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百年前,左亦青血洗了千仞寺,傷了近百僧人的性命,使得千仞寺很長時間內一蹶不振。好在寺內有高僧清淺,佛法精深,慈眉以待衆生,才使得千仞寺終于在他圓寂前能得以重振,香火再燃。

但清淺雖得以大成,卻有紅塵未果,還得再入輪回,以求來世能再繼續修行。

三百年間,千仞寺僧人輾轉于天下間尋找清淺的轉世,但無一例外,那些孩子出生或者富貴,或者貧寒,但都不足十歲便夭折了,這讓永化一度以為清淺本就不想再入佛門,直至遇到了江渚時,他才小心翼翼地不敢逼他皈依,一切随他心願。

永化低頭與佛對坐,口中喃喃有詞。

江渚跪在他身後不遠處,張嘉手足無措地站在大殿一側,怯怯地看着這靜默得如同窒息的一幕。

江渚的頭越埋越低,額頭幾乎要磕在地面上了。

佛低眉,似在看着他。金光灑在地面,那光線慢慢移動,挪到了他的身上,于他渾身鍍滿了金色。

他擡起頭,眉心的朱砂印由清晰轉變得漸漸模糊,進而又變得格外明晰。

張嘉驚訝至極。

永化終于轉過身來,淡淡道:“她所寫的沒有錯,三世之後,才有後世之歡。”

“她胡亂落筆,怎麽能作數!”江渚大聲道。

“是你的緣故,也是她的緣故。三百年前,你于世間的責任未清,而她雖然鑿了三百年佛像來洗脫罪責,本是大成,但卻最終毀了一尊佛像的佛身,這便是無果……”永化道,“你既然什麽都想起來了,那你也應當知道宿命難逃,強扯情愛,必定是萬劫不複。”

江渚垂下頭,一滴滴眼淚落在地面,暈開一片。

而突然間只感到濃烈的壓迫感從天而降,張嘉一看,大聲叫道:“快,你倆快躲開啊——”

眼前那尊佛像不知如何,已直直地朝着永化和江渚兩人倒了下來。

兩人眼疾手快,急忙起身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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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轟然倒塌,将整個大殿砸出了一個大洞。

而大殿已經是不穩,木柱紛紛開始碎裂,從被砸開之處,一層一層地開始碎裂,整座樓已經是搖搖欲墜。

江渚忙對張嘉道:“你快出去啊!”

大殿已開始垮塌。

三人縱身蹿出大殿時,身後已經化作了一片廢墟。

“究竟是誰,誰能在主持眼前毀那佛像!”張嘉大口喘着氣。

千仞寺衆多僧人已經聞聲而來,眼睜睜地看着這大殿被夷為了平地,而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妖非妖的東西從倒下的佛像金身後面爬了出來,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刺得耳朵生疼,衆人忙捂住了雙耳。

它爬到了佛像身上,就像是一個人一般,盤坐了下來。那不知是人手還是獸爪之上,還握着一串佛珠,拈着珠子,朝着衆人又再發出了一陣哄笑。

在它的身上,挂着絮絮斷斷的僧袍。

“這是……”張嘉已經結巴起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那怪物嗎?”

“是清淵!”一個僧人突然大叫起來,“那僧袍是清淵的!他被逐出師門,如今是要回來報仇了啊!”

……

清淵一直以為,要解決各種妖魔鬼怪,不必只靠正派武功,任何武功都已加以利用,于是習了一些邪門歪道的東西,被永化發現,從此逐出師門。

而清淵卻是萬般不甘心,從未将千仞寺的僧袍脫下。

江渚聽着那東西口中喃喃所念,似乎是妙法蓮華經。

永化雙手合十:“清淵,你毀我千仞寺佛像,又拆了大殿,已是犯下了大罪。只望你能誠心悔改,莫要堕入了魔道,我佛慈悲,終将會寬恕你的。”

那東西停下誦經,又開始“咯咯咯”地笑起來。

張嘉胸口泛起了一陣血腥,險些支撐不住。

江渚忙對他道:“叫你別來你非來,現在趕快下山去,免得被那聲音震得經脈盡碎,那時候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張嘉自知逞強不得,只能捂住胸口快步離開。

而永化還繼續對那東西說道:“清淵,我當初逐你出師門時也告訴過你,只要你有朝一日願放下心中芥蒂和恨意,千仞寺永遠都會為你敞開大門的……”

“師父,千萬不能原諒他——”

突然一人急急匆匆地拾階爬了上來,一聲傷痕,又補了一句:“他若是誠心悔過,絕不至于淪為如今這模樣!”

“清澤師兄?”江渚見他一步不穩,差點跌倒,忙扶住了他,“你怎麽會傷成這樣?”

“我沒事,”清澤推開他的手,又朝永化道,“師父,清淵一路上害了無數人,如今變成這模樣,全是因為他損了曲陰網,将這三百年來未曾度化的一切妖魔鬼怪都吸附上身,他這是自作孽而不可活,決不可心軟而寬恕他!”

永化眯了眯雙眼,捏住了手中佛珠。

那東西撕裂般發出叫聲,從佛身上一躍而下,像妖獸一般撲朝了衆弟子,一手已掐下了一人的腦袋,朝着清澤甩了過去。

清澤捂着傷口,險些沒避過。

江渚擡劍擋了去,那人頭顱在劍下被劈成兩半,腦漿灑出來。

清澤險些沒吐出來,有些虛弱地握住了江渚的手:“你別傷了自己。”

那東西瘋一般地開始大開殺戒,一時間血流成河,滿地陳屍。

永化只身上前,佛珠化作一條條長龍,纏住了那東西。而它吃疼,開始不停掙紮,那聲音卻像是求饒,也像是大怒,用力卻掙脫那些纏身的火龍,本就是扭曲不堪難以辨認的面目變得更加可懼,嘶啞的聲音響徹整座寺宇。

永化額間青筋暴起,對那東西已有些無法控制,衆多弟子急忙上前相助。

江渚正欲上前,清澤突然拉住了他:“你不能去!”

“為何?”他詫異,“既然是我三百年所造的東西,若是危害人間,那也是我的罪過,我不可能袖手旁觀!”

“你若是受傷,若是死了怎麽辦?”

“人都有一死!”

“那葉姑娘呢?”清澤面容有些扭曲,“你一直不願出家,是因為她吧,塵世有所幸,你該去得到你想要的!”

“清澤師兄,你怎麽會……”

……

原本在寺裏的衆多香客沖寺中擁擠下山,張嘉被人群擠來擠去,撞得暈頭轉向的,胸口泛起惡心,扶着一棵樹就開始吐起來。

“張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裏?”葉萋斐趕到上山,正好見到他,忙問道,“你怎麽了?還好吧?”

“萋斐,你別進去,裏面危險!”張嘉忙不疊地擦了擦嘴,“他們會處理的!”

葉萋斐擡起頭,聽到寺中傳來的厮殺搏鬥聲,蹙起眉頭:“江渚在裏面嗎?”

張嘉愣了一下,只得點點頭。

就見葉萋斐已經大步沖上前,一躍跨入了寺中。

他也只得硬着頭皮也跟了上去。

葉萋斐才入寺中,腳下已經踩到了血跡。

她突覺有些恍然,眼前一切景象,似乎與三百年前千仞寺的浩劫大同小異。而不安也不由升起,浩劫之後,難道自己的結局,也與那三百年前殊途同歸?

但容不得多想,她遙遙看到那東西身上被纏上了一圈一圈的火龍,但那火龍卻已是勉力之勢,看永化的樣子,已撐不住多久了。

衆僧人相助永化,皆是節節敗退。

突然間那東西一力掙開了火龍,火團四下飛擲,擊向了衆僧人。

江渚不顧清澤阻攔,已經抽劍而上。

葉萋斐見狀,也縱身上去。

“這……葉姑娘?”清澤瞪大雙眼,又看到張嘉随之而來,“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江渚以劍朝那東西刺去,那東西恍身掠過,他連忙收劍,而就見另一把劍從他的身側也及時刺出,轉眼看見葉萋斐,又驚又喜,也忙問道:“萋斐,你沒事吧?”

“我沒事!”葉萋斐鎮定答道。

但見那東西又甩了朝她掐了過來,江渚急忙擋上前,劍刺向那東西,那東西後撤一步,江渚又忙問:“清漠師兄呢?”

葉萋斐垂了垂眼,江渚心中也不住一沉。

他望着那東西再張牙舞爪地攻了過來,滿腔怒火已是無從發洩,猛地一躍起來,趁其不備,自上而下,将劍刺進那東西後背。

那東西疼得後仰,永化趁機又再擲出火龍,牽引死死勒住。

葉萋斐暫緩了一口氣,轉頭看見清澤,低聲對将江渚道:“清澤與清淵一道擲壞了曲陰網,這妖物之類的便從曲陰網中出來,清澤在此處,怎不見清淵呢?”

江渚怔住。

但還來不及多想,只聽到一聲巨響,那東西一手被那火龍咬斷,腥臭髒污的膿血從其中灑了出來,濺到衆僧人身上,頓時将人皮肉灼傷。

幾人急忙去擦拭那些膿血,不想才碰觸到,整個人就如同陡然間被烈火灼燒過,騰起一團火舌,頓時被燎到全身漆黑,疼得滿地打滾。

永化手臂上沾了膿血,不敢輕舉妄動,但手中已然沒了力。

那東西喉嚨裏又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笑得讓人頭皮發麻,又朝向江渚和葉萋斐攻來。

葉萋斐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可以化妖魔鬼怪,眼前這東西雖不知究竟是何物,但既然非鬼,那也許就能奏效。

眼看着那東西已大力殺了過來,江渚護着葉萋斐不停退後,用後背擋住了那東西。

葉萋斐又再想起三百年前,清淺為她擋住北涼軍的那一劍。

她舞過劍,一劍割破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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