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戰亂之後,前朝一片混亂,萬法重制。
葉臨協助新帝統管禦史臺,掌監察執法,亦是公務繁忙,夜深時書房中仍是燃點了燭火,直至醜時。
這夜葉姝林身子不适,早早便卧床休息,葉萋斐便獨自端了宵夜送去葉臨書房。
剛走到房門外,她忽覺身後似有一陣煙拂過,轉過頭去,卻沒見任何東西,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只敲門入房間,關切說道:“爹,吃點東西。”
葉臨神色疲憊,從厚厚一沓卷宗中擡起頭來:“哦,是萋斐啊?”
“阿姐身子有些不适,先睡了。”葉萋斐将湯匙放入碗中,遞給葉臨。
“姝林也不小了,到雙十之年了吧?”
“阿姐比我大四歲,已經二十一了,我今年也已十七了。”
重回長安,也已經兩載了。
“你也該是嫁人了……”葉臨嘆了口氣,“今日上朝時,大理寺卿張善張大人與我提及了他家小兒張嘉品貌端正,溫文爾雅,又是……”
“我不要!”葉萋斐斷然拒絕。
“哦?”葉臨擡起眼角。
而葉萋斐才說完,卻也不知如何解釋。
對嫁人之事,她深知遲早一日總會來的,前頭有個姐姐不肯出嫁,落到她這裏,她總不能稱自己心有所屬而所屬不可娶吧。
況且家中只有她和葉姝林兩個女兒,葉軒再深得二老歡心,但始終只是養子罷了,葉家不能就此斷了根。
她小心揣摩着,半晌才開口:“我……女兒再多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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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間,拿出那桃符,來回看了好幾遍。
“若是正面朝上,我便嫁人,若是反面朝下,我便如姐姐那般堅決不嫁。”她自語道。
閉眼許諾,随後将桃符抛擲空中。
突一陣烈風将窗戶吹開,轟然一聲,她一驚,手哆嗦了一下,未接到那桃符。
桃符滾入下了床底。
她急忙跪下去,爬進床底去拾桃符。
窗戶繼續被風吹得咿呀作響,又是感覺一陣煙拂過身後。
她身上驀然起了一層疙瘩,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桃符,爬出床底,轉頭掃視了一圈,房間內卻未見到任何東西。
拍拍衣裙站起身來,書中桃符卻微微顫動了起來。
葉萋斐大駭,小心地将握緊的手開了一個小縫,那桃符忽飛起,朝向窗外落去。
她急忙追到窗邊,卻眼見一人影站在院中,桃符翩然掉入他手心。
又是清淵!
清淵擡起頭,對她冷冷笑了一下,一躍便消失天際。
“混蛋,這個出家人!”葉萋斐咬牙罵了一句。
再想起兩年前清沐眼看着邵承灰飛煙滅而不願施救度化,一陣陣濃烈的恨意更是上了心頭,血脈如斯膨脹沸騰,體內竟有一股戾氣像是把整個人點燃。
一道白霧懸在窗外,鳥雀之形若有似無,翅膀扇動作響,更仿佛伴着輕輕笑聲。
“你給我走開!”她罵了一句。
體內那股子戾氣好像突然淡去了,渾身也不再燥熱。
白霧像是沉默了下來,突而朝着她猛沖過來,她急急躲避,驚得閉上雙眼,退了兩步。
再睜眼時,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
除了懷裏再沒有了那塊桃符。
……
張嘉剛及弱冠年,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瘦弱,臉色偏白,但眉宇間還是有一股子英氣在,偶爾會附和着微笑,但多是有些羞怯的寡言,不像江渚那般能說會道。
張善多次催促暗示,他也才斟滿了酒,敬了葉臨和葉夫人。
葉夫人對他看得順眼,覺得他不多話,識大體,攏了葉萋斐好幾下,葉萋斐才不情不願地起身,朝張善和張夫人敬了酒。
坐下時,她看到張嘉嘴角輕輕揚了一下,不知在笑什麽。
“葉大人家中不是有兩個女兒嗎?應是還有個姐姐,怎不見出來?”張善找着話題。
“大女兒最近身體不适,總不見好,便卧床休息了。”葉夫人道。
張夫人有些尴尬,笑笑又言:“萋斐的身體倒是不錯。”
“是,萋斐只是在年幼時比較體弱,常招邪祟,”葉夫人倒也不介意,只笑道,“尤是兩歲前,我總覺得有一團白霧纏繞在她身邊,後來一場大病痊愈之後,便再也沒病過了。”
葉萋斐一愣:“白霧?”
“是啊,”葉夫人道,“不過你那時候尚且年幼,恐怕不記得了。”
兩家父母還在高談闊飲,葉萋斐只覺得氣悶無趣,便獨自步入院中透氣。
不想張嘉也随後跟了出來,兩人相視一笑,互覺都有些尴尬,便只能一道在院中沿路散步。
月色涼涼落了下來,不時有雲朵遮了光華,府內廊道中的燈籠便亮了起來。
長長的沉默之後,張嘉終于開口:“葉小姐,你覺得我這人怎樣?”
“嗯?”
“我想說,”張嘉腳步微頓,在燈籠映襯下有些發紅,“其實此事是我向我爹提出來的。”
葉萋斐呆住,看了他好一會兒,也沒想通他何時就看上了自己。
畢竟她根本不認識他啊!
“若是你不嫌棄的話……”他上前半步,接下來的話卻是羞怯得無法開口。
心跳如鼓。
葉萋斐只得低下頭:“公子你可擇得別的高門貴胄,我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張嘉有些語無倫次,急急對她解釋道,“你我父親都在朝廷為官,均是官拜三品,也算是門當戶對。而你我兩人正好相差三歲,也算是年歲相當,何況……”
“張公子……”她打斷他的話,“這些都不是什麽問題,只是……”
“只是什麽?”
正是此時,葉軒突然在不遠處招手道:“阿姐,你來一下!大姐找你有事!”
“抱歉。”葉萋斐趕忙低頭告辭,留下張嘉一臉沮喪地站在原地。
她跑到葉軒身邊,拉了葉軒便躲進了門內,長喘了一口氣,啞聲笑起來:“還好你及時叫我,我都快被他憋死了。”
“其實張公子人還不錯啊,”葉軒道,“阿姐為什麽不願意?”
“小孩子不懂了!”她拍拍他的頭,“等你再長大點就明白了,感情的事情強求不得的。”
“阿姐……”葉軒微微探起頭。
他長得快,幾乎與她一樣身高了。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哥哥啊?”他說,“就是那個送了你桃符,又幫忙度化了邵伯父的那個江渚江公子?”
“你……你怎麽……”她腦中一陣轟鳴。
葉軒有些發窘,張口結舌:“在……在洛陽時……他半夜來……來過家中兩次……我……我都見到了……”
她臉上霎時紅透,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只是阿姐啊,那兩個和尚不是說他要出家嗎,你總不能一直念着一個僧人吧?”他急忙勸道,“這沒有結果的!”
“我知道,”她雙眼有些疼,“放心,我沒念着了,只是張公子雖好,但我如今也沒有嫁人的打算。”
頓了頓,她又道:“軒兒,關于江渚的事,一定要替我保密。”
正此時,張家幾人與葉臨葉夫人告辭出來。
葉夫人轉頭見葉萋斐,便朝她招招手,她便只能挪了過去,不敢擡頭看張嘉的目光。
待張家幾人離開之後,葉夫人才有些忿忿對她說道:“就算是不願,今日你也太失了禮數,讓人以為我葉家出了個不懂規矩的女兒!”
葉萋斐自知理虧,低頭等着被罵。
不想葉臨卻勸着:“哎,萋斐不情不願的,你要她如何在那屋裏坐得住。算了,明日上朝時,我會與張大人說說的。”
說罷,葉臨又轉向她,輕言一句:“萋斐,年華耽擱不得,哪有什麽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什麽前世今生命定的姻緣,別像你姐姐那般,為了個邵承就一直蹉跎成這般模樣,她這一直病着,大約也是相思所致吧!”
命定的姻緣……
她手中把玩着那曲陰網,看着珠子上丹白色流動的色澤,忽然腦中閃出一個念頭。
若是将這珠子擲落下地,他會不會來?
可已經時隔兩載,他曾說過他救足七七四十九人後便會落發為僧,如今已經過了那麽久,就算他尚未忘記她是誰,但若是他已皈依佛門,此舉豈非令他難堪?
想了想,她還是将曲陰網好生地收了起來,自語道:“罷了,權當做紀念好了,就只是……只是紀念罷了……”
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震動,像是有重物掉落地面。
她急忙跑了出去,見房門虛掩,一推門進入,見葉姝林整個人橫躺在地上,滿口是血,氣息奄奄。
她頓時呆住,急忙上前抱起了她:“阿姐!阿姐你怎麽了?”
起初以為葉姝林只是小小的傷風,只是沒想過了大半個月卻一直不見好轉。前幾日葉臨心急,向皇帝禀明,從宮中請了個太醫前來診斷。太醫好好地探了她的脈象,又開了一些藥,本想着不會再有什麽大礙了,卻沒想到今日竟然會吐血。
葉臨葉母和葉軒也聞聲而來,見狀均是大駭。
“軒兒,快去醫館請個大夫來,”葉臨忙安排道,“夫人你看看能不能通過劉華妃再請個太醫出宮來看看,姝林這情況恐怕是不妙啊……”
說罷,便與葉萋斐一道将葉姝林抱上了床榻。
正當葉臨轉身安排別的事時,葉萋斐突見葉姝林睜了一下眼,繼而又閉上了雙眼。
一陣毛骨悚然之感頓時令她渾身涼透。
——葉姝林的眼中竟全是血紅,就如當日邵承那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