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聲驚雷點亮了眼前的黑暗,有烈風刮過,幸而很快雲散開來,未有落雨。

但葉萋斐三人身在樹林之中,竟然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

眼前只有一層一層黑暗詭谲的樹影重重,和漸漸升起的莫名白霧。

白霧如有生命一般,開始朝着三人圍攏過來。

三人方才才經歷了一番恐懼,而此時彌散開來更是徹骨的寒涼。

白霧将三人繞了起來。

王魯年長,又對葉萋斐衷心,一把将她和葉軒死死抱住,哀哀道:“何方的妖魔鬼怪,可別,別傷害我家小姐……”

白霧似乎頓了一下,淡去一些。

葉萋斐剛想擡頭探去,不想那白霧竟猛地一下凝成一股,電光火石之間沖到了她眼前停住。

她吓得急往後縮,白霧仿佛是詫異地歪了歪頭。

若是一個小女孩的話,估計還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

葉萋斐小心翼翼地轉頭瞥了白霧一眼。

“你……不……是……她……”白霧一字一頓地說了話,聲音猶如從九霄之外或從冥府深處傳來,分不出年紀,辨不出雌雄。

“她?我不是誰?”葉萋斐不解,站直了身子,大着膽子朝那團白霧行了一步。

出乎意料,那白霧似乎很是畏懼地退撤了一步。

“你說誰?”葉萋斐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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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向着那白霧。

白霧顫抖了一下,如一團雲煙一般繞上葉萋斐的手腕,又軟綿綿地團在她的手掌中,像一只羽翼豐滿的鳥雀。

葉萋斐剛想開口言話,沒想那白霧輕輕抖動了一下,便散開消失了。

“小姐,這……這究竟是什麽啊?”王魯已是六神去了其三,聲音顫抖。

葉軒也死死地拽住葉萋斐的手:“阿姐,你沒事吧?”

葉萋斐搖搖頭。

只是方才那團白霧落在手心的時候,恍然有一種隔世之感。

似乎是一團散了形的魂魄?

可她三魂七魄皆全,又怎會有這種東西找上門來?

容不得多想,這樹林中詭秘之事太盛,得趕快離開才可。

天邊有熹微光亮,即為東。

洛陽于長安以東,向着那有光之處,便絕不會迷路。

幾經折騰,終于找到了那小道。

也有明亮的日光透過層層樹影掉了下來,在地上化作了一塊一塊的光斑。

三人互視相看,才發現均是一身髒透,滿面塵灰。

又聽到有汩汩溪流聲,便走到溪邊,見溪水清澈見底,便俯身鞠水清洗臉上塵灰。

低頭看着水中倒影,像是恢複了幾分清秀。

葉萋斐心中默數着日子,今日便是自己的生辰。

往昔在目,她只記得過去每年生辰,家中總會設宴,備上她最愛吃的菜品,又有家人在旁說笑玩鬧。

甚至是在她三歲那年,姨娘劉華妃還出宮來陪她慶賀,攜了皇帝的賀禮。

可如今天下将傾,盛世不再,還不知劉華妃在長安怎樣,也不知家人在洛陽又是如何。

她本對自己那個身為皇帝的姨夫頗有好感和尊敬,但此時一想到他倉惶逃出長安時,竟不顧姨娘安危,将她留于宮中,心頭就一陣鄙夷,過去的一切好感和尊敬頓時化為烏有了。

……

日當午,三人終于落腳于一個小鎮。

因戰亂之故,小鎮顯得有些荒廢,往來人少,只有道邊有一小攤賣吃食。

王魯去置購幹糧,囑咐葉萋斐一定要擔心留下來不多的財物。

葉軒好奇問道:“到了洛陽,姐姐可知如何去找你家人?”

葉萋斐搖搖頭:“家人找人給姨娘帶的信,只說他們在洛陽,并未說是在何處……不過我想,他們既然知道我會去找他們,那一城之小,總能找得到吧。”

話雖如此說,但心中到底是沒底的。

她也知自己雖不算年幼,但畢竟從未經歷這般變故,只靠着一腔尋親的信念硬撐着。

“洛陽?”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葉萋斐詫異擡頭,看到一個少年抱着手站在一旁。

他背對着日光,光亮便在他輪廓上鍍了層金,灼灼其華,宛若佛色。

她微張開嘴,沒能說出一個字。

少年不客氣地在旁長凳上坐了下來,葉萋斐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有着少年特有的桀骜感,眼眸濃黑,長睫如瀑,幹淨而不拘無束,約是比自己大着三四歲的模樣。

“哦……”少年突然拖長了聲音,上下打量着葉萋斐和葉軒,摸了摸下巴,“是你們啊?”

“你認識我們?”葉萋斐道。

“昨夜在林子裏不是有小兔妖嘛。”

“是你救了我們?”葉軒本對少年有所警惕,頓時歡喜了不少。

少年避而不答,又問:“你們要去洛陽?”

葉萋斐點頭,也問:“你也要去洛陽嗎?”

“不不不,我才不去洛陽呢!”少年急忙擺手,又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洛陽有百年伽藍名千仞,寺中主持名永化,可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我怕他得緊,所以洛陽啊,我躲都躲不及。”

“熟人?”

“太熟了。”

“那為何怕?”

少年不願深談,打了個哈欠,起身拱手辭別:“你們走官道,別走小路了。如今天下大亂,妖魔鬼怪也正是趁機橫行,我看你們都是身無防身術,連小妖小怪都對付不得……”

他說着,随手一抛,一枚桃符落在葉萋斐手中。

“送你了,戴在身上,那種小兔妖之類的不敢近身。”

說完,他便嘻嘻哈哈地吹着曲子離開。

葉萋斐低頭,看着手中桃符磨損了不少,應當是古舊之物。

她正出着神,突聽到一聲慘叫,慌着起身,就看到一個蠻人拉扯着王魯的袖口,污語穢言出口,白花花的饅頭掉了一地。

“軒兒你看着東西!”她急忙朝那蠻人沖了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蠻人甩不開她,只得松開王魯,又罵道:“哪裏來的不知死活的小丫頭!”

說着,一把拽開她的手,更是一腳就踹到她腹上。

葉萋斐跌朝一旁,一股子血腥味沖上喉頭。

“小姐!小姐!”王魯叫起來,“別打啊!”

“你這老匹夫,竟敢偷我家饅頭!”蠻人罵道,“我今日不得不好好教訓你!”

“我沒偷,我付過銀子的!”王魯争辯。

蠻人一手舉起拳頭。

葉萋斐也不顧別的,又沖上前抱住蠻人的拳頭:“別……別打了,我再付錢給你!”

她抖抖索索地将貼身錢袋裏僅剩下的十餘枚錢幣取出,交到蠻人手中。

蠻人掂量掂量着錢幣,嘴角揚了一下,才不屑地放下拳頭:“今日大爺好心,就饒了你們,滾吧!”

“小姐,我真的付過錢了,是那人欺行霸市……”王魯看着她仍捂着腹部,急忙解釋,眼眶也紅了。

她自然知道王魯品性,但亂世之中,能求獨善其身足以,根本管不得別人如何。

“沒事的,我們還有銀兩,足夠到洛陽了。”她寬慰道。

卻正是說着走到那小攤處,竟不見了葉軒人影!

葉萋斐慌了神,擔心他出了事,急忙抓住那店家問道:“方才與我一道在這裏的那個小男孩呢,他……他去何處了?”

店家瞥了空空如也的桌子,不經心道:“他啊,走了呀。”

“去何處了?”葉萋斐感到臉上都僵住。

“不知道,沒注意,拿着包袱就走了,”店家說着,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姑娘,那不是你弟弟嗎?我剛才見你一走開他就腳下溜油了,怕不是偷了東西吧?”

她只覺天昏地暗,一口血凝在嘴角。

從長安出來時,她也知大約許久時日都不能再返家中,便将家裏衆多值錢的物件都悉數收拾起來。

在小道中被那虬髯大漢搶奪馬匹時,已經棄掉了很多東西,只留了一小部分随身帶走,但竟不知自己卻救了一個白眼狼,把剩下所有的東西都偷走了。

聽到一聲叫賣聲,她擡起頭,看見不遠處的街對面,那個蠻人又似乎滿臉堆笑着在招攬着客人,客氣而看似善意的面龐下,全是歹毒人心。

人心……比那些妖魔鬼怪還要可怕百倍千倍!

她默默地撫開王魯扶着她的手,慢慢踱步到街中,蹲下身,默默将那些已沾了塵灰的饅頭撿起,輕輕擦掉一些灰,用裙角裹起來。

委屈和憤怒交雜,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王魯急忙也趕上前來,與她一道拾起那些饅頭。

本在招攬着生意的蠻人嗤笑一聲:“那麽髒的東西都要,難怪是不舍得付錢了!這窮酸相!”

周圍人一陣嬉笑,掩嘴交頭接耳。

“你們別胡說,我家小姐乃是劉華妃侄女,自小就錦衣玉食,怎可能會是窮酸……”王魯不由擡頭争辯。

“別說了。”葉萋斐低聲勸了一句。

“劉華妃?呵,原來還是皇親國戚啊,”那蠻人甩着膀子走上前來,一臉橫相,“我還是楊貴妃家表叔呢!”

“你……”

蠻人冷笑一聲:“就讓我這表叔來教訓教訓你們這些窮酸人吧!”

說着,他一腳踢在了王魯手上,王魯懷裏的饅頭又飛落下地。

他又擡起腳,一下踩上饅頭,再是腳下用力,本是雪白的饅頭變成了一塊黑漆漆的面團。

“混蛋,你怎麽可以……”葉萋斐顧不得撿饅頭,怒道一句。

而她話音還未落,就聽到那蠻人忽地大叫了一聲:“啊——”

一滴滴血落在地上,蠻人捂住了脖子扭頭,但已仰身轟然倒下。

原本還圍觀看熱鬧的人吓得尖叫着四下逃竄。

一雙金縷皂靴停在葉萋斐眼前。

她沿着那人靴子向上看,見到一個持劍的青年男子,約莫剛及弱冠的樣子,氣宇軒然,筆挺如松,雖是身着常服,但看得出是執命于朝廷。

“萋斐,你爹葉大人讓我來接你。”男子說。

“你是……”

“邵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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