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過是不足半年的時光,一切又都變了。

葉萋斐踉跄着跟在清漠後面,腹部的疼痛尚未完全散去。

她總會想起那個一串像是小魚吐泡泡般的奇妙感覺,那時候極想與清淺分享,只是可惜這種觸感恐怕永遠都不會再有,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三百年後失去了所有,不想來到三百年前,也失去了太多。

戈壁黃沙拂起了發絲,她默默扯住了飛揚的一根長發,發現那青絲都變成了白發。

日頭毒辣,清漠囑咐大家就地休息。

她找了一處坐下來,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麽。

清漠遞給她水囊,她輕聲道謝。

清漠有些愧疚,半晌後開了口:“關于孩子,我很抱歉,那時候我真是鬼迷心竅了,我只想清淺他能夠好好地繼續修行……”

“那孩子……大概本就不該在這世上,三百年後的人如何能與三百年前的人有孩子呢,那是天上都不允許的吧?”她勉力笑了笑,“你倒是和三百年後一個樣兒,對他護得緊。”

“你總說這話,要是三百年後的你什麽都知道,那為何還要做這些事情來自取滅亡?”清漠問道。

“大約是三百年後也未甘心吧……也或者是,本就是宿命安排,想逃也逃不掉……”她笑起來,又問,“我那把劍呢?”

清漠想了想,還是将那劍給了她。

她握着劍站起身來,低頭再對他笑了笑:“清漠你看,我又要造殺業了!”

說罷,她擡起頭,直視着遠方,拔出了劍。

他順着她的目光望了過去,北涼軍幾十餘人正也虎視眈眈地望着他們一行,警惕地一步一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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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清漠沒料到在這莽荒之地還能遇到北涼的人,一時也有些緊張。

沒想她突然開口大笑,對着衆僧人道:“你們這些出家人就老老實實待在原地吧,免得犯了錯還得多念幾世的經,這些罪,還是由我一人來背罷!”

說着,腳下如生風,在荒土黃沙之中飄起一抹豔色的紅,走石飛沙,赤地千裏,劍光潋滟,驚鴻照影,一躍已沖入了北涼軍中。

北涼軍幾十餘人亂成一片,忙不疊地紛紛拔劍應戰。

清漠沒有出手相助,只輕聲自語道:“如此也好,怒魄沒了,大概肚子裏還有一堆怨氣怒火沒處發洩呢,便讓這些屠城敦煌百姓的北涼軍吃吃她的苦頭吧。”

眼前一個個人接連倒下。

待最後一人在她腳邊閉上雙眼後,她眼眶驟然變得通紅,手中的劍也應聲落地。

清漠帶着其餘的僧人圍了上來,眼見着她的頭發慢慢變白,臉上光澤褪去,皺紋越來越深。

直到垂垂老矣,她才支撐不住身子,跪坐下地。

“清漠,我大概要回去了,”她擡頭對他說,“我知道你會好好護着他的,這一世,下一世,不論是多少世之後……”

三百年後反正還是會見的。

她來到千佛洞中,洞內空空如也。

她不知道佛應該是什麽模樣,于是便想着清淺的面容,在光禿禿的岩壁上刻下了第一刀。

……

左蕪帶着從西涼國帶回的佛經來了千仞寺,永化親自出寺迎接。

這些經文全是孤本,珍貴得緊。

永化雙手合十道:“多謝施主千裏迢迢将這些佛經帶回,可謂是功德無量。”

左蕪也合十低眉,輕聲道:“主持請容我一點私心,我想見一下清淺師父。”

永化點點頭,讓清沐帶他去往清淺的寮房。

三十年不見,他險些沒認出來眼前的這人。

只見清淺一直低垂着雙眸,長睫将濃黑的眸子全然遮住,手中拈着佛珠,飛快地轉動着,口中念念有詞。

左蕪在他跟前坐下,半晌,他才緩緩擡起頭來,眼中仍有星光,清亮透徹,夾帶着一點點的笑意:“施主找小僧有事?”

“沒什麽,就想跟你聊聊,”左蕪道,“比如西涼國,你爹娘,或者是亦青。”

聽到左亦青的名字,他目光明顯呆滞了一下,但還是言及其他:“我與我爹娘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只知道他們對我一切的安排,都是為了保護我一世安好。”

“你爹娘到底是失算了……”左蕪苦笑一聲。

“世事難料,”他說着,喉中有些苦澀,還是不住想起了她,“只是我怕爹娘也一定沒想到我那道情劫還是沒能度過,只是幼時那術士說我會因此而死,但我卻還是好端端地活着,這讓我覺得十分慚愧。”

左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角濕潤:“大約是那未能出世的孩子替你償了那一命吧。”

“是啊,所以這些年來,我每日都在悔過,都是為她們娘倆誦經,也希望能替她多洗脫些罪過,将這三百年的漫長歲月度過,”他說,“而我也不知何時會死,但依她所言,我三百年後還會遇見她的,如此想來,倒也沒那麽絕望了。我想,三百年後,在遇到她之前,我一定不會出家,我會先喜歡她,只希望不再給她帶來不幸……”

待左蕪走後,清漠也入了他的寮房,說了些天下變局,又談及寺中事:“清沐和清淵越來越水火不容了,清淵大約有些走火入魔的樣子……”

“随他吧,若是寺裏容不下他,就讓他離開。”

“我也是這樣想的。”清漠說着,又小心地打量着他的模樣,有些心不在焉,思緒完全不在此處。

“清淺,我送她去河西走廊時,聽她說她曾有一本後世書,不知何時就弄丢了。”

“什麽意思?”清淺擡頭,瞥着他。

“她說上面記下了對後世的她的警示,大約都是些冥冥中注定的東西,但弄丢之後,她覺得對不住給她這書的人,于是決定重新寫上一本,”清漠道,“我在想,重寫一本多麻煩啊,要是能找到之前的那本就好了。”

清淺抿嘴笑了笑:“勞師兄費心了。”

“真不是被你拿走了?”

“沒有。”他一臉嚴肅認真。

清漠悻悻地走掉。

他從被褥下摸出來那本老舊的書卷,雖然殘缺不全,但還是能連蒙帶猜地通讀下來。

這書本就是記錄她這一世的,而他自己也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看着她所記錄的三百年間所做所想,就像他與她對談一樣,仿佛還在身邊。

然後翻到最後一頁,上曰:“三世以換後世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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