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葉萋斐記得上一次見邵承,約是快十年前了。
那時候她才是個三四歲的小丫頭,成日沒心沒肺的,熱愛飼料各種小動物,硬生生地把府內的一堆野麻雀養成了家禽。
一日她正在給麻雀喂食時,見邵承随他父親來府上做客。
而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十歲上下的半大孩童,腰上懸着一把短劍,沉着臉而不語不言,站得筆挺。
後來才知他父親待他管教甚嚴,他也就成了這種沉默寡言又自律極強的性子。
再後來,只聽聞他官拜從七品翊麾校尉,但再未見過面。
而她沒想到從長安倉惶逃亡出來,又是極度狼狽的情況下,還能得見故人。
一別數年,險些沒能認出來。
“怎會弄得那麽狼狽?”邵承蹙眉問,扶起了葉萋斐。
“邵校尉,我們的東西都被惡人偷走了,”王魯擦擦眼淚,“确是委屈小姐了。”
葉萋斐提着裙角,裙中還裹着好些饅頭。
邵承低頭看了看,便道:“恐怕今日你們還沒吃東西吧,我帶你們去酒樓吃些。”
“等等,承哥哥,我爹娘他們在洛陽還好嗎?”葉萋斐急問道,“你又可知長安那邊是何情況,我姨娘她會不會有危險。”
“如今情形還不明朗,別的事我們暫且不議,既然葉大人囑我來接你們,我便一定會保你們家人團聚的,”邵承一板一眼地說,“若要盡快到洛陽的話需得騎馬,但我擔心前方沿途會遇叛軍,為求安妥,我們走小路可好?”
想起夜裏的事,葉萋斐雖有些害怕,但一想有那桃符護身,又有邵承左右保護,應當不會有礙。
幾人在酒樓匆匆果腹,邵承也置備好了幹糧和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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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萋斐幼時曾短暫學過騎馬,水平不佳,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馬匹,但行進速度太慢。
邵承寬慰道:“不急,我們慢慢走。”
很快便再入了遮天蔽日的樹林之中,日光陰霾投了下來,一片陰影。
邵承行在前開路,王魯與葉萋斐在後。
王魯低聲道:“小姐你可知,你爹與邵大人相交甚篤,當年想是兩家結親,讓你嫁給邵校尉的?”
葉萋斐臉上緋紅了一縷。
“可後來兩位大人商議了一下,便未有再提此事。”
“為何?”她看着邵承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問。
“還不是你倆年歲差了六七歲,覺得你太年幼了,”王魯笑,“後來大人他們又想撮合邵校尉和大小姐,但邵校尉拒絕了。”
“這又何為?”她更是不解。
姐姐葉姝林不過只小了邵承兩三歲,年齡正合,況且她生得更美,更似大家閨秀。
“那就不知了。”
葉萋斐不由沉默下來。
她并非不好奇為何這些年葉姝林對上前求親的來客均是愛答不理,過了及笄之年也仍不肯嫁娶,如今聽王魯說起這段陳年舊事,心中大約也有了答案。
邵承長得俊俏,仕途光明,又為人正直,葉姝林或許早已是芳心暗許了,以至于除他之外,不肯委身将就于任何人,便就蹉跎了年歲。
……
一路順遂,眼看将近洛陽。
又是一日夜幕落下。
好幾日馬不停蹄地趕路,幾人都十分疲累。
王魯年邁,早已沉沉睡着,邵承也閉上了雙眼。
葉萋斐靠在樹邊,望着眼前的篝火出神,昏昏欲睡。
想起葉軒,她怎也不明白這個明明無畏無懼、好幾次要保護她的小男孩,竟然會偷了東西逃跑。
人心如深潭。
“想什麽?”邵承的聲音突然傳來。
她抿了抿嘴,把快掉出眼眶的淚水忍了回去,道:“承哥哥,你說如何能識得人心呢?話說是人心隔肚皮,可真的沒人能全心全意地待別人嗎?”
“還在想那個偷了東西的男孩啊?”
“是,”她低下頭,“我很相信他,可他騙了我。”
“人心複雜,你便是吃一塹長一智吧,”邵承道,“但別失了信心,世間會有真心待你的人。”
“是嗎?”
“是,我不騙你,”他說着,“我記得你小時候偏愛養些奇怪的動物,你看你養的那些野麻雀,本是遠遠見到人就飛走了,但你待它們好,時日久了,它們見你的時候也不飛了,甚至還會圍着你,也是它們見得了你的真心。”
她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是,我還養過麻雀呢。”
說罷,對邵承淺笑了一下。
卻也是剎那之間,覺察到某些異樣,愣住。
“怎麽?”邵承問。
“沒事,”她頓了頓,又想想道,“只是怕這林子裏有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邵承啞然失笑。
“真的承哥哥,我見過的,”她有些想分辨,但卻覺得沒有意義,只将懷中桃符取出,把玩在手心,“不過先前遇到了一個人,他送我這個桃符,說是有這桃符的話,那些妖怪就不敢近我身了。”
驚鳥一聲,撲入夜空。
葉萋斐急忙将桃符收起,警惕地站起身來。
王魯也一下子驚醒:“小姐,可又是那兔妖?”
“那兔妖已經死了,”葉萋斐捏住桃符,“怕是別的東西。”
正說着,幽藍的火星在林中閃爍起來。
起初不過是星星點點,漸漸連成了一片。
邵承忙熄掉了篝火。
篝火熄掉,四周更顯黑暗,而那火星更是明亮,落入了葉萋斐眼中,慢慢她竟也看清伴着那火光之中朦胧的片片白影。
整個人都已僵硬。
她強迫自己閉上雙眼不去看,心頭卻是恐懼夾雜了好奇,還是忍不住眯着雙眼,屏住呼吸。
漸漸看清其中一張蒼白的臉上,一雙白瞳。
她差些叫出聲來。
“別看!”邵承突掠步上前,擋在她跟前,又捂住了她的眼。
她渾身顫抖,緊緊拽住了他的袖口。
冷冽的風聲不停刮動,拂着她的發絲,整個身子都感覺透涼。
而他應當也是萬般恐懼,渾身透出寒意,瑟瑟發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将手從她眼前拿下。
“是……鬼嗎?”她聲音還是止不住地哆嗦。
“別怕,這些鬼魂不過是要趕着時辰入黃泉下輪回井,害不了人,”邵承說,“這些日子戰亂,死了很多人,他們得在七七四十九日內輪回,否則便成了孤魂野鬼,會被鬼差抓去苦役,便永世不得超生了。”
葉萋斐聽着,只覺他語中添了濃烈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