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八夜在金城的歷史并不長,因經歷過幾任傳奇老板而名聲大噪,對于葉晚晚而言,第八夜是一個适合說故事的地方,沉醉于燈紅酒綠形形色色的男女在這裏相遇,他們的故事千奇百怪,有的一聽就忘,有的後勁十足。
正如她調的【暗夜玫瑰】也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在第八夜的最後一晚,葉晚晚來者不拒,任何人都能得到她的特調。
“晚晚,真舍不得你。”
女人是第八夜的常客,每晚都來,精致到頭發絲的那種妖精格外受歡迎,她坐在吧臺前,身邊讨好她的男士源源不斷,她應付自如,那些男人挨個前來讨好,全都和和氣氣沒有一絲抱怨。
她身邊的精英男才走不久,手邊的酒杯又空了。
“往後該去哪喝酒呢?”
她的食指翻卷着長發,眉眼上挑風情無限,輕笑着看向忙碌的葉晚晚,“要不你與我開店吧,我太喜歡你了。”
這樣的女人不多見,長得好看卻沒有什麽攻擊性,處理男女關系來游刃有餘而且情商極高,從不會讓人感到不快,她能對每個人說喜歡,不論男女都覺得她說的一定是真心話。
葉晚晚挺佩服她。
放下手中的酒杯後,又給她滿上一杯新的,“辛小姐,你再說下去我會當真。”
辛小姐長嘆一聲,攏着頭發的姿勢也怪可愛的,“晚晚,我說真的呀,你人這樣好,我好喜歡你。”
葉晚晚做起休止符的手勢,再推過去一杯特調,“辛小姐,這杯送你的。”
“哎呀,我也不是想喝哦。”
說歸說,手上動作更迅速,一口下去就沒了,葉晚晚搖頭笑道:“辛小姐,酒不能這樣喝,後勁太猛。”
“還真有點暈了,不過,晚晚啊,我也不能白喝你這杯酒,姐姐給你提個醒。”她趴在吧臺上,側着半個身子指向斜後方的卡座,那裏坐着一個冰山一樣的男人,他穿一身黑,周整西服,一絲不茍的發,除了侍應生沒有人敢靠近,他桌前沒有酒,任誰見了都會奇怪的角色,他卻沒事兒人一樣鎮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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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坐在那,目光直勾勾的盯向吧臺,确切地說是盯着吧臺裏的調酒師。
他也不全是鎮定的模樣,如果有誰擋住他的視線面色定會湧上不快。
葉晚晚的視線看過去又收回來,唇角微揚開口,“辛小姐認識蔣總?”
“大名鼎鼎的蔣總誰不認識?”辛小姐眼裏寫着“我要八卦”的意思,撐着頭笑眯眯,“烨年的蔣承烨實屬金城傳奇,沒有哪個男人不想像他一樣成功,但想歸想,至今為止沒有哪個男人能像他一樣強。先說自律吧,這個圈子裏誰不知道他出了名的自律,你知道他外號叫什麽?”
葉晚晚接上她話,“叫什麽?”
“鐵頭和尚!”
葉晚晚倒是沒聽陸庭澤提過,眉眼都迎上笑,“誰起的外號啊?”
“還能有誰,金城那群闊少呗。他們還有一個群叫‘今天蔣少去夜店沒’,搞笑吧,後來他真的來了第八夜,群名立刻就改了。”
葉晚晚眼睫微動,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有點好奇你的身份。”
“你是好奇我怎麽都知道?”辛小姐修長的手指沿着酒杯杯口來回撫摸,簡單的動作被她硬生生整出了強烈的色氣,“男人也很八卦的,只要你撒撒嬌,他們什麽都依你。”
葉晚晚低頭笑笑,“我即便是撒嬌也沒法達到你這個境界。”
像她那樣勾勾手指,男人就舔上來,難度系數太高。
“很難嗎?”辛小姐沖她眨眨眼,“男人都愛犯賤,當你不理他時他便知道你的好,也不想想當年若是真覺得你好,他早就該醒悟了,何必到現在任你玩、弄?”
葉晚晚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手心那點溫熱都被酒中的冰塊帶走,她變得異常冷靜。
“辛小姐,你覺得所有男人都會這樣嗎?”
她撐起身子,站起來微微晃,路過的男人扶了她一把,回頭就給人丢了一個笑眼,對方立馬作出邀請,她搖搖頭表示有約了。
一出戲在葉晚晚面前教科書般展開,辛小姐再說:“蔣承烨是個心氣高的男人,他的野心并非寫在臉上,如果被他盯上絕沒有拿不下來的理兒,不過這樣的男人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一旦真愛上,死都不會放手。”
“為什麽?”
“因為他已經‘死’過一次。”
葉晚晚再看向卡座,那裏空無一人,即便是空座也沒有人敢上去坐着。
“越是能輕易得到的東西,越不會被珍惜,反之,越是折磨的很,越是快活。”
辛小姐看得透,葉晚晚也算悟了個七七八八。
或許從遇見蔣承烨開始,她就做好了反擊的準備。
她做不到像辛小姐那樣游刃有餘,但她只有一個折磨對象,足夠對付了。
蔣承烨買下第八夜時傅言昇并沒有告知他關于葉晚晚的合同規定,他以為只要買下第八夜,葉晚晚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他天天守着,不管她去哪,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時間一久,人也就回來了。
事事證明,傅言昇這只狐貍從兩年前開始就在算計他。
以至于現在蔣承烨滿腦子都是那句傅言昇對他的忠告。
“你會後悔的。”
傅言昇神機妙算,他算到了往後的結局,蔣承烨後悔了,他一步步的陷入迷茫困境,他撥開層層迷霧終于看清他心裏的人是誰。
是葉晚晚。
是那個在黑夜裏與他狂奔的葉晚晚,是那個被他堵着不敢擡頭的葉晚晚,是那個倔強到掉眼淚的葉晚晚,是被他一點點攻陷的葉晚晚。
她曾戴着百來塊的戒指高興到規劃兩人的未來,也曾在金碧輝煌的樓宇與他冷眼相對。
他的晚晚是個害羞的姑娘,帶着滿腔愛意撞進他的懷抱,越是清醒,越是能想起那時的情景。
是他親自推開她,抛棄她。
蔣承烨的事業版圖裏沒有她的位置,他再也找不到那枚被丢棄的對戒。
“抽嗎?”
低沉男聲響在耳邊,煙盒出現在眼前,蔣承烨抽出一根,季未央也抽出一根,點燃,将打火機遞給他,煙霧緩緩上升時,季未央靠在牆上看着不遠處的霓虹招牌,來往的中央大街人潮湧動,唯獨在第八夜這塊隔出大片的空地,好像憑空與這忙碌的世間劃開,往裏走就是貪欲地界,往前就是不堪一擊的未來。
未來即是現實。
是蔣承烨不敢面對的事實。
“我剛碰到葉晚晚那會,她壓根不喝酒,站在酒吧門口一個星期才敢進去,我這人好奇心重,覺得這姑娘有故事啊,給她調了一杯酒,她一點事沒有,我想不得了嘿,遇到高手了。”
季未央開始說故事,“後來她再來,我調了三杯,一杯比一杯後勁大,她反倒千杯不醉似的,喝完就跟我說‘季大神,我跟你學調酒吧!’我一向獨來獨往,也沒有要收徒弟的意思。”
“但葉晚晚天生有股韌勁,不服輸,我答應了就想看看她什麽時候知難而退,她聰明,我調什麽她喝什麽,那陣子我真以為她酒量大,能喝,要不是被我發現她進了醫院,她指不定得裝到什麽時候。”
蔣承烨一臉沉重,手上的煙是一口沒抽,煙灰掉下來,像極了那年紛紛落下的雪花。
“為什麽進醫院?”
如果再仔細點,就能發現蔣承烨微微抽動的唇角,明明是夏日,他卻置身于冰窟窿中,涼的他手都要僵住。
季未央抽得很快,再點燃一根才繼續,“進醫院還能是為什麽?病了呗,這妮子不要命的喝,不僅喝酒,還吃安眠藥,要不是發現的及時或許人就沒了。”
蔣承烨一時沒捏穩,指尖的煙帶着火星子往下掉,正巧落在他腳邊,蔣承烨心髒抽痛,緊盯着地上逐漸消失的火光,熄滅後便是難以忍受的冷。
“我問她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非要拿自己的身體折騰?她卻告訴我,她什麽事都沒有,就是睡不着。”
那時候,葉晚晚瘦到眼窩深陷,每天都喝酒,背着葉老板悄悄喝,喝到困,然後在地板上睡着,醒來頭疼欲裂,清醒随之而來再強打起精神裝作新的一天開始了。
季未央去看她,葉晚晚還求他別跟她爸提起。
“事實上她瞞過了所有人。”
季未央手中夾着煙,第二根沒有抽,就看着它一點點的燃燒,“她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人,她戴着面具、假裝開朗的日子,讓我對她無比好奇,我給那麽多人調過酒,聽過太多故事,唯獨葉晚晚的故事我知之甚少。”
“後來她不再酗酒,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是9月8號,她穿得異常豔麗,像是變了個人,一改往日的頹廢與沉默,甚至給我調了杯【暗夜玫瑰】特調。”
9月8號是蔣承烨與顧纖纖公布解除婚約的日子。
“葉晚晚終于喝醉了,醉在她那杯特調之下,我太好奇了,于是問她。”
——
“葉晚晚,你的秘密是關于愛情嗎?”
“是也不是。”
她喝醉了,趴在吧臺上閉着眼說夢話。
“他是誰啊?你們感情很深嗎?”
“不算深吧。”
“為什麽睡不着?”
“我發現他原來不是不愛我,他是不在乎愛情本身,在他眼裏,沒有比利益權勢更重要的東西了,權錢珠寶,我一樣都沒有,所以他抛下我一個人到了新的未來。”
“你舍不得他?”
“我舍得。”
“那為什麽……哭了?”
“因為他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我愛得刻骨銘心,最後摔得很慘,我難過,但我不能表現出來,我不能辜負他們,所以我也要抛棄他。”
——
季未央丢下煙頭,将那點煙火踩滅。
他主動把那些秘密說給蔣承烨聽,心中總有一絲暗爽,故事聽多了,聽得都是當事人的痛苦喜樂,他還是第一次在故事主角面前告知對方實情,瞧着蔣承烨陰暗痛苦的神色,越發忍不住丢幾個深水炸彈。
“我曾經看過一本書,書裏說‘真正的痛苦一定是緩緩而至,就像肺結核,當有自覺症狀時,病情已經發展到很嚴重的階段了。’幸好葉晚晚的病症解決的夠及時,她抽身而出不容易,我想你也可以。”
一道重量壓在蔣承烨肩上,季未央從他眼裏看到了痛不欲生的絕望。
這樣就夠了嗎?
蔣承烨感覺腳下的冰水正漫過他的雙腿,寒意撲來,他仿若站在廣闊的冰面上,現實裏他是無人可敵的蔣承烨,腳下掩藏的卻是蔣野的過去,他一心想抹去的回憶,如今正如毒藥一般讓他喘不過氣來。
還有什麽比這些更讓人震撼呢?
沒有了,葉晚晚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痛苦,他當初真的以為愛情不過是一把調味劑,哪有人會真的沉陷進另一個人的懷抱,她又不是三歲孩童,成年人的決絕遠比自我本身要強大得多。
人活一世,哪一樣不比愛情重要?利益推動的社會,權勢自然是人人得以追逐的向往,他與顧氏聯姻不過是看中了顧氏在金城的地位與背景,一旦他成功了,自然要丢棄。
顧纖纖正是看透了他的本質,才會在解除婚約時說:“蔣承烨,我不會成為第二個葉晚晚。”
當蔣野變成了蔣承烨,葉晚晚也該回到現實中去。
他再次走進第八夜,震耳欲聾的音樂讓他的靈魂難以回到身體中,他如果成了蔣野,她會回來嗎?
**
路口的窗玻璃被敲響,季未央降下車窗,辛璃剛好瞥見他得意的笑。
“事情辦妥了?”他問。
辛璃坐上副駕駛,将長卷發紮起,露出一截天鵝頸,“我做事你還不放心?”
不就是給葉晚晚點撥幾下,很難嗎?
再說,質疑誰都不要質疑她,不然分分鐘讓你嘗嘗拳頭的滋味。
辛璃瞥他大白眼,“季警司,你似乎對葉晚晚關心太多哦!”
“越是深愛越是難以放手,不是沒有道理的。”季未央似笑非笑感慨着,“如果哪天你海的女兒人設翻車了,一定會感謝我給你的忠告。”
“好好開車吧,大哲學家!”辛璃冷哼着,躲開了季未央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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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第八夜格外熱鬧。
好幾輛豪車浩浩蕩蕩停在門口,直接将入口給擋住了,許邕和他的闊少夥伴們一出現,保安連連呼叫經理安排人接待。
許邕把鑰匙抛給經理,多問了一句,“你們老板在不在?”
“您說蔣總吶,來了來了,每天都在。”
許邕幹罵一聲,“哥幾個,聽見沒,人每天都在!”
顧周見不得他得瑟,損他道:“別磨叽了,趕緊進去吧。”
經理得罪不起這批人,一個勁好言好語招呼,“沒錯沒錯,今晚是晚晚大神最後一天上班,所以特調無限續杯呢。”
“什麽?”許少詫異的很,“淦,我說什麽來着,顧周,成未,把陸狗叫來看好戲啊,這不擺明了是一出絕佳三角戀嘛,陸狗人呢?”
他還沒說完,一群人搶在他前面小跑進屋,顧周故意慢下來調侃他,“許少,你再多廢話,估計一晚上別說續杯了,第一杯特調都整不上。”
草,這群二皮臉!
許邕還想給陸庭澤電話,哪知那邊反手給挂斷了,他心裏窩火也顧不上陸庭澤人在哪,只想要一杯即将絕跡的【暗夜玫瑰】。
其實陸庭澤就在第八夜外面。
他一個人坐在車裏,按掉來電,擡眼就能看到遠處的摩天輪,不到淩晨,摩天輪最頂上的光還不曾熄滅。
他想起那年的夜。
冬天,即将飄雪的日子,蔣野牽着葉晚晚的手在擁擠的人群裏狂奔。
他全程注視着這場戲,蔣野演技太好,以至于他抱起葉晚晚時他都被騙到,那人怎麽能表現的如此真誠,這樣下去葉晚晚遲早會淪陷。
憤怒與嫉妒包裹着他。
如果當年在臨城的奶茶店,陸庭澤有多邁出一步,結局或許會全部改寫。
誰都知道,那只是假象。
他們根本沒有“如果”可言。
作者有話要說: 我怎麽越寫越晚了
補充一下,那本書是三島由紀夫的《假面的告白》
(?-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