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清沐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葉……葉姑娘……”清澤早已沒了主意,一時不知如何辦才好。
想來清沐錯手殺了葉夫人即是事實,容不得狡辯,但同門之誼卻讓他不忍心看見清沐就這樣束手就擒,死在葉萋斐手下。
況且方才清沐說了,她這樣子,已經不是個普通人了……
“等等!”
清澤忽而大悟過來。
但早已來不及了。
在葉萋斐掌心往清沐頭頂落下的時候,清沐手中竄起一陣火光,攜着電光,往她的腹部狠狠地擊出一掌。
她感到五髒六腑都像是被震裂。
血肉模糊地混在一起。
“葉姑娘——”清澤大叫。
“清澤,她不是普通人,你當清楚自己的立場!”清沐大喝了一句。
葉萋斐捂住腹部,默然擡頭看了清沐一眼。
她不明白自己何時就不再是普通人,要引得這個僧人狠下殺手。
清澤不理睬清沐的警告,也再顧不得男女之別僧俗之別,扶住了已是奄奄一息的葉萋斐。
葉萋斐微微聲道:“多……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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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沐站起身來,怒視住清澤:“那團怒魄一直纏着她,還有她的血,早已證明了一切!若是放任她在這世間,将來只會贻害蒼生,就如那三年前一樣!”
“可她不是那個人啊!”清澤争辯。
“就算不是,也脫不了關系,你既要護着她,那我看在同門的份上,今日不取她性命,”清沐微微垂眼,“但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你若是再護她,我便也不會再心慈手軟……”
又瞥過了葉夫人的屍首,雙手合十超度,然後道:“我會回寺裏,由主持處置。”
葉萋斐感到眉角突突地跳動,腹部排山倒海的痛楚将整個人都已淹沒,無力地垂下手,半靠在清澤身上,輕言問道:“他呢?”
清澤遲疑了一瞬:“我……他去追你之後,我便沒見過他了……”
“嗯,”葉萋斐腦中昏沉,遠遠看到葉軒還躺在地上,“師父……你也救救他……”
話沒說完,人已經暈厥了過去。
清澤有些尴尬地背她入了屋內,又将葉軒也救了起來。
他不通醫術,只能上街去找大夫,趁大夫替兩人醫治時,才鄭重地為葉夫人下葬于後院中。
擡眼看着葉府還算是富麗堂皇的屋宅,暗自嘆了口氣道:“不想已是物是人非了……”
葉姝林和葉夫人已死,葉臨被大理寺帶走,葉軒死生不明,葉萋斐也身受重傷。
原本是和氣高門一家,如今卻真是死的死,散的散,傷的傷。
也不知葉萋斐如何能熬得下來。
定神想着,暗自做了盤算,既然江渚還未正式出家,清規戒律也不必用在他身上,若是能來陪陪她,度過這一劫,大約也是功德一件吧。
正當想着,大夫從房內出來,搖搖頭道:“那男孩生死不明,只能聽天由命了。”
“女子呢?”
“醒着呢,沒有什麽大礙。”
清澤心頭咯噔一跳:“沒什麽大礙?”
可方才清沐明明是用出了全力,若是普通的妖魔恐怕都灰飛煙滅了,要是普通人的話也都直接魂飛魄散了,她竟然沒什麽大礙?
難道當真不是普通人,那究竟是何?
鬼?
妖?
魔?
……
見葉萋斐好端端地坐在葉軒床頭,清澤算是松了口氣。
但她雙眼通紅,頭發淩亂,抿緊了雙唇,臉色都顯得太過蒼白,定是傷心過度。
他輕扣了一下門,她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頭。
“葉姑娘,我得走了,”他說,“你自己多保重啊。”
半晌,她才開口:“好,多謝你了。”
頓了一下,又道:“我會一直感謝你的。”
清澤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點點頭退了出去。
“罷了,還是趕快找到江渚吧。”他自言一句,捏緊了手中的曲陰網,再朝着洛陽方向。
葉萋斐握着葉軒的手,感到他指頭輕輕動了一下。一時有些不可思議地喚着他的名字。
還不見他醒來,又瞥見那團白霧幽幽地從窗外飄了進來,落在葉軒床頭,緩緩縮小,團成了一只鳥雀的形,擡起頭看着她。
“你究竟為何總跟着我?”她忍不住開口,“你究竟是在幫我還是害我?”
鳥雀歪了歪頭。
“我又到底是什麽?”她喃喃問道。
她早已知曉這鳥雀是“那人”的怒魄,起初它總是跟着自己,也叫嚷過“她不是她”,可究竟是沒有放棄跟随,也不再說那句話,尤當她心頭怨念油然之時,它便會适時出現。
更可況當它纏住她的時候,她只覺腦中一片模糊,很多事□□後能想得起來,可發生的當時卻有些被牽制的身不由己之感,縱使那些事情,都是她想做的。
腹下一陣疼痛升起。
她苦笑一聲。
那清沐重傷葉姝林,又錯手害死了葉夫人,卻絲毫沒有要對她心慈手軟的意思,出手如此狠毒,想來大約她是上輩子欠了他吧。
鳥雀撲閃撲閃着如煙如霧的翅膀,凝視着她的腹部。
再是破如驚魂的一聲叫聲,它猛一沖入了她的腹間。
葉萋斐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低頭看着腹部。
像是一股暖意從丹田處升起,整個身子浸到了暖水之中,一切開始暖融非常,腹部原有一陣一陣的疼痛漸漸消失,慢慢一切都變得充盈起來,就連手上被她自己掐開的傷口都眼見到在愈合,以不再疼痛。
“我……我這是怎麽了?”
她看着手心已經完好如初,身上也沒有再感到疼痛,心頭卻沒有絲毫喜悅。
如此不合常理之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難怪清沐非要逮着自己不放,說自己不是普通人,非要趕盡殺絕了……
腦中亂成一片時,聽到葉軒低低地哼了一聲,随後睜開了雙眼。
可他眼神卻不對勁了。
沒有了過去那生動靈活的光澤,沉沉的,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遲鈍而無措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有癡笑了好一陣子,才指着她問道:“你……你是誰呀……”
“軒兒?”葉萋斐驀然怔住。
他指着自己:“軒……軒兒?”
“軒兒,你怎麽了?”她急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阿姐啊,軒兒?軒兒?”
“嘿嘿……”一滴口水沿着他嘴角掉下,癡癡呆呆地盯住她,“你是……阿姐?”
晴天霹靂般。
“軒兒,”她哭起來,“你別這樣,你好好的行嗎?”
葉軒擡起頭,眼中一片空濛,并不識得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女子。
……
葉萋斐牽着葉軒在府內走了好幾圈,他一臉興致盎然,卻絲毫想不起曾在這裏生活了兩載多時光,與他所說曾經發生過的事,也均是茫然不解的模樣,時而似乎會清醒平靜一些,但大多數時候,卻會總是癡傻迷糊。
只不過是不足兩月的時光,一切都傾塌了。
葉軒坐在葉母墳前,一個人喃喃地說着些胡話。
只是突然聽到空中雷聲大作,傾盆大雨瓢潑而下,裏裏外外将他淋了個透。
但他也不避不閃,似乎像感覺不到那冰涼的雨水一般,還是繼續對着那墳頭說着話。
葉萋斐撐傘去拉他,他充耳不聞。
閃電劈開烏雲,他擡起頭,對着那府門之處揮了揮手,像是在與人做道別。
等他滿臉微笑地再走回廊道下時,葉萋斐才又急忙替他擦拭着頭上的雨水。
他乖巧地一直低着頭,任她擦拭。
最後才又擡起頭,看着她,結結巴巴卻又認真地說道:“阿姐……娘……娘她走了……”
“走了?”
“嗯……她說……要……要去……下輪回……輪回井……”
說完,又嘿嘿哈哈地笑了起來,方才臉上一剎的慎重認真,再癡癡傻傻地往屋內跑去。
卻忘記了擡腳跨門檻,一個踉跄地直直撲在地上,撞出一聲巨響,然後嗷嗷地哭了起來。
葉萋斐慌張着去扶她,哄了好一大會兒,他才止住了哭泣。
大約也不再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反而是回到三四歲了。
她将他牢牢摟在懷裏,聽他不時發出一聲哽咽,再左右看着這葉府之中慢慢顯出衰敗的一切,只得一邊自我寬慰一邊對他說着:“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爹一定能洗脫罪名,皇上一定不會誣陷好人,一定……”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似乎也是撥雲見日。
葉軒從她懷裏悄悄地擡起頭,臉上綻出無憂無慮的一點笑意。
她心裏也終于有些歡喜。
但只聽“嘭”一聲,像是有東西砸到了門上。
還未反應過來,又聽到乒乒乓乓地聲音繼續響起,繼而有人開始叫嚷着推着葉府大門,木門咯吱咯吱地劇烈晃動響起。
葉軒本是平靜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恐懼慌亂。
葉萋斐安慰了一下他,跑出房間,看見各種髒污穢物不斷地被人扔進牆內,伴着牆外有人大聲罵道:“就是這家了!勾結叛軍的那個狗官就住在這裏!”
“大家趕快砸啊!”
“對,千萬別給這種狗官留面子,他害我們家破人亡,我也要讓他家人痛不欲生!”
“快去!把門給砸爛掉!”
“這種狗官家中一定有值錢的東西!大家快砸門!”
葉軒猝不及防地開始大哭。
而那府門也一瞬間被人撞開,随即人群魚貫而入,沖入客堂,見到葉萋斐和葉軒也毫不在意,見了東西就開始砸,還一邊伴着不堪入耳的辱罵聲,葉萋斐甚至不知道是誰趁機一腳踹在她的背上。
滿地狼藉,只聽得到稀裏嘩啦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頭道了句:“這東西值錢啊!”
所有人就瘋一般地開始哄搶那些沒有砸掉的東西,字畫,瓷器,甚至為了一些鍋瓢碗盞都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