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淺聽到葉萋斐在喚她的俗名。

而寺內變得十分安靜,安靜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或者是一切都已經結束。

清沐也無心戀戰,搶先一步入了寺中。

清淺急急地跟了上去,一入寺內,卻見左新正抱住左怡之的屍首大哭不止。

左新一見他,擡起頭,滿臉淚痕:“姐夫……”

但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清淺擔憂着葉萋斐的安危,只安慰了兩句,便朝着大殿之處跑去。而沿路見到無數僧人的屍首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傷口均是在頸部,一劍斃命。

衆人見到他,也未多語,只默默地收拾着寺中混亂的一切。

他走到大殿前,見大殿內的佛像倒下,佛身上有數道血印,像是被她一掌擊上去而致的。

他滿頭大汗,在寺廟中繞了一圈,都沒有見到她人。

他急了,開始喚她的名字,一聲聲越來越悲痛,胸口悶疼,一口血噴出口中,灑在了一人的衣角。

他沿着那衣角向上望去,看到永化。

“主持……她呢?”他問。

“清淺,你随我來。”永化道。

他頹然至極,只能随着永化一路到了寺院後,入了他的寮房。

那日他告別葉萋斐,獨自來了千仞寺中,想與永化說清楚想要還俗之事。永化并未表示什麽,只言此事事關重要,需要他再冷靜地思考七七四十九日,若是期限到了之後還是執意如此,那便讓他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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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着永化二十年養育教導之恩,他應允了此事。

七七四十九日內,他越發想念,又想起她曾對她說起過曲陰網一事,便鑽研起了此物,只想在下山之時能送她,可在遇見什麽妖魔鬼怪時一舉收複。

怕她擔心,他托了一個香客去天英镖局帶話給她,但沒料到四十九日未到,她已經闖上了寺中,也不知那人究竟為何不能帶話。

但一切再去思索緣由,都沒有意義了。

“她讓我把這東西給你,說是可以保佑你,”永化拿出那塊桃符,交到他手上,“她殺了很多人,在西涼,在這裏,還毀了佛身,犯下了千重罪,若是度黃泉下輪回,只會被鬼差送到冥府深處,永世無法超生。我讓清漠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罰她鑿千佛以洗脫罪孽,如此得以不死不滅,冥府抓不了她。”

“那她……她在何處?”清淺握緊了桃符,淚如雨下。

永化輕聲道:“在河西走廊,荒漠之中,戈壁之上。”

“我……我……我要去見她……還有孩子……”

“孩子不幸沒了,我已替他超度,”永化道,“而三百年後,她若不再犯錯,便能再度輪回重生。而你這段時日,需同她一道恕罪,才能換得她三百年後與你再度相見,你明白嗎?”

沉默良久,他終于開口:“主持,我只求一個請求。這三百年,我會死會生多次,會飲多次孟婆湯,但我不想什麽都忘記。請你讓我每一次輪回之時,都能帶着這枚桃符,就算是記不得她,我也想留着這個東西在身邊,你說了,這東西可以保佑我。”

……

左新一路哭着,一路拖着左怡之的屍首往山下走去。

東方既白,山道上開始有香客,而每個人見他和那屍首,都無一例外地露出一臉恐懼。

他知道如此将左怡之的屍首帶回洛陽城中是不可能,讓她這樣子被衆人看見,更是對死者大不敬,于是便用力拽着她,往樹林中走去。

尋了一處空曠的地方,他跪在地上,用手開始挖墓穴。

指尖漸漸磨破,出了血,染得泥土都呈了鮮紅色。

而他也開始哭,一滴滴淚入下土。

直至日上三竿,眼前也不過只是小小的一方土坑,根本無法将左怡之葬下。

又想起了不知所蹤的左亦青,想起她那時一下子撞到了石桌上,立刻便有血将她的紅裙染得更紅,那尚未能蒙面的侄兒,大約也……

他終于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樹林上空全是他來來回回的啼哭聲。

有人慢慢走近,一邊走一邊嘟囔道:“大白青天的,哭什麽哭啊,真擾人睡覺的興致!”

左新擦擦眼淚,回頭看見一個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慢吞吞地走了過來,看來像是街中的乞丐,但面相卻算是十分好看。

男子一見左怡之的屍首,那臉上挂着的十分倦意一下子消失,結結巴巴指着左新罵道:“這這這……你在這裏埋死人……太晦氣!太晦氣了!快給我滾!離開這裏!”

“這位大哥,求你幫我葬下我姐姐好嗎?她昨夜被千仞寺的妖獸害死了,但我不能拖她的屍首去城裏啊,也不能就任由她這樣子曝于荒野,算是我求你的,你幫我,幫幫我!”

說罷,左新朝着男子猛磕了幾個頭。

男子吃消不下,一陣搖頭,但看着左新不過已垂髫小童,心中還是有了憐憫,再又想了想,摸摸後腦勺:“好,我幫你。”

于是找了一根較粗的樹枝充當鏟子,一邊挖坑一邊道:“我替你葬了你姐,你知道會有什麽結果嗎?”

左新搖搖頭,也找了樹枝來挖土穴。

“下一世,或者再下一世,總之總有一世,她會因我而情起。”男子說着。

“無所謂,後世的事,我管不了。”左新埋頭幹活。

男子無所謂地聳聳肩,又默默自語道:“說起千仞寺,其實……我也做了對不起人的事,想想真是愧疚……前些日子我受人之托去送信,但我那時候家中剛好出了變故,我離開了洛陽一段日子,就把送信之事徹底忘了……家道中落,我也就成了這個樣子,真是孽債!”

“那來世,你會償還你對不住的那人嗎?”

“大約是吧,”男子道,“失信之後,來世必會受罰,罰我為一個人而情根深種,再罰我為她而灰飛煙滅。”

左新頓了頓:“灰飛煙滅?”

“管他呢,像你說的,後世的事,我也管不了。”男子說着,望向天空,似乎看到一只白霧般的飛鳥掠過。

“就算是灰飛煙滅,大約也是活該吧,誰叫我這一世失信于人呢。天下之事,就是你來我往,宿命之事,不過是一報還一報,一命償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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