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個北涼軍高舉起了劍,她只見到日光高懸于上方,映照着劍光落入眼中,她便閉上了雙眼。

而突然一個影子擋住那道光線,随後一人身子重重地壓了上來,她詫異睜開,見到清淺。

他不知是從何處來的,擋在了劍下。

他的背部被那北涼軍狠狠地砍下了一刀,血染紅了衣衫,疼得滿頭大汗。

“喂,清淺師父?”她驚呼了一聲。

清淺看着她,低低一聲笑:“你說對了。”

“什麽?”

他沒回答,瞥見又有人沖了上來,勉力撐住身子站起來,直面着那些殺氣騰騰的北涼軍。

而她看着他背部慢慢被血浸透,陡然間體內那股殺氣又騰了起來,尋機瞥見了掉落在地面上的那把劍,翻身過去拾起,蹙了蹙眉頭,用劍将手心割破,血流出來,染紅了整個掌心。

一人朝她沖了過來,她不慌不忙地後退了半步,在那人的劍砍下來之前,她伸手向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聽清脆“咔噠”一聲,人已經癱倒在地。

一手又再解決了幾人之後,她轉頭看見清淺因傷勢而手腳已經變得遲鈍,身上又再添了幾道傷口。

但再看前是三萬大軍,是她再如何武功蓋世都無法阻止的。

無奈之下,她只得上前扶住了清淺,低聲道:“我們先走!”

“不……不行……”他看着那些北涼軍還是肆意屠殺,于心不忍。

“你這樣下去會死的!”她不由分說,硬生生将他半扛在身上。

而轉頭就看到清沐清漠迎了上來,兩人雖面露了幾絲對她的不悅,但看着清淺已是垂垂不已的模樣,只得道:“麻煩姑娘先送他到太守府衙中休息,我們稍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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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外,西涼剩餘的殘兵正與北涼軍對峙,好在府中還顯安全,她拖着清淺側身入了府內。

未見到李恂,只有李夫人一人在房內垂淚。

李夫人一見到葉萋斐扶着重傷的清淺進來,急忙起身。

葉萋斐将清淺放在椅子上,又問李夫人家中的止血藥,很快便有人送了藥來,替他将背上的傷口上了藥。

血流漸停,他似乎也緩過些勁兒來,微微睜開雙眼,看到李夫人和葉萋斐,掙紮着要起身:“外面……屠城……我要去……”

“濬兒,你已經重傷了,再這樣去你只是自尋死路,你救不了任何人的!”李夫人哭罵着。

清淺長嘆了一口氣,傷口扯得生疼,又左右看看:“爹呢?”

“你爹去向沮渠蒙遜求降了,但……”李夫人擡頭,一行淚滾滾而下,“看這外面的情形,是沒有結果,大約他已經……已經……”

李夫人話說不下去,清淺也已愣住。

“亦青,”李夫人拉住葉萋斐,“拜托你,你帶濬兒走,府衙後院有暗道通往城外!”

“夫人您……”

“我夫君大約已經不幸了,他是西涼的君主,就算是是以身殉國也是理所應當,我是他妻子,我斷沒有獨自離開茍活的理由,但濬兒還年輕,從小也不在西涼長大,他不能死在這裏,請你替我照顧他。”

“娘!”清淺費盡力氣叫了一句。

“濬兒,你爹方才跟我說了,你對他說……”李夫人看看他,又看着葉萋斐,“他說,他想還俗,他想娶你。”

葉萋斐怔住,但不敢去看清淺。

“就算這便是他的那道情劫,既然早已是命中注定,如今……那就随他吧,只要他能歡喜一刻,那便是有一刻歡喜……”李夫人說着。

府衙大門被北涼軍沖破,喊殺聲出刺入耳中。

李夫人推着葉萋斐往後院:“快!你們快去!”

“夫人……”葉萋斐凄然,“您……您保重……”

“娘……”清淺伸手。

李夫人握了握他的手,淺笑:“塵世有所幸。”

眼見着北涼軍已在眼前,葉萋斐只得拖住清淺往後院走去,透過層層疊疊的雕花镂窗,看到李夫人被人一刀砍下。

清淺喉中已哭不出聲,掙紮着想要去替李夫人報仇。

“你娘說了要你活着,若你死了,你要她怎麽能安心再得來世!”葉萋斐一邊用力拽着他,一邊說道,“你既然連命都不要地來救我,那你定然知道,你娘對你,也是這樣的心情!”

“我……”

“你說我說對了,是回答那句‘你是怕你愛上我嗎’,”葉萋斐說着,紅了臉,“你說你要娶我可是真的?那我們離開這裏,我們就成親!”

後院有人給了葉萋斐一支火把,打開了暗道入口。

葉萋斐連拉帶拽地将清淺弄進了暗道中,暗道入口被封死,也不知用什麽東西遮住。不一會兒,只聽到外面傳來厮殺聲,一切再歸于寧靜。

她擔心北涼軍還是會發現這個暗道,便只能再牽住清淺一直往前走。

暗道中也被水浸過,腳下還有淺淺的一層水未幹透。所踏過之後,靜谧得只剩下水聲。

她感到清淺的手心全被汗濕,有些發涼發抖,借着火光,轉頭看見他一直低着頭,眼角還挂着沒幹透的淚水。

“其實在三百年後,我的家人也全死了……”葉萋斐淡淡說,“他們全都死在了我眼前。我的姐姐,被人當做妖獸殺了,我爹在菜市口當着衆人處以絞刑,我娘是為了保護我才會……還有我弟弟……”

清淺微頓了一下腳步:“那我呢?”

“你?”

“你不是說,三百年後,我是你夫君……”清淺說着,有些羞怯,聲音越來越小。

葉萋斐尴尬笑了起來:“我騙你的,其實三百年後……我們并沒有在一起……我被朝廷發配到了河西走廊,然後莫名其妙地就來了這三百年前。我最後一眼見到你,是在一個客棧中,但我不敢見你……你三百年後的那一世,也和如今一樣,歸于佛門,有些身不由己……”

他默默聽着她說話,雖然也不完全明白她所說一切事情的緣由,但只聽着她的聲音,漸漸心裏開始平靜。

不時有浸透出來的水滴從暗道上壁滴落下來,掉入腳下的水窪中,發出清脆叮咚的聲響。

“亦青,”他突然停住腳步,認真問道,“你真的願意與我成親嗎?”

葉萋斐也頓住了腳步,看着他。

“我這西涼人的身份,還有我破戒的話,不知寺裏會如何處置,他們一直希望我能弘揚佛法,能夠挽救蒼生于這天下動蕩之中,”他說,“而我活了二十年,從來都以此為畢生心願,況且主持對我有養育之恩……”

她看他有些慌亂解釋的模樣,才發現原來他和江渚有着些相同的羁絆和糾結。

不過他倆本就是同一人,就算是三百年滄海變幻,就算是他此後數次輪回轉世去飲過了孟婆湯,也未曾變過。

手中的火光漸漸變暗,暗道中視線開始變得不清。

“亦青,我……”他有些游移不定。

她走到他跟前,貼到了他身上,聽到他喘息變得急促,心跳也劇烈起來,只輕輕說道:“走出暗道前,你慢慢想一下要如何。出了暗道,告訴我答案,是也罷,否也罷,我都接受,也不會怪你。”

她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兀自再往前走去,聽到他的腳步似乎遲疑了一下,又緊緊地跟了上來。

一路走得心驚,感覺每一步都踏在了懸崖邊,不是生,就是死。

兩人默默地再走出了一盞茶的功夫,眼前已經落入了點點天光。

她跑上前去,擡頭看到一處掩蓋着雜草的出口,奮力一躍,跳上去,掉到一片荒漠中的野草叢裏。

然後低頭看見他,伸手拉住他,用力将他也拽出了洞口。

腳下被雜草絆了一下,險些仰身跌倒下去,卻被他一把托住。

他的雙眼亮晶晶的,眉間那抹朱砂在日落光澤之下也有些熠熠生輝。

“我想清楚了,”他說,“我想和你在一起。”

說罷,輕輕将她放在草地上,欺身上來,低頭便吻住了她的唇。

她聞着他身上的味道,恍如隔世,而他認真而生澀的親吻和糾纏厮磨卻令她萬般歡喜,糾雜着疼痛,裹攪着未蔔。

許久之後,兩人仰面躺在一處,十指相扣,又再四目相識,忍不住彎起了嘴角,接着又不住淚流下來。

月上半空,只有幾顆碎星在天邊生輝。而天際之處正是敦煌所在,火光漫天,映紅了半邊的天空。

清淺坐起身來,長久地沉默着,望着那一片火海:“三百年後,這些事你也是知道的嗎?”

“我讀史不多,但隐約是有印象,”葉萋斐道,“其實三百年後乃是中原盛世,萬國來朝,繁華至極,但盛世之下卻有陰霾,叛軍動亂了社稷,天下由盛及衰。我爹是朝廷三品大員,他竭盡全力,想與皇帝一起重建盛世,但不想大廈傾塌時,誰都挽救不了。”

頓了頓,她又說:“而三百年後的你,大約也是抱着想要挽救蒼生于萬一的心吧,和如今的你一樣。”

他搖了搖頭,握起她的手:“命數既然早已定了,不論是劫是福,我終不想放開你的手了。三百年後我沒有娶你,現在便娶。”

荒漠深處,一陣駝鈴聲随風陣陣傳來,再向着更遠的地方流淌而去。

“我們回中原,沿路去找你爹,然後到洛陽,見你家人,”他說,“我也回寺裏,跟主持說清楚,請求他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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