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幾日,神秘人戰勝了大蛇的訊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洛陽城。
葉萋斐坐在廊道下,聽到街市中有人在歡呼雀躍,但礙于仍有叛軍駐守在城內的緣故,那雀躍變得十分小心翼翼。
而她也知一家人如今也只得小心翼翼地過活,畢竟當今天下局勢未定,這老宅之外時時都有人在盯防,防着他們偷偷返回長安。
“萋斐。”
她聽到葉姝林在喚她,但沒有力氣去應答,只能擡頭看着葉姝林雙眼通紅地走了過來,坐在她身旁,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半晌,她才喃喃開口,帶了愧疚:“阿姐。”
葉姝林點點頭,摸了摸她的長發,長嘆了一口氣。
“阿姐,你很喜歡他嗎?”她問。
葉姝林有些詫異,卻還是淺淺換上了笑容,應道:“是啊,可我知他心中并沒有我。”
她看着葉姝林早已是嬌俏而略帶了些妩媚的成熟面容,看着她通紅的雙眼,眼下烏青,還有瘦削下去的臉頰,想來邵承離世的這段時日,她定是苦痛悲傷了太久。
從幼年時就已愛慕的人離開了,來世也不可能再得相見了,只能永生永世孤苦下去,也不知那是何等絕望。
“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葉姝林道,“是孤魂野鬼游蕩在人間,還是真被打入了冥府深處而不可超生……不過,他能在灰飛煙滅前救過你,相信他也終究是無憾的。”
說着,她又輕輕拂過葉萋斐的臉頰:“人世苦短,唯得情長。有人傾萬世來護你周全,你該慶幸。”
“阿姐不怪我嗎?”葉萋斐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
“不怪,為何要怪你?”葉姝林淡淡一笑,“不如與我說說他吧,你們怎相見的?”
“那日我與王魯被人欺辱,他持劍砍了那個欺負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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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萋斐才說到此,突然一怔,急急握住葉姝林的手,道:“是啊,他既是魂魄,又怎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現,又能持劍傷人?阿姐,他一定與旁的鬼魂不一樣,我能碰到他的身子,他還抱過我,所以……所以……”
而她的身上揣有桃符,既然能辟邪,他為何又不怕?
葉姝林也已大駭:“所以他也許并未成為什麽孤魂野鬼,也許……也許也并沒有灰飛煙滅不可超生,他還能再下輪回,還能轉世投胎?”
葉萋斐指尖觸到懷中那塊桃符,突然想起那少年曾道洛陽有百年伽藍名千仞之言,一下子站起身來:“洛陽有千仞寺!對,阿姐,我們去千仞寺裏看看,既然是百年古剎,也許那裏的主持高僧能告訴我們承哥哥究竟是何情況!也許……也許他們能有辦法讓承哥哥早日轉世為人,免得在這人世間漂泊流浪!”
葉姝林也恍然大悟,更是欣喜不已,擦了擦眼角不小心掉下的淚:“好,千仞寺離此處不遠,我們現在就去。”
而正當兩人攜手而要共行時,突然空中如有陰霾籠罩了下來。
伴着一聲聽似熟悉的聲音,震耳欲聾。
“女施主,你那桃符從何而得,可否借小僧一觀?”
正說着,只見一年輕的僧人已從空中悄然落步于庭院內,雙手合十,垂目低眉。
“你……你是那個誰……”葉萋斐心頭慌亂一跳。
是那日遇到葉軒時,阻止她出手打士兵的僧人。
“正是小僧,”僧人微微擡起頭,看着她,“小僧法號清淵。”
葉萋斐完全不知這叫清淵的僧人究竟是何用意,只得将桃符再揣緊了一些,小心而不客氣地吼了句:“你……你私闖民宅,非正人君子所為,你還想看桃符,你休想!”
“是嗎?”
清淵凝視住她,嘴角一勾,十指微動。
她感到懷中桃符猶如生了翅膀,不停扇動。
再看向清淵時,那桃符已經落入了他手心。
“你還給我!”葉萋斐有了火氣,朝着清淵俯沖了幾步。
清淵一擡手,她周圍似被什麽東西裹住了身子,舉步不可。
“萋斐!”葉姝林見狀也慌了起來,朝清淵道,“你,你要對我妹妹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想看看是否是這桃符傷了那蛇妖的。”清淵如似輕描淡寫,也沒顧兩姐妹,将桃符置于掌心,眯起雙眼,小心打量。
葉萋斐這才知那夜與大蛇對峙相搏的黑影恐怕便是這僧人。
但既然他識得這桃符之用,又能勝了大蛇,看來是頗有修行。
念到此,她用力掙紮了一下被束住了身子,忍不住問道:“人死之後的鬼魂怕這桃符嗎?”
清淵眼角微微擡起,語氣平緩:“贈你桃符那人沒告訴你嗎,只有于施主有害的,這桃符才可防,沒害的便傷不了。”
葉萋斐心頭一頓。
而清淵臉色卻也越加難堪,握緊了手中桃符,随後甩過僧袍,不由分說道:“這桃符小僧便先帶走了,一月後再還姑娘!”
“喂!”
只見猶如一道青煙飄過,哪裏還見得他的影子!
清淵已走,葉萋斐這才感到周圍松懈了下來,方能活動身子,但卻更是氣憤不已,對空怒道了一聲:“好端端的出家人,居然搶人的東西!一月後……誰知道你一月後會不會歸還!”
“萋斐,這人修為深厚,你別罵,我怕他不是什麽好人啊!”葉姝林走過來相勸。
說着,葉姝林又執起她的手,看到她手臂上盡是一道道通紅的勒痕,想來是那清淵所致,也是添了些不滿:“這和尚可真是的,也不知是哪個寺廟裏來的……你等着,我去拿藥給你。”
“等等阿姐,你聽……”葉萋斐屏住呼吸。
一聲微弱的呼救聲從圍牆外傳來。
緊接着便是一群人拳打腳踢的悶響。
“我出去看看!”
葉萋斐沖出宅門,一把撥開守在門外的一個叛軍士兵,就看到一片雞飛狗跳的狼藉中,兩個大漢正對着地上一人拳腳相加。
“你們別打!”她跑上前,用力地推開其中一人。
那大漢踉跄地後退了兩步,擡眼看到那士兵也持械走了過來,頗有些忌憚得罪朝廷中人,于是拉了拉另一個大漢,兩人又對着地上那人啐了一口,才悻悻走開。
葉萋斐朝地上那人伸出手,問道:“你沒事吧?”
“阿姐……”
一個熟悉的聲音。
葉萋斐一下子将手縮回。
眼前這個滿臉傷疤的豈不就是那個偷東西逃跑的葉軒!
她一腔子止不住的怒火一下子騰了起來。
“阿姐……”葉軒喚着,爬上前,想去拉她的裙角。
她急忙後退了兩步,只見他眼中詫異了一瞬,卻是低下了頭,喃喃一句:“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不故意!”她指着他怒道,“我從長安家中所有帶出來的東西都被你偷走了,那店家親眼所言可會有假!”
“是,是我不對,阿姐你原諒我好嗎?”葉軒眼裏含着淚,襯着他小臉上一道一道的傷,又道,“阿姐,我知道你在洛陽,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這裏……”
“來騙我對嗎?”葉萋斐咬緊了牙,但眼眶還是忍不住濕了。
她別過頭,轉身往宅內走去,見到葉姝林也要出門,便一把抓住她,不由分說地便将她也拉入門內,順手“轟”地一聲将宅門閉上,将葉軒一聲低低暗啞的“阿姐”擋在了外面。
“阿姐別理他,他就是個騙子。”她說,擦了擦眼淚。
而那士兵見此狀,起了幾分心眼,走到葉軒跟前,用長矛的柄戳了戳他的身子,冷笑道:“哪裏來的小叫花子啊,快滾吧快滾吧,別在這裏礙着大爺的眼!”
葉軒被戳得生疼,但也不敢多言反駁。
他用力撐起小小的身子站了起來,又是一個腳下不穩,扶住了牆,卻沒想那士兵突然以矛為棍,一竿子從他的手腕處打了下來。
他聽到自己手腕間一聲骨頭碎裂,無法動彈。
“快滾!”士兵嚷罵。
他怯怯地看了士兵一眼,一手拖住那斷掉的手腕,含淚疾步往街巷深處跑去。
本想找個角落處坐下喘口氣,但那手腕處的劇痛已令他難以忍受,大滴大滴的汗沿着瘦削的臉頰淌下,他只得強打起精神,又戰戰兢兢地沿途尋醫館。
洛陽城因大蛇一災,街市上人極少,許多店鋪也都已打了烊。終于得見一家醫館尚開着門,他急忙上前詢問求診。
不想掌櫃一見他這模樣,不屑地擺擺手:“走吧走吧,今日不看病!”
葉軒氣餒地剛要轉身離開,就看到大夫從內室送了一病患出來。
掌櫃有些尴尬。
“這……這不是給看病的嗎?”葉軒急了,也不理睬掌櫃,直接朝着那大夫而去。
大夫見他,本是滿臉的笑意,瞬時就已拉了臉來,朝那掌櫃道:“怎放了個小叫花子進來!趕快趕出去啊!”
掌櫃應是,沖到葉軒跟前,不容他多言一句便拎上了他的領口,硬生生地将他拖到門外,甩下一句:“小叫花子哪有銀兩來治病抓藥!我們這裏可不是什麽善堂!走遠點走遠點,別妨礙我們做生意!”
“可我……”葉軒捂着手腕,劇烈的疼痛令他開口都有些難。
那掌櫃一臉兇相地正欲再罵,只見大夫出來攔了他一下,又鄙夷地低頭看着葉軒,道:“你去那千仞寺找和尚看看得了。”
葉軒轉頭,望見廣闊大路直通黛色青山處,一座古剎掩映其中,若隐若現,似有靈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