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吃完飯,章召送小王回去了,章媽媽正在廚房收拾着,章呈跟他爸爸一起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一頓飯辣得他的胃很不舒服,心情也悶悶地,他默默地出着神,章爸爸有好幾次跟他搭話他都沒聽清楚老人家在說什麽。看着他呆呆的模樣,章爸爸似乎也覺出了些許異樣。
“章呈,怎麽了?”章爸爸開口問道,“是不是工作有什麽不順利?”
“嗯?”正在發怔的章呈先是一愣,反應過來爸爸原來是在試圖表達對自己的關心後,頓時覺到有某種融融的暖意。
“沒…工作都好好兒的,比以前還好,就是…”章呈突然生出了某種傾訴的欲望,可是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哦,那就好。”章爸爸笑了笑,點上一根煙,“我就知道,你在這一行就是比人強。看看,有多少人跟你一起混的,到現在還是庸碌無名?又有多少人大紅大紫過,可現在都不知道被觀衆撇哪個角落了?也只有你,才一天比一天混得好!”
章呈聞言扯了扯嘴角,竟有些無言以對。
“章呈啊…”章爸爸抽了一口煙,朝大兒子快速地看了一眼,像是要打開話匣子卻又有些躊躇的樣子。
“那個,小王吧…已經拿了美國那什麽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章召吧,你知道,他頭腦聰明着呢,就是愛玩,不用功,這不…跟小王一起申請的,可是卻沒錄上。”章爸爸說道,“你不知道,他們兩人現在感情好得不得了,小王這姑娘實在很懂事,為了能跟章召在一起,甚至願意放棄出國,就跟章召一起在國內讀研,只有兩人待在一起,将來結婚生孩子、組建的家庭才能穩固。”
“嗯…”章呈點點頭,“看得出來,小王這姑娘對章召的感情确實挺深的。”
“小王的爸爸可是物理學院的院長…我們家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可是人家也不嫌棄。只有一點…”章爸爸看着章呈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人家說了,如果咱們家肯在首都給兩個孩子買一幢獨棟別墅做新房,他們就同意不讓小王出國讀研…”
章呈聞言,愣了愣。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今天章爸爸特意叫他坐過來一起看電視,甚至好幾次用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試圖跟他搭話了。
他還以為,他爸爸是真的看出了他心底的沉抑。
“人家說了,我們家買了房,車子就由他們家來…”章爸爸見章呈沒有開口,趕忙補充道,“小王的爸爸是院長,怎麽着也得陪個寶馬奔馳什麽的吧,準不會差!”
章呈機械性地點點頭,心底的悲涼融化到眼中,他感到鼻頭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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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章呈深吸一口氣,盡力撥開胸中的窒郁,“別墅也是分地段的,小王家有什麽要求嗎?”
“也沒明确說要哪個地段,就說不能超出四環吧。”章爸爸說道。
章呈眼睛動了動,說道:“爸…這事兒,我要考慮一下。您可能不知道,在首都買一幢獨棟別墅得在五六千萬開外,這還是去年的價格,具體數目還要等我了解一下才知道。當然,除了付房款,還有其他各種費用…更別提裝修費了。我覺得吧,章召和小王研究生都還沒讀,将來如果工作重心不在首都怎麽辦?倒不如等他們有了工作意向,确定了具體落腳在哪個城市,到時再做打算也不遲…再說,他們兩人的感情是否穩固還未知,我看還是不用這麽急…”
“首都不成,S市也是可以的。小王她爸爸說了,小王的這專業也只有在這兩個大城市才能學以致用…”章爸爸說道,“而且你的工作重心在S市,到時也好有個照應…這話我以前根本不會向你開口,就是看你現在混出樣子來了,人家都說,你随便說上一句話都是能掉錢的…你弟弟的條件也就那樣兒,錯過了小王,他是找不到更好的了…”頓了頓,又說道,“我看,你和葉倫那個別墅區就挺好的…”
“我跟葉倫也是拼了身家才把房子裏裏外外弄周全了…”章呈低頭,淡淡地說着,心裏湧上一股悲哀——如果不是因為害了徐言,也許他已經被迫跟葉倫離婚了,錢、安氏的股份、房子也許都跟章呈沒有關系了,不知道獲悉了這些的章爸爸又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章呈不确定了,以前只是不成文的懷疑,可現在,他是真的不确定了——他不知道自己對于家人,是否真的只剩下金錢的價值。
一文不名的章呈,誰會想擁有?
思及此,章呈笑了起來,他突然站起身,說道:“爸,我突然想起還有個通告要趕…我現在就得走了。”想了想還是補充道,“別墅的事先放一放,這不是個小數目,您得給我一點時間。”
“楚顏,我想出院了。”
又經過一段時間的積極治療,徐言已經能自己拿着勺子吃飯,雖然不比幼兒園的小孩子們稚嫩的動作高明多少,但至少,他的右手還在作用着,這讓他覺得自己還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并且,醫生對他的努力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表示他右手的靈活度絕對還有進步的空間。
盡管…想要恢複以前的彈琴技巧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然而,徐言對此也沒多大的感覺了——不管是對于自己天姿的浪費還是對于後天努力的辜負,這種痛感在經紀人帶來那一大通文件材料過來給他過目之後漸漸變得平淡。
安氏決定抛棄他,不代表音樂會抛棄他;失去彈琴的手,可是信念還在。想要做音樂,不管在什麽形式的舞臺,總是做得成的。
“好,我先問過醫生之後再說。”楚顏答應着,滿意地把徐言吃空的碗收起來去清洗。
在她而言,安氏的決絕不算什麽,只要徐言能像現在一樣,好好兒吃上一碗飯,無論他想要做什麽,她都會支持。
“安氏還有些瑣碎事情要辦,我去一趟,不用你操心。”楚顏說道,“完了之後我們在這裏就什麽牽挂也沒了,你想要去哪裏我都陪你去。”
徐言笑了笑,從楚顏手中接過碗筷。
“我自己來洗吧。”
楚顏頓了頓,把碗筷交給他。
徐言捋了捋袖子,右手的動作雖然有些遲緩,可是異常堅定,他很專注地清洗着碗筷。
“昨天…韓楊又來過了。”徐言淡淡地道,“就在經紀人叫你去公司取東西的時候。”
楚顏聞言一皺眉,眼裏閃過一些憤意,随後又軟弱地慢慢隐去了。
“他怎麽又…他沒說什麽吧?他為難你了嗎?”
徐言笑了笑,說道:“之前我手臂使不上勁兒,他還能欺負欺負我,現在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他還敢再動手?再說,你不在這兒,他的表演沒有觀衆,戲自然也是唱不下去的。”
楚顏低了低頭,沉默着。
“楚顏…”徐言将碗筷收拾好,在水龍頭下洗淨自己的雙手,“我打算去S省待一段時間,未來要怎麽走,我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楚顏點點頭,應道:“好的,上一次為了學校擴建的事,村支書打了兩次電話,我們一直也沒能去看看情況…我明天去清點一下戶頭的錢,好好兒做個規劃,我想,支持到明年應該是沒問題的…然後,我們就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了。”
“嗯。”徐言應了一聲,他看着楚顏,低低地道,“我是說,我一個人去S省。”
楚顏擡頭,不解地看着他,随後抓住他的手臂。
“那我呢?”她急道。
“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徐言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韓楊一直沒再找我麻煩,其實都是因為你…我躲在了你的身後,你保護了我。”
“不,你怎麽這麽說?我只是…”楚顏忙道。
“你別急…”徐言笑了笑,“一邊被韓楊折騰,一邊又要照顧我的自尊心、不讓我擔心,你很累,對吧?讓你受委屈了…”
“沒有…”楚顏開口道,“也沒什麽…他是有病的人,哄着騙着就行了,談不上什麽折騰…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擔心。我了解韓楊,就算犯了病也還是那個任性的韓楊,過不了幾天,他就會膩味這個游戲的。”
徐言促狹一笑:“那你希望他膩味嗎?”
楚顏一愣,喃喃道:“當然是希望…對我來說,正常的韓楊跟瘋狂的韓楊都沒有什麽不同,都把楚顏當作了一只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玩物罷了…你傻,掉進了他的圈套,他便膩煩了,恨不得你消失…他命生得好,擁有的東西很多,卻獨獨…沒有良心。”
徐言看着她:“你說得不錯,韓楊的确是自私又無情…可是,卻未必是把你當成了玩物。其實,我看得出…”
“不要說了…我又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總不能因為他抛出的一小塊糖,就忘記他的種種可恨吧?”楚顏的情緒微微有些激動,“他是怎麽對你的你都忘了嗎?你怎麽能這麽沒有氣性?他把自己當成了神,真以為自己能為所欲為?其實,不過就是個得了妄想症的瘋子罷了。”
“那你有注意到這個瘋子手臂上的自殘痕跡嗎?”徐言說道。
楚顏愕然,擡頭看着徐言。
“密密麻麻卻整整齊齊的刀痕,舊傷加新傷,排列整齊,深淺一致,從手腕處一直綿延到上臂…他割的時候很冷靜。”徐言說道,“我不怕韓楊,不論他買通章呈對我做了什麽樣的事,我都不怕他,因為,他只不過是一個內心恐懼的孤獨者罷了。可是,當我看到那些刀傷,我卻從心底升出一股惡寒,他是一個瘋狂者,卻也是一個可憐人。”
“他…”楚顏有些失神,嘴唇有些顫抖。
“我跟章呈鬧成現在這個樣子,歸根結底不是因為韓楊…章呈如果在乎我,不管幾個韓楊都沒法兒讓他傷害我;可如果他不在乎我,對象不是韓楊,他也會把我賣給其他的人。”
徐言淡淡地說着,眼中不泛一絲漣漪:“我不恨,真的,我不恨他。我付出的、失去的,我從沒有後悔過,就當是給自己的愛一個交待,也當是我為自己的愛劃上一個斬釘截鐵的句號——但我得承認,雖然不值得、雖然不堪,但這就是愛,真真實實的愛,我愛章呈…我真的愛章呈。”
“徐言…”楚顏紅了眼眶。
“這段時間你跟韓楊之間的事,我心裏都有數。你知道嗎?我不會茍且偷生,更不會用你做我的擋箭牌,韓楊如果真心糟蹋你,我早就跟他拼了…”徐言圈住楚顏的肩膀,“盡管他的行為很幼稚,可是他再也沒有傷害你不是嗎?盡管你害怕重蹈覆轍,可是你仍是控制不了自己內心的感覺不是嗎?楚顏,我只想你跟我一樣,誠實一點面對自己。你真的對韓楊一點也不在乎嗎?就算他一刀一刀地将自己割成碎片,你也一點也不心疼嗎?”
“他怎麽樣…與我又有何幹…”楚顏咬牙,忍住眼淚,“徐言,你是怎麽回事嘛?我礙着你什麽了嗎?要趕我走?你好奇怪,竟然替韓楊說話?難不成你看上他了嗎…你怎麽回事…”
徐言失笑,伸手揉亂楚顏的頭發:“我看上了韓楊?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眼瞎?”頓了頓,又笑道,“其實看上章呈,也差不多就是個瞎子了…”
沉默了片刻,徐言繼續道:“楚顏…我只是告訴你我感受到的,至于你如何決定,我都尊重你。我這裏的門永遠對你打開,好嗎?”
楚顏擦了擦眼睛,笑道:“嗯…知道了,管事公。”她頓了頓,認真地道,“明天我把事情都辦完,咱們買的天的票去S省,好嗎?”
徐言看着她,片刻後輕輕笑開,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