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歐鉑铖與熱情的人們一一打招呼，又因遲到自罰了三杯白蘭地，婉拒了幾名來搭讪的美女的邀約後，百無聊賴地想找個地方安靜會兒就回去。

驟然看見孤身站在陽臺外賞雨的欣長身影，歐鉑铖心頭一動，心思，他沒讓秘書安排主辦方邀請蘇幕遮，他是如何能來？一想到有可能是別人邀請蘇幕遮來的，歐鉑铖臉色更黑了。

站着發愣的蘇幕遮，敏感地感覺到背後一陣陰森，他扭頭，對上歐鉑铖同樣注視着自己的眼。

“嗨……嗨。”蘇幕遮有些尴尬，他本來還鴕鳥心态地以為歐鉑铖不會過來陽臺。

“誰邀請你來的？”歐鉑铖脫口而出。

蘇幕遮睜大眼睛，心頭因為這句問話而感到些許委屈，“是主辦方親自打電話給我的。”

說完，兩人陷入一陣沉默，歐鉑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找不到話題聊。

“你吃飯了嗎？”兩人同時問。

“我，還沒。”看出歐鉑铖心情不佳，蘇幕遮回答得小心翼翼。

歐鉑铖嘆了口氣。

蘇幕遮聽到他的嘆息，以為他是不願意看到自己，心裏難過，下意識就想立刻離開。

“幕遮。”歐鉑铖緊緊跟在蘇幕遮身後，追出了酒店。

蘇幕遮按響汽車鑰匙，迅速進入車裏，只想永遠不再出現在歐鉑铖的面前。

歐鉑铖平生第一次厚起臉皮，他在蘇幕遮鎖車門前，擠入了他的副駕駛座。

“下車。”蘇幕遮顫着聲音。他不敢講，這陣子以來，他夜裏輾轉反側，不停不停地想着歐鉑铖，想他為何生氣，為何離去，白天工作繁忙又事多，他還拼命擠出時間來回想之前的事情。可他的牽挂和在意，沒得到任何回報，他覺得自己好愚蠢。

“不。”歐鉑铖很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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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怎麽樣？”蘇幕遮扭頭狠瞪他，心中的委屈轉化成惱怒。

看到蘇幕遮泛紅的眼眶，歐鉑铖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話。

此時，車外突然下起了暴雨。

巨大的雨聲，蓋過外界一切聲音。

歐鉑铖抽走蘇幕遮手中緊握的車鑰匙，順勢緩緩湊近他，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五公分左右。

心跳像是打鼓聲一樣，急促而猛烈，蘇幕遮着迷地望着歐鉑铖深沉的眸，那眸猶如最純粹的黑曜石般，在黑暗中帶着無盡的魔力，散發着誘人的光芒。

歐鉑铖視線流連在蘇幕遮微張的完美唇瓣，他的唇帶着健康的色澤，微潤的口液，猶如玫瑰花瓣上的露珠般，讓他難以割舍地癡迷着。以往只能隔着顯示屏看到的人兒，如今近在咫尺，他幾乎不能自控，只想欺上去狠狠擒住那粉唇親吮。

許久，一聲巨大雷聲轟醒了兩人迷醉的神志，蘇幕遮才發現，只差一點點，他和他的唇，就能湊在一起。

兩人都下意識遠離一些，低頭不語。

歐鉑铖率先打破了沉悶，他說：“抱歉。”

因着這句莫名的道歉，蘇幕遮的淚水差點掉下來，他顫着聲音問：“你錯在哪裏？”

“哪兒都錯了。”歐鉑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揉去蘇幕遮眼睫上的淚水。

蘇幕遮沉默了，只是睜大眼睛看着他的臉。

“原諒我。”歐鉑铖露出讨好的表情，逗趣了蘇幕遮，他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兩人冰釋前嫌，莫名鬧翻，又莫名和好。

車子直接開到景芝花苑的停車場，歐鉑铖脫下外套，遮蓋在兩人頭頂擋雨，一起奔跑進了C棟。

“雨好大，要不，你上去我家喝茶吧，我那裏還有些菜，可以給你下碗面哦。”蘇幕遮眨眨眼。

歐鉑铖點頭，擡手把蘇幕遮淋濕的遮蓋住眼睛的劉海攏到一邊，用手指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水花。

蘇幕遮眼睫毛顫了顫，他從沒排斥過歐鉑铖跟自己有些過于親昵的動作，甚至之後，他還會懷念歐鉑铖觸碰到自己皮膚的柔軟而溫熱的指腹。

其實，現在的雨勢早已薄弱于之前，可眼中只有對方的兩人，卻選擇視而不見。

“走吧。”蘇幕遮輕咬下嘴唇，拉住歐鉑铖的手腕，步入電梯，前往從未有外人來過的，自己的小房子。

蘇幕遮的房子很溫馨，八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裝修也是走溫馨路線，從輕盈的淡藍碎花窗簾，到雅黃色的沙發靠墊，無一不顯示出主人是個富有生活情調的人。

看到他的小房子，歐鉑铖開始打從心眼裏嫌棄自己住的商品房，只有黑白色系，顯得那麽冷漠。

“不好意思啊，我的家裏，五顏六色的。”蘇幕遮慚愧道。

“不會，很棒。”歐鉑铖打從心眼裏贊嘆。

雖然顏色多，卻都是淺色系，很有家的感覺，很是适合容貌清秀俊雅的他。

因為護着蘇幕遮的關系，歐鉑铖身上被雨淋濕頗多，于是他給他找來浴袍，讓他去沖個熱水澡。

打開冰箱，蘇幕遮找出材料，給歐鉑铖和自己，下了碗地道的海鮮面條。

牆上時針指向八點時，兩人恰好坐在田園格調的小餐桌上，倒上兩杯竹葉青酒，悠閑地享用起晚餐。

“好吃嗎？”蘇幕遮把自己碗裏的幾個大一點的蝦米夾給了歐鉑铖。

“很棒。”大口大口地吃，歐鉑铖轉眼吃掉半海碗面條了，“你是混血兒嗎？”雖然，他暗地裏調查過蘇幕遮的身世，多少了解一些他的過往，卻更想聽他跟自己分享他的過去。

蘇幕遮摸了下自己略帶灰色的左眼，有些在意，“看起來是不是有點怪？”他平常也喜歡用劉海稍微蓋住這只眼睛，不想給別人看到。

“它讓你顯得很特別的，很獨特。”歐鉑铖說得很誠懇。

“是嘛？”聽着他所說的，蘇幕遮竟下意識把劉海攏緊，露出整個左眼。在暖光燈下，他的雙眼亮晶晶的，帶着些不明顯的色差，很是別致。“我的母親是俄國人，她是因為愛情嫁給我的父親，可惜十年前，父親因病去世，母親不想睹物思情，又離開了中國回她家鄉去了。”

“我一直很佩服我的母親，她是最浪漫的女人，或許是因為愛情吧，時光仿佛從未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留下痕跡，她在我身邊時，無論我是幾歲，她永遠是那麽優雅貌美。父親彌留的最後兩年，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母親依然每日推着輪椅帶父親出去散步，無論陰晴，絕不放棄。”

“真好。”歐鉑铖嘆息。他的父親發家致富後便立刻與糟糠之妻的母親離異，從此外面彩旗飄飄，只是不曾帶回家。

蘇幕遮收回思緒，又往歐鉑铖的碗裏添了些面條，“多吃點哦。”他倒吃不多，只貪杯竹葉青的醇美。

吃完面條，蘇幕遮把碗筷收拾幹淨。

歐鉑铖靜靜看着他，把碗筷放到水龍頭下，用抹布細心地清洗。

“你的公司，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嗎？”歐鉑铖醞釀了半天情緒，卻說出這麽句話。

蘇幕遮的手一停，以為這是歐鉑铖的某種試探，因而心頭泛起哀傷。他淡淡道：“不，沒什麽需要你幫忙的。”他很想直接告訴歐鉑铖，自己和他相處，絕對不是貪圖他的地位和金錢。

廚房裏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刷刷的水聲。

蘇幕遮原本還有些欣喜的心情，一下子就蕩了下來。

窗外還在下雨。

時針指向九點。

蘇幕遮去沖涼回來，濕潤的頭發被攏在腦後，露出精致的臉，深刻的五官盡顯混血兒的別致。

兩人坐到沙發上，蘇幕遮關了燈，打開電視，找了部恐怖電影來看。

歐鉑铖想起下屬的推薦，脫口而出一部最近口碑極好的恐怖電影。其實，他老早就收集到了蘇幕遮的一切信息，包括他的喜好。

“你也喜歡恐怖電影嗎？”蘇幕遮有些驚喜。

望着他明亮的眼，歐鉑铖不忍心說謊，只道：“偶爾會看，談不上很喜歡。”

蘇幕遮搜索到了那部電影，窩回了沙發上，開始播放。

看到最□□恐怖的地方，蘇幕遮雙手遮住了臉，只露出一絲指縫看，又害怕又特別想看。

因他有些可愛的舉止，歐鉑铖輕笑，攬住了他的肩膀，道：“不用怕。”

蘇幕遮笑了，又躲到歐鉑铖的肩膀上看。

歐鉑铖聞着蘇幕遮發梢的洗發液的香味，有些沉醉。電影播放的什麽，他完全沒看進去，只感受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蘇幕遮溫熱的體溫，有種美夢成真的恍惚感。

一部電影放完，蘇幕遮意猶未盡，猶豫着是否還看一部，但是時間已經指向即将十一點。

“該休息了，”他苦惱，“不然明天上班起不來哦。”

歐鉑铖點點頭。他下意識看向蘇幕遮的房子，客廳連接着兩個房間門，一個是他的卧室，另一個好像是書房。

“鉑铖，”蘇幕遮猶豫不決，“我家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沙發，你二選一吧。”

他兩樣都不想選。歐鉑铖差點脫口而出，他湊近蘇幕遮的臉，凝視他不同顏色的雙眸，“我睡沙發吧。”

“怎麽可以，你看起來應該快一米九了吧，我的沙發好像容納不下你也。”蘇幕遮想都不想就搖頭拒絕，怎麽看都應該自己睡沙發，只是他也很害怕睡沙發後明天脖子疼呢。

“你的床，多大？”歐鉑铖湊近了幾分，差一點點就能吻上蘇幕遮柔軟的唇。

“嗯，一米八寬。”蘇幕遮又愣神了，他的腦袋有些木木的，沒搞懂兩個大男人湊這麽近，是為了什麽。

“那，一起睡吧？”歐鉑铖嘴角微微上翹，話語間帶了些蠱惑意味。

“一起睡？”心跳加速，蘇幕遮根本沒搞懂自己是如何答應下這件事情的。

“走吧。”歐鉑铖用遙控器關了電視，牽起蘇幕遮的手，慢慢走進卧室。

直到兩人同時躺在床上，同蓋一床薄被，同枕一個枕頭，蘇幕遮才反應過來。他與歐鉑铖面對面，側躺着，臉與臉之間的差距，只有十公分，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味和呼吸。

蘇幕遮臉紅透了，心跳很快很快，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的思維。

“睡吧。”歐鉑铖閉上眼，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蘇幕遮的肩膀上。

“嗯。”蘇幕遮感覺自己的臉更燙了，歐鉑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好像暖爐一樣在散發高溫，讓他無法不在意。

“不睡嗎？”歐鉑铖睜開眼看他，笑，“那你想做些什麽？”

“做些什麽？”蘇幕遮無意識地重複他的話，下意識地咬住自己下唇，眼裏閃爍着迷茫。

歐鉑铖輕輕抿了下嘴唇，忍住此刻想吻上蘇幕遮的沖動。

“給你講個小故事，好不好？”歐鉑铖揚起下巴，用微微有點胡渣的部分輕輕摩挲蘇幕遮光潔的額頭。“那年，少年十三歲，正處于叛逆期，因為愛好和家庭期望不同，他負氣離家出走，只帶了兩件随身衣物和幹糧的他，随便地上了一趟公車就坐到尾站。”

“他在外面漂流了半個月，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也是那一次之後，他學會了世态冷暖，懂得富家少爺一輩子不會懂得的貧困和挫折，那短短的時日教會他成長和堅強。

“直到一個下雨天，他在公園裏遇到個小孩，那孩子撐着一把透明雨傘，頂着一頭淺色的卷發，大大的眼睛，像angle一樣美好。孩子沒有嫌棄髒兮兮的少年，還跟他分享美好的香草甜甜圈，最後還把他自己口袋裏所有的零錢都塞給了少年，讓少年能有車費可以回家。”

蘇幕遮想起來了，他想起來那個髒兮兮的大男孩，“那個人高馬大的髒孩子，是你？”他吃驚。

“你想起來了？”歐鉑铖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當年，多虧你給我的幾十塊錢車費。”那會兒傻得可以的他，憑着一腔熱血想出去闖江湖，卻差點餓死在街頭，而父親硬着心腸不曾出來尋找他，他也連回家的路都不太認識。

“你那會兒才十三歲？”當時那少年有一米七高，比當時的自己高了好多好多，“然後，你真的憑着那點錢，回家了？”蘇幕遮陷入深深的回憶裏。

那個夏日雨後，父母又擅自跑出去旅游了，剩下他被鄰居照顧。年僅八歲的他帶了一百塊錢，去買了自己喜歡的甜甜圈，去到平日裏呆着的公園，找了個涼亭坐下慢慢品嘗。他才不肯把甜甜圈帶回鄰居伯母家裏，到時候要被伯母的小孩瓜分幹淨的。那個髒兮兮的大哥哥就蹲在涼亭裏面，本來他是不敢走進去的，他也害怕會被壞孩子欺負，但是那大哥哥只是看了他一眼，兀自蹲在那裏看雨，也不來打擾他。

小孩扭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湊近去問那哥哥，“你為什麽髒兮兮的呀？”

“因為，我無家可歸。”

“你肚子在咕嚕咕嚕叫呢，你是不是餓了。”

少年沉默了。

小孩皺起小小的臉，從身後拿出食品袋，分給了少年一個香草甜甜圈。

“謝謝你。”少年忍着饑餓，盡量斯文點吃，唯恐吓到面前的孩子。

“你為什麽無家可歸？”掏出另一個巧克力甜甜圈，小孩胖胖的白皙的小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因為我沒錢。”不知道為何，少年并不擔憂被小蘇幕遮取笑，他坦然自己的現狀。

小蘇幕遮猶豫了許久，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那是剛剛買甜甜圈找回來的零錢，是他媽媽去旅游前給他留下的所有零用錢。

“給你吧。”小手把錢塞入有些髒的大手，他擡頭看向少年，“回家以後，不要再随便離家出走了哦。”

“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問。

“我呀，叫蘇幕遮哦。”小孩仰頭，露出美麗的笑容。

……

“是啊，我家在隔壁市，當時離家出走坐的公車是跨市車。”

這段經歷，更是拉近了蘇幕遮和歐鉑铖之間的距離。

蘇幕遮開始笑着暢談對那兒時的記憶，他當時還以為歐鉑铖是無家可歸的可憐青年。

“幕遮，謝謝你。”歐鉑铖真心道謝，“如果不是你當時慷慨相助，我今天可能就不在這裏了。”

“怎麽會呢，遲早你爸爸會找到你，帶你回去的呀。”蘇幕遮回答得有些天真。

歐鉑铖只是搖搖頭，低頭看他，“十二點了，睡吧。”

他把攬在蘇幕遮肩膀上的手，往下移了些許，攔住他纖細的腰身。

“嗯，晚安。”興奮不已的蘇幕遮，完全沒感覺到他把手環在自己腰身上，只兀自在腦海裏反複回想十幾年前與歐鉑铖的相遇。

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緣分，從十幾年前就開始了哦，那麽他們也算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呢。

蘇幕遮帶着笑容睡着的。

歐鉑铖聽聞他呼吸轉為平穩，睜開銳利的眼，在黑暗中準确無誤地鎖定在他的嘴唇上，他抿了抿唇，用很慢很慢的速度，緩緩湊了過去，直到自己的唇貼上那抹柔軟，感受到他的溫熱。

許久，他挪開，又輕輕吻住蘇幕遮的鼻尖，然後是額頭，發出滿足的嘆息，再度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