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而她只能抱住葉軒,保護他不被人故意踹一腳打一拳。
只是人們的興趣更在于那些他們以為能換銀子的東西,來來回回,擠擠攘攘,好些人相互辱罵着,在她的耳邊不停擾動。
她閉上雙眼,不明白這些過去恭恭敬敬和平相處的鄰裏為何突然就變了一番模樣。
落井下石可謂是一把好手。
而貪欲之念更是個中翹楚。
一個男子奪過一個花瓶,興高采烈地從葉萋斐身邊跑過,卻不小心絆到了她的衣裙,險些跌倒,勃然大怒,罵了起來:“混賬,見大爺過還不給大爺讓路,小心大爺我送你歸西!”
葉萋斐狠狠瞪着他。
而他卻突然失笑起來:“嘿,還以為自己還是葉家小姐啊,你那狗官爹都快死了,你咋還不給他哭喪去啊!”
“你再胡言亂語,我……”
“你?你怎麽你啊?”男子大笑,“你爹現在正在菜市口行刑呢,怎不去看一眼啊!”
頓時,渾身的血都像凝固了起來。
“果然是狗官的女兒,連自己爹快死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男子說完,大笑着揚長而去。
一些人還在屋內挑挑揀揀,一面辱罵着葉臨,一面又對葉府的東西趨勢若骛,你争我奪,歡喜不已。
葉萋斐默默站起身來,看着那幾個還在房內挑選說笑的人。
“你們……給我滾出去!”
冰冷的話語從喉嚨發出,連她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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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人明顯怔了一下,但随即又開始大笑起來。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指着葉萋斐道:“一個狗官的女兒還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呢,我告訴你吧,今後我還就住在這裏了……對對對,今後葉府就改名為我蔡府,我就是……”
話還沒說話,葉萋斐已掐住了這人的喉嚨。
“你再說一遍?”她眼中全是血紅。
“我……啊啊……啊……”這人已經發不出聲音,瞪大雙眼,驚恐地看着她,“啊……我……不……”
房內另外幾人尖叫起來,指着她大罵。
葉萋斐轉頭怒視,那幾人吓得閉上了嘴。
而被她掐住的那人開始手腳亂蹬,眼球凸出,臉上浮出了青白。
“啊——”
終于,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沉默,葉萋斐蹙然一松手,那人軟癱癱地倒在了地上,早已是沒有了氣息。
方才還在罵罵咧咧的幾人頓時沒有了聲音,臉上只剩下了恐懼害怕。
“剛才是誰在罵我爹?”她咬着牙,狠狠吐字。
幾人完全不敢吱聲,瞥了腳下的那具屍首,更是驚吓而冷汗長淌。
“都不說話,那就一個個來吧……”葉萋斐冷冷出聲,盯住了其中一個還抱着兩卷字畫的婦人。
冰冷的聲音讓婦人渾身都不停顫抖,手中字畫一甩,一下子撲在了葉萋斐跟前:“饒命啊饒命啊葉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
葉萋斐蹲下身,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我葉府都被你們砸成這樣了,再也不敢是什麽意思?意思是若我不好好教訓一下你們,你們還要隔三差五地來找點樂子?”
說着話,手已經掐上了婦人的脖子。
手上才微微用力,那婦人已經面無血色。
“萋斐,不要啊——”
猝然間,一個身影闖入房內,一閃身便抓住了她的手。
詫異間,她被這人摟住,翻身在地上了一圈,才看清來人的臉。
屋內幾人急忙扔下東西就逃跑。
如有一大股怨氣從身體中抽離,她眼中忽然澄清了一些。
但聽見聲響,轉頭看見那幾人驚吓到匆匆離開的背影,又已忍不住咬牙切齒,眼中露出滾滾殺氣。
“萋斐,別看了……”江渚抱住她,用力地收攏手臂,“我來陪你,我來了……”
眼眸閃爍。
一旁的葉軒咬着指頭,一臉無所謂的憨笑,口中喃喃念着:“爹……爹爹……”
葉萋斐腦中轟鳴了一聲,推開江渚:“我要去見我爹,我要去見他!”
“好,我陪你去。”
“不,你在這裏照顧軒兒,我自己去。”
她起身,不顧一切地沖出房間,沖向那行刑的菜市口。
本是衰敗而顯得人少的長安,菜市口卻永遠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尤其是當當朝的一名三品高官即将絞刑的時候,圍觀的更是群情激憤,朝着葉臨扔着爛果皮蔬菜,又一聲一聲浪潮似地大罵着狗官。
葉臨只得緊閉上雙眼,抿緊了唇,任由人們唾棄咒罵。
當葉萋斐趕到的時候,繩索已經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擡頭望去,正好與他的目光相對,但人群擁擠,她費盡了力氣都無法擠到前面去。
眼見着即将行刑,她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地落下,但還是被義憤填膺的人群不停地左右推攘。
她口中一邊小聲地喚着“爹”,一邊仍試圖往前擠,但聲音立馬被旁人的喧嚣掩蓋過去。
又再聽見人們大叫着“殺了狗官”,她終于忍不住含淚大喊:“爹——爹——”
行刑的劊子手頓了一手,周圍的人群陡然安靜,紛紛盯住她。
她無視投射過來的鄙夷目光,一點點地扒開人群,朝向葉臨走去。
但還未到跟前,只聽到一聲威利的男聲從旁傳來:“把這個犯人家眷拿下!”
她聞聲望去,看到了張善。
而周圍已圍上來了一群官兵,利器相指,把她圍在其中,根本無法逃脫。
張善眼中露笑,朝那劊子手點了點頭。
伴着葉萋斐凄烈的大哭聲,葉臨的頭也重重垂下。
一陣怒火從胸口噴湧而出,灼熱烈焰般将周圍官兵全部掀翻在地。
張善驚惶,趕忙下令讓人擒住她。
而葉萋斐眼中只剩下了怒火,死死地盯住他。
周圍人群一陣唏噓,更是不嫌事兒大地指指點點。
再有官兵圈住了她,她視若不見,還是步步向前,那些官兵只得一點點地随着她的腳步挪動。
直到距離張善不足三丈,她才停下腳步,眼圈通紅:“今日我不殺了你,我誓不為人!”
說完這話,似乎聽到鳥雀聲響起。
頭頂投下了一塊陰霾。
人們紛紛仰頭望去,漫天漫地黑漆漆的麻雀猶像是一整塊烏雲,繞圈飛動,扇着翅膀,停在空中,啧啧作響。
……
長安城內從未出現過此等奇觀,就連張善也一時忍不住微微擡起頭,詫異地看着這烏泱泱一片的雀兒。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句:“難不成這葉大人真是被誣陷的,連上天都來為他鳴不平了?”
一語即出,更引得議論紛紛。
“是啊,皇上登基以來,一直信任他,大小諸事都會詢問他的意見,是社稷之臣,想來怎麽會做出勾結叛軍之事啊……”
“就是就是,我家洛陽的親戚也說,葉大人那時候被困在洛陽的老宅中,根本連宅子都沒出,怎可能有機會勾結叛軍呢!”
“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張善耳聽着人們的争論,眼角突突突地跳動,臉色已是十分難堪。
卻聽到一聲驚破天際的弓箭聲,直射向了空中鳥群,那鳥群驚得四下飛散,又極快地聚攏在了一處。
但随後而來的是一聲接一聲的弓箭直插天際,開始不停有麻雀中箭掉下地,像是下了一場雨。
人們開始去哄搶那些麻雀的屍體。
張善得知救兵前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葉萋斐也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從皇城方向浩浩蕩蕩地來了一整支軍,将整個菜市口立馬圍了個水洩不通。
隊伍末端,明黃色的轎辇尤其顯眼。
待無關的百姓都被清出了圈內,皇帝從轎辇上緩緩走了下來。
葉萋斐過去常入皇宮陪姨娘劉太妃,也曾多次見過這個皇帝。但那時他不過是一個根本不會引人過多矚目的中年男子,遠遠不如劉太妃膝下另外幾個皇子那般受先帝喜愛,也斷然沒有此時這般天子氣度和眉眼中殺伐決斷的威嚴。
她嘴角扯了扯,不知這個皇帝葫蘆裏賣着什麽藥。
“論這輩分,朕當稱你一聲妹妹,”皇帝先開口了,“但既然是你爹是這天下的叛徒,那這聲妹妹,朕自然是叫不了口的。”
一言既出,早已表明了立場。
張善如此膽大妄為地殺葉臨,定是這背後有皇帝撐腰。
她眉角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知道皇帝和張父早是沆瀣一氣,不可能會為葉臨洗冤,甚至還會……
果不其然,皇帝朝着身旁一個太監使了個眼色。
太監誠惶誠恐地捧出聖旨,郎朗讀了起來。
字字入耳,心死如灰。
末了,那太監甚至還擡起眉角冷冷瞥了她一眼,繼續念着:“……逐其二女葉萋斐,養子葉軒出中原,永世不可回……”
葉萋斐笑了起來,冰涼透骨。
皇帝被她盯得渾身直發毛,慌忙招手道:“來人,把她立馬趕出長安,沿途讓人盯着,若是敢再踏入中原一步,格殺勿論!”
官兵再圍住了她。
人多勢衆,以一敵百,她沒有勝算,無法動手。
若只有她一個人的話,她可以不害怕,就如此随葉臨而去,也去忘川下找母親和姐姐。
但她還有葉軒,葉軒如今這模樣,不能沒有人照顧。
還有江渚,她不想再也見不到他。
剩下的麻雀依舊在空中盤旋而飛,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再無奈地垂下頭。
今日血債,若有活着的一日,一定要讓人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