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隊人馬走在風沙之中。
天昏地暗的,馬匹也已經吃不消,不斷有馬跪下地來。
有人對葉萋斐喊道:“二小姐,不如今日走到這裏吧,等這陣風沙過去後,我們明日再出發好了!”
葉萋斐被風沙眯了眼,也有些喘息困難,指着前方的小城驿道:“就到那處找個客棧住下來吧!”
客棧中人多,都是往來的商旅,一身塵色,疲憊不堪。
幾個镖師叫了一壺酒,喝酒暖身,來除去這初春的寒意。
葉萋斐也覺得身上有些冷,讨了一碗酒,也不想和幾個大男人坐在一起,便自顧自地捧着酒,好不容易尋了一處空位,獨自坐下,慢慢品酒。
酒入喉中,有些辣,回味卻甘甜。
一旁有商旅在閑聊去了西涼的局勢,她饒有興致地聽着。
在她随着李恂去往中原之後,沮渠蒙遜占領了西涼的國都,李恂的幾個哥哥紛紛棄甲而逃往了敦煌去投奔李恂。
但無奈北涼軍力強盛,進而威脅着敦煌,幾人商議之後,放棄了敦煌而逃跑。沮渠蒙遜便派了手下人駐紮下來,取李恂而代之,擔任了敦煌太守。
只是這位新來的太守兇狠毒辣,對這些西涼百姓多是□□,對沿途經商的中原人和游牧部落也是非搶即殺。看來左蕪一行失蹤,正是因為這位新太守的緣故,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喝得醉醺醺的人繼續說道:“還好前些日子,有人出面請李太守回來主政了,如今西涼國的君主可不就是這位李太守了!”
葉萋斐側目。
這些事,後世之人自然是知道,但史書之中卻從來未提及過李恂膝下的孩子會如何。
按理說西涼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清淺應當會得到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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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會留在千仞寺中念經誦佛,還是……
客棧的門被推開,一陣黃沙卷入,三個僧人背着風沙走了進來。
葉萋斐見了人,又端着酒碗跑到一處角落中去坐着。
酒氣上頭了一些,她有些暈乎,将許久沒看過的後世書從懷裏摸了出來,翻開卷二就見殘篇中寫着“不入白馬,不閑談與”的字樣。
“來不及了,已經去過千仞寺了,也跟他聊過閑話了……”她舌頭打結,自言自語。
又随手翻了後面的一頁,上書:“敦煌圍困,西涼滅國……不救……不許諾……”
“不救人嗎?向誰許諾?”
她哼哼了兩聲,斜眼看着清淺與清沐清澤一道,向店小二要了房間,又要來三碗水和兩份素食。
“清沐……重傷我阿姐,殺我娘親……我要找機會,讓你這一世早點下輪回!”
正想着,也不知是酒氣使然,還是三百年後的怨氣驅動,她拔出了腰上的劍,搖搖晃晃地走向了清沐。
這一世的清沐清澤都還未見過她,但還是如臨大敵一般地站起身來,紛紛合上十指。
清淺沒料到在這地兒居然能見到她,那日狠下心來說了讓她在也別去找他,而他自己卻被她那句“你是怕你愛上我嗎”攪得心神不寧,唯恐是動了塵念,才在收到了西涼的訊息之後啓程前往的敦煌,免得與她同在一城時多有妄念,但誰知道才進入河西走廊,居然會在這客棧中遇見。
難道這便是那命中的情劫?
連逃都逃不掉?
……
葉萋斐腳下不聽使喚,手中的劍也是拿得搖搖晃晃,一步一踉跄。
清沐和清澤以為只是喝醉了酒,便松下了警惕,沒想她一步步走到清淺的跟前,身子一晃,直愣愣地就撲到了清淺懷裏,手中的劍落地。
清沐和清澤立馬面無血色。
清淺推開也不是,扶着也不是,整個人都已經僵硬了起來,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感到她口中的酒氣撲在他的鼻息間,令他也不禁感到了幾分迷醉。
她擡起頭,像只小獸一般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微微張開雙眼,似笑非笑,竟有幾分酒醉後的妩媚。
他低頭看着她這模樣,臉上緋紅。
正當清沐和清澤準備不顧戒律地去拉開她時,她突然搖了搖頭,像是清醒,又像是更加迷糊,踮起腳,吻在了他的唇上。
就像是被五雷轟頂,天打雷劈,他的腦中陡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客棧大堂內一片嘩然,人們交頭接耳地笑了起來。
而她更加肆無忌憚地伸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不斷試探。
清沐和清澤已經上手來拽人,跟随她的那幾個镖師也急忙跑了上來,硬生生地将她從他身上拉開,歉意地對他道:“師父抱歉,這……我家小姐喝多了酒,實在是抱歉,她并非有意的……”
說着,生拉硬拽之間,一卷書從她懷中掉了出來。
镖師将葉萋斐扛上樓去,清淺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嘴唇,完全不知該如何。
清澤大怒,低聲罵道:“哪裏來的如此輕浮的女子,居然在會大庭廣衆之下做這種事!清淺你別多想,就當……就當被狗咬了!”
“這事可大可小,也不是就我們幾人見到,那麽多人在場……”清沐左右看看,“還好不是在中原,但難免有多事的人會傳言出去,以後影響清淺和寺內聲譽便是不好了。”
“那該怎麽辦?這些又不是什麽妖魔鬼怪,可不能處之而後快啊!”清澤道。
“就怕是那女子會到處亂說……”清沐沉沉地說道,“若她是什麽妖孽所變,我一定要将她抽筋剝皮了!”
“師兄……”清淺擡起頭來,看着清沐,“切勿造口業。”
“清淺你……”清澤有些憂心。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清淺淡淡道。
那兩人只得站起身來,又多安慰了兩句,才上樓回房。又在樓梯口見到方才送葉萋斐回房的镖師,相視尴尬一笑。
待清沐清澤走開後,清淺猛灌了幾口水,腦袋裏全是她的模樣,就在唇上也都是淡淡的酒味和她唇齒間的芬芳。
他揉了揉眉心,自語念道:“別亂想,別亂想……到此為止,不能再想了……”
越是克制,越是眉目清晰。
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卷書上,他看到這書是從她懷裏掉出來的,但還是鬼使神差地将書拾了起來。
書面上寫有“後世書”。
一翻其中,見“多思不宜,妄念猶劫”一句。
而他此時豈不正是在這劫中!
他想起她說三百年後,他是她的夫君,牽過她,抱過她,親過她,入過她閨房,她來到這三百年前,難不成是後世結果悲怆,來找這前世之人确認心意的?
……
二十年,初次為一個人而在床榻上輾轉難眠。
風停了,沙停了,心卻亂動。
他又再起身,挑了挑燭心,房間裏亮堂了不少。
又拿起那本後世書,從頭到尾将那些殘字仔細讀了一遍。
他不确定會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寫下了這本書,但書上一字一句,似乎都在警示她的後世那人不要去重蹈覆轍,否則情愛之中将是萬劫不複。
合上書,又想起了葉萋斐,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難道是她的前世寫給她的嗎?三百年後的她,難道是被我辜負了,所以才來此的?還是這一世的我辜負了她,于是她寫了此書來警示來世不要再遇見我?”
再多想幾分,竟心生了愧疚感。
竟會有想見她的沖動。
他盤坐于床榻上,低聲誦經。
這日佛文更是念得不順,磕磕碰碰的,連他自己到最後都不住蹙起了眉頭,心神不寧地棄下,獨坐在床邊發呆。
窗戶被風吹開,送來了一股清風。
而他卻陡然警覺起來。這風中,分明是帶着一股血腥味。
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何事,整個客棧內已經大亂起來,只聽到有龐然大物在一下一下地猛烈撞擊着客棧的大門,客棧年久失修,那些木質本就是脆弱不堪了,被這東西沖擊着,木柱上開始不停地掉下木屑,地板不停搖晃。
人們尖叫的聲音回蕩在客棧內。
清淺快步到了大堂中,見到清沐和清澤已在那處,盯住了那搖晃不停的木門。一聲聲的沖擊,木門搖搖欲墜。
衆人圍在三人周圍,見三人都是凝神屏息的模樣,也不敢再出聲,頓時一片安靜,只有那不知是何物的東西還在不停地搖晃着大門。
“是……妖獸?”清淺問。
“看樣子并不太好對付,”清沐沉沉道,“待會兒我和清澤解決它,你責任疏散人群。”
“好,師兄放心。”
木門一晃間破碎倒下,堂內一片慌亂。只見到一雙湖綠色的雙眼攜着烈光射入堂中,巨大的身子擠進門內,周圍柱子被震顫得不停晃動,木屑紛紛掉落。
清沐清漠一左一右地向着那妖獸攻去,妖獸吃疼,将嘴上叼着的一具屍首往旁邊一抛,朝着兩人就撕咬過來。
一時間整個堂內已是桌椅亂飛,各種物件到處散落,整個客棧都呈搖搖欲墜之勢。
燈籠掉了地,火光也陡然燃了起來,濃煙四溢。
清淺大聲指揮這衆人避開與那妖獸争鋒相對之處,人們埋着頭魚貫而出,不時有人發出一驚一乍的尖叫,他只能一邊扶着一個年邁之人,另一手又抱住一個嬰孩,匆匆出了客棧大門。
而才出客棧大門,眼前一片火海令心重重垂下。
口號聲響,火把映襯着旌旗飛舞,正是北涼的軍隊。
火把組成了一道火龍般的隊伍,他不敢再讓人們朝前走大路,只能指揮着所有人繞到客棧之後,一腳踏入了戈壁之中,準備繞一段路而向往敦煌。
一人突然拉住了他。
他轉頭一看,便是此前扛着葉萋斐回房的那個镖師。
“師父,我們家小姐還是客棧中!”镖師一臉緊張,“我們幾人忙着逃出來,忘記小姐醉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