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淺臉上變色,葉萋斐哈哈大笑。

正當時此,李恂和李夫人走了出來。

見她一臉歡喜,李恂忍不住問道:“亦青,你笑什麽?”

“我與這位清淺師父在洛陽就認識了,不想能在西涼相見,想來實屬有緣。”葉萋斐笑道。

李夫人掩嘴也笑:“是啊,我老家是在洛陽,幼時便認得你母親,曾經兩人不懂事時,還說若是将來誕下一子一女,倒是可以結為親家。只是後來我遠嫁西涼,也就與你娘少了聯系……”

李夫人滔滔不絕地說着,清淺臉色更加難看,而葉萋斐也知這話說得多了,實在有些尴尬,便忙起身道:“既然你們一家團聚,那亦青也不便多留了,望多保重。”

李恂也不多留她,遣那将領送她出了府衙。

途經前院時,看到清沐和清漠正在院中休息,兩人也看到了她,目光均是略帶些不善,葉萋斐不明所以,只能假裝沒看見兩人,走了出去。

“你說……”清沐輕聲道,“她那時候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可能并不是故意在客棧去親清淺的!”

“總之,她若是壞了清淺的修行,我一定饒不了她!”清漠咬牙道,“主持對清淺寄予了厚望,任何會阻止他的人和事,我統統饒不了!”

“可她是人,若是什麽妖獸倒是可以一并收掉。”

“你探過她的三魂七魄了?”

“嗯,在客棧拉她時就探過了。”清沐道。

“那她的前世時,我想……會不會什麽妖物投胎而來的?”

“這我查不了,得問問主持了。”

正說話着,地面開始震動,立馬就聽到街面上有人大聲尖叫,各種哭泣聲和嘶叫聲随着那轟隆隆的聲音震徹了整個敦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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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恂和清淺也跑了出來。

方才送葉萋斐出去的那将領從門外沖了進來:“君上大事不好了!沮渠蒙遜引水淹城了!”

“這……”李恂大駭。

而水潮也已經湧入了府衙內,各種雞零狗碎的東西也随水流了進來。

幾人忙往高處避去。

但源源不斷的河水一刻不停地流進府衙中,李恂忙指揮道:“快,叫人去疏散城中百姓!”

将領得令,蹚水離開。

水已經漫過了膝蓋。

“濬兒,你與兩位師父趕快回中原去!”李恂望着清淺,“我和你娘希望你能遠離這些禍端,所以才不留你在西涼,如今西涼将亡,我也守不住了,只求你能一世平安。”

“爹!”清淺喚了一句。

“你還能叫我爹,我很開心了,”水繼續淹了上來,沒過了腰,李恂看着清沐清漠,“請兩位師父帶濬兒離開這裏,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懇請兩位,保護他,讓他将來能有所成,免那命中情劫一道……”

“您放心吧。”清漠道。

李恂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清淺。

一股濃烈的苦澀湧上清淺心頭,似嘗到了萬般滋味,他眼角濡濕,在李恂耳畔輕聲低言:“爹,我已陷入這所謂情劫。”

李恂渾身驚抖了一下:“誰?”

“那個我娘口中所說的,年幼不懂事時,她與她的娘親說好,要結為親家……”他聲音顫抖,“左家二小姐,左亦青。”

“濬兒你……”

“爹,我要還俗,我要娶她。”

……

葉萋斐還沒走到客棧,就見到眼前湧起了一堵水牆,還以為是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雙眼,才确定那的确是河水湧來。

“這……這怎麽可能?”她驚呼。

只一瞬間,瞬間就已經淹過了胸口,激起的水花讓她嗆了好幾口,而河水冰涼,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原來沮渠蒙遜派人在敦煌城周圍修築長堤,為的是引水攻西涼啊!而此時才是初春,天氣還未轉暖,必然也會因此而凍死許多人!

城內百姓倉惶地到處搶救家中財物,各種零零散散的東西漂浮在水面上,有人撲騰着哭喪着去撈,也有人抱住淹死的親人不停往高處游去。

更有年輕的婦人哭着到處找被水沖走的孩童,見到葉萋斐,哭着游走過來,抓住她的手哀求道:“姑娘,姑娘!求求你,求你幫我找找我的孩子,他……他才兩歲……水沖過來我沒抓穩……他……他穿着紅色厚襖子……”

婦人聲音越發低沉,嚎啕大哭起來,也再顧不上葉萋斐,轉身就紮入水中去找尋孩子。

水已漫到了葉萋斐的頸部,她開始感覺喘息困難。

前世後世包括今生,她都完全不識水性。

但轉頭看到那婦人一會兒從水裏冒出頭,又立馬再紮入水中,她的心頭也像鈍刀子不停割着。

失去親人的痛苦,沒有誰能比她更了解了!

她一咬牙,也跟在了那婦人身後,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也埋入了水中,用力在水中睜開了雙眼,只見一片昏黃的污濁,根本看不了多遠,而更是有各種灰黑色的物件從眼前飄過,礙得雙目更難辨清周圍一切。

很快就覺得胸口憋悶,也急忙冒出水面,卻已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無法踩到地面,用力舞動了雙手,試圖浮起來一些,但只要一不使力,人就往下掉去。

那婦人正在她的不遠處,哭得嗓子都已啞了,臉色慘白,嘴唇也凍得發紫,還是一個勁兒地鑽入水中去尋孩子。

葉萋斐越來越替她開始悲痛,而想起三百年一個接一個死去的親人,不知不覺眼淚也随着臉頰流了下來。

再是一次紮入了水中,黑黢黢的一團東西在水底滾了滾,她直直地撲了下去,一把抓住,定睛一看,正是一個身穿紅色襖子的孩童。

用盡全力将他舉出水面,水在她的口鼻之處不停地上下晃蕩,嗆得她開始咳嗽。

而再是一咳,手上就沒了力,那孩子卻是因厚襖子浸了水,重的很,她感覺自己簡直無力再拖住他了。

那婦人終于見到了孩子,又哭又笑地撲騰着過來,從她手上抱下了孩子。

婦人本來臉上還挂着笑,但只一剎那,笑容已經消逝。

“孩子他……”葉萋斐怔怔問道,又被嗆了好幾口水。

婦人眼眸前沒了光澤,緊緊抱住那小小的一團,朝着葉萋斐用力地擠出了兩個字:“多謝。”然後就整個人已栽進了水裏,瞬間就沒了影子。

葉萋斐急忙埋頭下水去找,但眼前一片昏黃,已經看不到那婦人的影子了。

而她突然感到腿部一陣劇烈的抽痛,整個人一下子被繃得緊緊的。

水不停地灌入口鼻,她想浮出水面去喘氣,但無奈身子卻是沉乏得很,根本無力浮起。

她覺得自己大約快死了,人也變得有些輕飄飄的。

不知是什麽東西突然順着水撞了過來,撐住了她的腰,她恍然從漸漸失去的絕望中清醒了過來,一步踩到了那東西上,頭終于仰出了水面,水只漫到了不及頸部的位置,那腿部的抽痛也緩解了不少,而周遭一切盡入眼中。

整座城已經被大水淹沒,渾濁的河水肆意在大街小巷中流淌,沖刷着西涼國最後一點尊嚴。

“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側的屋檐上,一個老人抱住包裹,放聲痛哭。

她隐隐約約開始想起史書所載,西涼似乎正是滅國于一場水患之中,而更令人膽寒的,似乎待水退去之後發生的一切,落筆于史書上只有寥寥數字,但……

水位漸漸降低,從頸部到腰部,到膝部,再到腳踝,泥濘的地面上露出了有橫七豎八的屍首,也有被水浸泡壞掉的一些物件,殘活下來的人們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哭喊着到處搜尋親人,搶救那些被水沖走的東西。

而葉萋斐卻越發緊張了起來,拔出了長劍。

這劍使用得并不太順,畢竟雖有武功伴身,那也是屬于左亦青而非她自己的。

可眼前這一遭,卻是不論如何都得面對和竭力化解的。

北涼軍大隊人馬踏入了泥濘之中,領頭之人帶着睥睨一切的勝者姿态,應當便是那沮渠蒙遜。

只見他舉起手中的長劍,低沉卻威儀無比的下令:“屠城!”

還沒反應過來的百姓已經血濺下地,其餘才醒悟過來的開始尖叫着倉惶逃命。

葉萋斐握緊了劍,向着那些屠殺西涼百姓的人沖了上去,一劍一個人頭落地,血濺到她的臉上,得救的人急忙道歉逃離,而一分奇異的快感突然萦繞上了人頭。

再是幾劍下去,血染紅了劍刃。

也不小心幾次避閃不及,胳膊上被劃開了幾道傷口,疼痛入心,但眼見着整個城內已經騰起了一片血雨腥風,哭叫着響徹耳際,她知道不論如何,當下能救幾人算是幾人。

北涼軍已發現了她,一圈人将她團團圍住,她咬緊牙關,忍住身上紛至沓來的疼痛,死死盯住這些人。

一股濃烈的嗜殺之氣竄入她身體,渾身血液沸騰,劍光凜冽,一掠成線,周圍人紛紛倒地。

她看見沮渠蒙遜正在前方不遠處,心道擒賊先擒王,便一邊用劍撥開圍攻上來的人,一邊捏緊了劍柄。

沮渠蒙遜急急策馬後退,而不知是誰突然擲出一劍,直直地砍在了她的腿上,她一下子翻倒在地,幾把劍紛紛搭在了她身上,只稍稍一動就會破了皮肉。

“不行……我可不能死……”

她掙紮着想要起身,畢竟家中尚有親人在世,還有三百年後的大仇未報,死在這裏着實不劃算。

但聽到沮渠蒙遜的馬蹄聲緩緩靠近,她揚起頭,看到他俯視着,目光恨烈:“礙我好事,給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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