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天,安修儀登了門,章呈的樣子吓了他一跳。
“我聽老李說了你的情況…本來我還不信。”安修儀在章呈的身邊席地而坐,擡了擡嘴角,“認識你這麽多年,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這副樣子…不,應該說,我從沒見過落幕的章呈,你似乎、也應該是把作戲刻畫進自己生命的人,現在這是怎麽了?”
章呈沉默了片刻,終于出了聲,聲音低啞,顯得有些有力無力。
“大老板…你說,我是不是就是一個跳梁小醜?”
安修儀挑眉,想了想,點點頭。
章呈擡起嘴角,似笑非笑,搖搖頭,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嘲:“這麽多年,我究竟都在幹什麽…把自己賣給你這麽個唯利是圖的奸商,什麽下作事兒都幹過,為的就是能擁有得更多…拼命接戲、賺錢、算計、作戲,到最後…我得到了許多東西,可是…竟沒有一樣東西能讓我夜裏睡得安穩!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走到大街上說這話,我倒想看看有多少人想群毆你。”安修儀笑了,“這麽多年來,你跟我這個奸商相互利用,你吃的喝的抽的玩的,哪樣不是最好的?哪樣不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有多少人羨慕你、嫉妒你?你倒矯情起來,說什麽‘夜裏睡不安穩’?前陣兒葉倫擺了你一道兒時,你狗急跳牆,為了跟她拼,你什麽都肯做,那時你怎麽不追求所謂的精神慰藉?你現在什麽都有了,才拿出這副要死要活的‘斯人已逝,我既心死’的矯情樣兒,別忘了,他落得這地步,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章呈聞言眼睛動了動,眼神放空,不再說話,回複到之前那不僵不死的活俑狀态。
安修儀朝他看了一眼,說道:“有個人找來安氏,說一定要見你…我讓人正帶他過來。”他看了看手表,“應該沒多久就會到了,我想…你應該會願意見他。”
話才說完,安修儀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完電話,然後站起身。
“章呈,選擇是你自己做的,現在拿出這副樣子,太過惺惺作态。”安修儀看着章呈衰敗的模樣,皺了皺眉,“話我就說到這份兒上,人來了,你見見他罷…我走了。”
章呈依舊沒有動。
安修儀出去沒多久,一個人走了進來,帶着怯意的小小的身子微微佝偻地站在章呈面前。
章呈沒有擡頭,依舊空洞着魂靈。
這時,他聽到一個童聲怯怯的喚了一聲“章老師”,原是站在他面前的小人兒開了口。
這一聲稱呼讓章呈一怔,睜大眼猛地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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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師…”軟軟的童聲裏裝滿了凄楚,本是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傷悲。
章呈下意識地朝他伸出手,幹澀的眼睛不可抑制地變得濕潤,小人兒突然哭嚎出聲,一頭紮進章呈的懷抱。
“章老師…章老師…徐老師他…”
章呈用手臂緊緊地箍住在自己懷裏泣不成聲的小人兒,力氣使得有點大,令他有些微微發抖,眼淚濡濕了眼眶,他嘶啞着聲音問道:“小柱子…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5月30日晚,S市最壯闊、最豪華的場館舉行着電影界的頒獎盛會,影視明星、社會名流紛紛盛裝出席,裝點着這個缤紛絢爛的城市,營造出類似天堂的輝煌。
可與此同時,世界的另其他地方,也許并不是遠在天邊的地方,卻上演着人世間至痛的生離死別。大自然的使者以暴雨的形式帶來了不可抗力的災難,在那裏,再多的金錢和虛榮都無法拯救最原始的恐懼。
S省的某個小山村裏,一個名叫李國柱的留守小朋友正在發愁。外面下着大雨,他家裏就下着小雨…不,幾乎就是中雨了。在外打工的爸爸本打算在下個月初回來修整房子的,可是誰也沒料到今年的雨季會提前。
李國柱平常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可是前些日子住在鄰村的小姑姑生寶寶,家裏沒人照應,奶奶便趕過去伺候她了,把李國柱的三餐托付給了鄰居。要在平時,小小的他一個人睡在家裏其實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可是連日來的大雨把家裏的屋子沖打得越來越不成樣子,床鋪是濕的,他沒法兒睡覺,小孩子一犯困便變得有些脆弱,李國柱縮在不漏雨的角落裏,鼻子酸酸地開始想媽媽。
他迷迷糊糊地,心裏打定主意,一定會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将來蓋大房子,永遠都不會漏雨的那種,把爸爸媽媽和奶奶全都接過來一起住,每人買一張大床,上面鋪上柔軟的棉被…
李國柱吸了吸鼻子,他好想念…好想念媽媽的懷抱。
就在這時,隐隐約約像是聽到了有人在外面敲門,黑虎子也“汪汪”地大叫了起來,外面“呼呼”的風雨聲突然變得有些妖魔化,李國柱害怕了起來。
“小柱子…小柱子,開門!”有人喊着。
李國柱原本在害怕,可是聽清了這個聲音之後卻突然雀躍起來,他一個激靈蹦了起來,飛快地跑過去打開門。
“徐老師!”他欣喜地喊道。
徐言的衣服幾乎濕透,他收了傘,進屋關好門擋住風雨,說道:“你一個人在家怎麽不早跟老師說呢?還是支書爺爺晚飯的時候告訴我我才知道的。老師接你去老師那裏過夜好不好?”
小柱子開心地連連點頭。
“晚飯吃了嗎?”
“吃了。”小柱子指了指竈臺,“我自己煮的粥。”
徐言走過去看了看,只見竈臺上淋了一灘從屋頂上漏下來的雨水,一鍋粥拌着雨水,稀得只剩米湯。他朝四處看了看,漏水的地方很多,地面上已經積出了小水窪,如果這雨再不停,家裏邊兒的東西有許多恐怕都得毀了。
“小柱子,我們先去老師那裏吧…等天放晴了,老師一定幫你把房子修好,好不好?”
小柱子高興地很,他點點頭,心道:有一天他蓋了大房子,也要把徐老師接過來一起住。
“走吧。”徐言拿了傘,領着小柱子走向門口。
突然,外面風雨聲激烈了起來,雨點啪啪地狠狠拍在屋頂上。
小柱子的家住在這片山腳下,距離徐言的住處大概得有一個小時的腳程,再加上天氣情況這麽糟,他們耗費在路上的時間會更多。徐言來的時候雨還沒這麽大,估計一會兒就會小下去,于是他們決定稍稍等一下再動身。
徐言找了塊幹燥的地方坐下,把小柱子擁在懷裏。
“徐老師,他們說楚老師回城裏了,是嗎?”
“是啊。”
“她為什麽要走呢?我好喜歡她啊,好想她留下來。”
徐言笑了起來:“我也好喜歡她,可是她有她自己的事兒要做,所以我就讓她回去了。”
“徐老師,你想楚老師嗎?”
“想啊。”
“那徐老師就叫楚老師回來啊!”
徐言又笑了:“我是想她,只是我知道她在城裏過得很好啊,只要喜歡的人過得好,我們就可以把對她的想念藏在心裏,知道嗎?”
小柱子沒有說話,懵懂地看着徐言。徐言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
這時,突然聽到山間傳來一些異響,悶響帶着微微的震感,屋子接收到了這樣的震波,微微搖晃着。
徐言心裏猛地一驚,下意識地放下小柱子。
“徐老師…外面是什麽聲音?”小柱子感到害怕,趕緊扯住徐言的衣角。
幾乎只是幾秒的時間內,恐怖的震響聲越來越近,徐言突然一把抱起小柱子,立刻想找開門沖出去,然而他們還未出門,下一秒便感到屋子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一撞,從山上傾瀉下來的泥石以碾軋式的姿态幾乎将屋子沖裂,小柱子吓得尖叫起來。
大塊的泥石滾滾而來,所到之處皆夷為平地,兩人避無可避,根本沒有逃跑的餘地。
徐言将小柱子抱在懷裏,無助地在泥石流間掙紮,泥石合着粘稠的泥漿埋及他的腰,他動彈不得,整個人嵌了進去,他掙紮着用盡全身的力氣将雙臂伸直,将小柱子舉過頭頂。
“徐老師…徐…”小柱子哭喊着,吓得屁滾尿流,他不斷尖叫着,“徐老師!徐老師!!”驚慌失措中,他仿佛聽見了徐言的聲音,他能分辨出徐言正在叫喊着什麽,可是他竭力地低下頭來,卻怎麽也看不到徐言的臉,泥石繼續沖将而來,小柱子絕望地閉上了眼。
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鐘不到,世界天旋地轉,大自然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了又一次毀滅。
“媽媽!媽媽!”小柱子絕望而無意識地哭叫着。
他以為他要死了。
小柱子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外面只下着一點牛毛細雨,他大半個身體陷在已經凝結成硬土的泥漿裏,所幸的是,他的胸腔以上完整地暴露在空氣中,他撿了一條命。
“徐老師…”小柱子想起了昨晚的情形,他開始哭喊,“徐老師…徐老師…”
小柱子的身體動彈不得,他的腿被泥漿擠壓着,無法去感受徐言是否就在他腳邊。他害怕極了,心痛急了、無助極了也絕望極了。
“徐老師…徐老師…”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柱子哭累了,只知道無意識地重複着這三個字,直到聲音嘶竭,他再次失去意識。
小柱子不知道後來是怎麽被救起來的,大半個村子都毀在了泥石流中,他們的學校也毀了。得知他被救的消息,他奶奶一邊哭叫一邊跑過來抱住了他,可是他除了喃喃地喊着“徐老師”三個字,什麽反應也沒有。
直到支書第無數次問他“徐老師究竟怎麽了”,小柱子才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痛苦地說出了一切經過。
支書急了眼,他帶着人拿着鍬鏟飛快地奔向小柱家附近,大半天過去了,他回來了,像是老了十歲,跟他一起過去的其中一個人背上背着一個全身裹着泥土、已然僵硬了的人。
整個村子,死的死,傷的傷,從昨晚到現在,大家都在堅強地自救、救人,可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人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随後,撕心裂肺的哭叫和哀痛纏繞了整座山頭。
“媽媽…媽媽…媽媽…”
小柱子還是小孩子,他實在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痛苦,只能下意識地喊着媽媽,通過這樣的叫喊來緩解恐懼和悲傷,以乞求一點點安全感,就像昨晚他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他所做的那樣。
突然,小柱子怔了怔,他突然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昨晚,就在徐老師把他舉過頭頂的時候,泥石無情地掩埋住徐老師,在那最後一刻,他聽到了徐老師的叫喊聲!像他一樣,徐老師一定也非常非常害怕,面對死亡,徐老師用破碎的聲音喊道:章呈!章…
小柱子顫抖起來,他不斷地流着眼淚,無意識地喃喃地重複着:章呈…章呈…
“章老師…”小柱子哭着說道,“你就是章呈,對不對?”
章呈聽到這裏,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痛苦地摁住胸口,一種無法呼吸的滞痛感整個把他攫取了。他的手無意識地用力抓着身邊能碰到的東西,握到了一只巧克力禮盒,他緊緊地扯着那只硬紙盒,紙盒的一角尖銳地抵着他的手心,疼痛感傳來,章呈霎時覺得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情緒出口一般,手掌再使勁兒,将那尖銳的一角刺入皮肉。
“一天…就一天…”他咬着牙,呼吸破碎,“再過一天我就到了…”
胸口的疼痛無以複加,章呈再也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就快完結了。。謝謝捧場,麽麽噠。
甜甜的新坑很快就會開,仍舊是明星文,主角是帥帥噠葉佳寧!讓我暫且休息幾天,6月1號起繼續碼字。
唉,雖然我知道沒幾個人在看。。。
再一次,謝謝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