話很少,而且很慢,很認真,內容包括:我的姓名,學校,專業,愛好是聽音樂和看畫展。我想就是這
些。而李蒙同樣也說地很少,我只知道他是個學畫畫的學生,別的……好象一片空白。
大多數時間我們都靠着牆,臉上帶着毫無意義的微笑,看着門廳裏三三兩兩的人群。忽然有個男孩子,很高,很
瘦,從存衣處的一角,踏着京劇舞臺上花旦的小碎花步,一溜小跑地朝我們奔過來,嘴裏念念叨叨地哼唧着:咣
踩咣踩——锵——,然後飛快地抱住站在我身後的一個男孩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經過我身邊時他用胳膊肘
碰了碰我,眼角斜斜地掠了我一眼。我聽見背後傳來歡天喜地的笑聲,然後兩個人勾肩搭背地走掉了。
我看看李蒙,他也看看我,一時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這時候從迪廳裏出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指着李
蒙說:到處找不着你,跑這兒來了!說着,親昵地打了兩下李蒙的頭。于是李蒙笑起來——不再是那種若有若無
毫無意義的笑,而是很爽朗,清脆,童稚,還帶着點撒賴皮的味道。李蒙對我說:我要走了。我說:好。再見。
我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應該是胃空蕩蕩的才對,我想這是因為晚飯時我吃得太少。
那大男孩用手臂彎着李蒙的脖頸,李蒙拿手推他,這個動作看上去非常天真,簡直不象是在拒絕,而是另一種形
式的邀請。他們走到門口,李蒙忽然扭過身來朝我笑了一笑,他站在白而刺眼的吊燈底下,臉色隐隐發青,在光
昏裏顯得模糊而不真實。他微微咧開嘴,露着小而細密的牙齒,反映出淡藍色的弱光,他的笑容定格了有十秒鐘
,然後才從他的臉上消失掉,我直覺地以為,那個笑,帶有強烈的表演意味。
我沒想到李蒙會來找我,這是一件很突然的事,對我來說。我承認,李蒙的确留給我頗深的印象,比如有時候我
戴上耳機,聽到某些熟悉的舊曲子,比如恩雅的
“the sun in the
stream”,我會想起,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見到的一個叫李蒙的男孩,他站在一條白色的河流旁邊,目不轉
睛地對着迷離的藍色河水,窺視自己的影子。
但我想我最終會忘記他,就象忘記很多其他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