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淺望着葉萋斐與那小丫頭離開,臉上有道赧紅久久不散。

父親李恂崇尚漢學,尊崇佛道,與千仞寺主持永化關系甚好,而西涼國被北涼脅迫,本就動蕩不安,更在年幼時,就曾有術士預言他命中一道情劫,會奪去性命,于是李恂夫婦便将年幼的他送到了洛陽,一直寄養在了寺中,望他一世平安,能逃命數。

他每日誦經,鮮有下山,也極少去人多之處,所見之人不過寥寥,從未有任何女子會如此大膽地靠近他,還與他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就像二十年平靜如斯的湖畔中被投下了一粒石子,不輕不重,但漣漪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就連誦經之時,都不小心記茬了經文,頓時汗如雨下,深覺不安。

“最近可是有什麽不對勁?”一旁的清漠問道。

他搖搖頭:“只是西涼那邊動蕩,我有些擔心,娘親走了之後,還是十分想念……”

可腦中浮現的,卻是一個紅衣女子。

出家人不打诳語,說謊則是造口業,破五戒。

話正說着,殿外傳來清淵與人争辯的聲音,語氣有些不可一世:“只要能護天下蒼生,不論是何方法,都可一試,何必拘泥一己之見呢!”

清漠蹙蹙眉,走出大殿,迎着清淵的目光:“但邪門歪道之法即是不可!”

“何為邪門歪道?”清淵道,“難道佛法之外,都叫做邪門歪道?佛性通廣,當是包容天下,海納百川!”

這兩人常為此事争辯,清淺聽得多了,也懶得相勸,獨自踱步回了寮房。

才回寮房,見一道紅影從窗外閃過,接着便聽到屋頂上傳來了窸窸窣窣小心走路的聲音。

他于榻上雙盤坐下,閉上雙眼,沉思冥想。

可心頭是無端的期待和歡喜。

不一會兒,屋檐上的聲音停止了。又等了片刻,還是沒有聲音。他忍不住睜開雙眼,出了寮房,一步上了屋頂,看到一個紅衣女子正坐在屋脊上,捂住腳踝。

Advertisement

腳踝的皮膚露在外面,有些紅腫,看來是不小心崴了腳。

他想避開視線,但聽到她哼了一聲:“難道師父不好心救救受傷的人嗎?”

他轉過身去不看她:“跑到別人屋頂上來,有何可救?”

“我又沒入你寮房,沒盜你物件,沒犯什麽過錯,師父若不救,那是菩薩也不能容了!”她故意激他。

清淺低下頭,跳下了屋檐。

她失落地看着他背影消失。

始終這三百年前的人是與江渚不同吧,更可況江渚并非出家人,而他卻是皈依了佛門。

她吃力地撐着身子站起來,卻看到他又上了屋頂,身後一道日光,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身,閃閃發光,佛性昭然。

他手中拿着一個小瓷瓶。

“坐下吧,我拿了藥,給你上藥。”他說。聲音溫潤,像一個濁世佳公子。

他沒看她的臉,只在她跟前蹲下身子。

她挽起了羅襪,紅着臉看着他垂下的長睫和眉心的朱砂印,看着他替自己灑了藥粉在紅腫之處。

“你知道嗎,三百年後你也為我療傷過,”她說,“在一處山洞裏,我被一只鼠妖咬傷了。”

“哦。”

“我肚子餓了,你還烤了只山雞給我吃,當然你自己也吃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收起藥瓶,擡頭看她:“施主以後別來找我了。”

葉萋斐本想再多說一些,一聽他如此說,登時只能将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

“天下戰亂,我願窮盡一生學習并弘揚佛法,喚動善性,讓世間重歸太平。”他說。

“這與我何幹?”

他并未回答,只站起身來說道:“施主再稍微休息一下就能行動自如了,既然能上屋頂,下去也應當是無礙,小僧就先行告退了。”

“你是怕你愛上我嗎?”她對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微微遲鈍了一下腳步,就下了屋檐。

她在屋檐上坐了許久,直到日暮時,腳踝已經不再紅腫疼痛,才長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回了镖局中。

這家中人的确與三百年後的家人全然不同。

天英镖局當家左蕪為人正派仗義,武功高強。妻子左夫人盡心盡力操持家中,雖不會武功,但也算得上是左蕪的左右臂膀。

只有姐姐左怡之性子溫婉些,和葉姝林倒是有幾分相似。弟弟左新雖還是垂髫孩童,但成日也熱衷于舞刀弄槍的。而她這莫名其妙得來了粗淺武功,混在這一家人之中倒也不顯得突兀尴尬。

左怡之坐在窗下繡花,不時擡頭看着院中左新跟着一個镖師揮舞大刀,抿嘴笑着。

看到葉萋斐一身紅衣闊步走了進來,她便放下手中活計,起身迎了出去,有些憂心地說道:“亦青,爹親自押送這一趟去敦煌,本應該十日前就回來了,可現在還未歸,我只怕西涼那邊戰亂,恐怕會……”

“爹武功高強,不會有事的!”左新站出來說着,還帶着些奶聲奶氣的味道。

“娘呢?”

“娘說要準備些東西,明日去千仞寺進香。”

“那好,我明日陪她去!”

“等等,亦青……”左怡之攔了她一下,“你最近些日子怎會老是往千仞寺跑?”

“我……”

“二姐八成是在寺裏遇到哪家的公子,看上人家了。”左新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這是真的嗎?”左怡之有些開心,“若真是這樣的話,可找媒人去打聽一下。”

葉萋斐還來不及澄清,左新就已經接過話去了:“自然是真的,二姐每次從千仞寺回來都是滿臉通紅了,若不是這個原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二姐饒命啊!我再不亂說了!”

葉萋斐兩手扯着左新的臉蛋,左新疼得亂叫。

左夫人聞聲走了出來,葉萋斐忙放手。

只聽左夫人道:“亦青,明日怡之和新兒陪我去千仞寺,你帶一隊人往敦煌去,沿途探聽一下你爹的消息。”

“我……那好吧……”

葉萋斐本是不情願,但想起今日清淺所說的話,也知道他後來成了千仞寺的高僧,大約是和她不會産生什麽盤根錯節的關系。

而又想着她莫名來到了這家中,被人好吃好喝地待着,若是在這種危急關頭還不出面為人分憂,實在也有些說不過去。

算算日子,西涼國的國運,似乎也将到盡頭了。

清淺的父母還在敦煌,若是能找機會從動亂之中救出他們,也不枉與他兩世相識的俗緣。

而要還能再找到機會回到三百年後,那便是更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