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修)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高個兒少年,他穿了一件白色兜帽衛衣,搭配着藍白相間校服褲,頭發被兜帽弄得蓬亂而微曲,有一縷誇張的翹了起來,像一只小小的天使的翅膀。
他背着光,只能隐隐看見他的臉,一管直而挺的鼻梁破影而出,然後再往上看是一雙極深的笑眼,扇形眼尾上揚,看誰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這張臉五官組合起來英俊而帥氣,那是一種只有十八歲的少年身上才會有的帥氣,讓人想到清爽、晴朗、以及夏天暖烘烘的太陽。
他們剛剛打了球,滿身是汗,吵吵鬧鬧。“今天沒手感,明天,明天把他們教訓得嗷嗷叫。”
“得了吧,李曉侯,你哪天有手感?”岑北亭踹了一腳李曉侯的屁股
“靠,摸老子屁股。”挨踢的李曉侯反手勾“兜帽”脖子,“兜帽”縮了頭,一手撐在第一排同學的桌子上,一躍而起,鑽進教室,像一只靈巧的猴子。
上課鈴響了,這群人終于舍得散了。
岑北亭開始不緊不慢地開始找自己的座位,他走路的時候晃來晃去,吊兒郎當,邊走,邊将籃球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偶爾用一根食指頂着轉圈,但他轉得并不多好,最多不過半圈,然後就撲騰掉進懷裏。
他“嘭”地将肩上的雙肩包扔在了許欣身側的空椅子上,大刺啦啦地坐了進來。他的個頭太高,兩條大長腿幾乎要放不下,委屈地半曲在桌下,“你就是那個新來的?”
“嗯。”
岑北亭扭頭看她,他想看自己新同桌的正臉,但許欣沒擡頭,于是他脖子都要扭斷了,也只能看見黑色齊肩短發後小小一節纖細的白色脖頸,和一只粉紅色肉呼呼的耳垂。這個新同桌感覺不錯,聞起來有點香。
“恭喜你,現在你是我同桌了。”岑北亭說,“你叫什麽來着?”
許欣張了張嘴,她正要說話,岑北亭整個人卻傾了過來,将她放在桌子上課本抽了過去。
他沒耐性等許欣自報家門,即便許欣說話絕對不算慢。
他翻着書,俯身投下的陰影幾乎将許欣完全罩住,身上熱騰騰的氣,岩漿似的湧了過來。他剛打了球,身上不是臭烘烘的汗臭,更多的是檸檬洗衣粉的味道。
“許欣兒。”他終于在扉頁上找到了許欣的名字,極其做作地将許欣的名字字正腔圓地念了一遍。由于過于做作,所以帶上了四不像的兒化音。
“是許欣。”許欣沒什麽情趣,老古板地一字一句地糾正,然後面無表情地抽回了書。
“行吧,”岑北亭上身往椅子上一靠,誇張地舉起雙手,表面上聽進去,實則無所謂。
他兩手抱在腦後,撐起了椅角,他本就只是沒事兒找個樂子,“都随你,你要我叫你欣欣都行。”
許欣默默翻了個白眼,欣欣……她還狒狒呢。
“那你知道我叫什麽嗎?”他突然将椅子放平,兩腿敞開,學校擁擠的桌椅放不下岑北亭那兩條又長又結實的腿,幹脆伸直了一條腿支在過道上,另一條腿依然曲着,膝蓋撞在了許欣的桌角上。
“岑,北,亭。”他還是等不及許欣自己回話,說:“這三個字會寫不?我教你。”
他握着筆,手指骨節嶙峋,那只愛打籃球的手很大,張開的時候,掌心寬厚到能單手抓住一只籃球,他就這麽在白紙上歪歪扭扭,寫下奇醜無比的三個大字。
許欣瞥了一眼——岑北亭。
寫完字,岑北亭又将筆扔在一邊,兩手抱在腦後,說:“以後咱倆可就是同桌了。”
下午第一節課又是英語。然而周白薇剛走上講臺,岑北亭就用手肘捅了捅許欣,他對她挑眉,“睡了啊,下課叫我。”說完就把頭埋進了臂彎裏。
許欣:“诶……”
岑北亭上課不聽講只睡覺,對許欣來說倒是件好事,因為睡着了嘴巴總不會還繼續嘚吧。
她将英語書立了起來,松了口氣。
越過斑駁的書脊,她瞥開眼。
睡覺的時候,岑北亭會看起來脾氣會溫順一些,濃密的長眉眉心舒展,直而挺的鼻梁,像是由一把尖刀從大理石塊裏一點一點雕刻出的形狀。他合着的眼睛睫毛很長,烏黑的睫毛覆蓋在眼睑下扇形的陰影上,那裏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疤,需要非常用心的看才能看清。
就知道睡覺。
許欣在心中唾棄。
她扭過頭,将英語課本放下。
“英語一共有三種失态。一般現在時,一般将來時,一般過去時,現在進行時,過去進行時……好,現在大家打開課本第三頁,我們看課文。”周白薇在講臺上認真地講課。
英語語法課一直很枯燥,同學在書上和班子下記下密密麻麻的筆記。
但無論周白薇在講臺上講得多聲嘶力竭慷慨激昂,岑北亭照舊睡得雷打不動。“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只要我呼嚕聲夠大,就沒有人能吵醒我。
“岑北亭!”周白薇一聲怒吼,終于忍無可忍。
她自诩是一個好脾氣、講道理的好老師,但就岑北亭睡得都打呼嚕了,就現在這态度,她還能怎麽忍?
周白薇啪地放下書,扭斷了一根粉筆,“第五排靠走道的那個男生,你,給我站起來。”
前排同學整齊劃一地回過頭。
岑北亭依然趴在桌子上,一條長長的手臂垂在桌上,臉頰埋進臂彎裏,後腦勺翹了一縷頭發。
這縷頭發絲很叛逆,和他這個人一樣充滿輕佻的少年氣。
大家看不見岑北亭的臉,于是好奇的目光便紛紛落在許欣身上,讓許欣頗有與有榮焉的參與感。
許欣頭一次被這麽多人行注目禮,前所未有的尴尬,她越發恨岑北亭了,硬着頭皮,尴尬地用手肘推他,“岑北亭,岑北亭,周老師叫你。”
“嗯?”岑北亭睡得迷迷糊糊,他聞着了護手霜的味兒,香香的,不知道是什麽花,于是他睡眼惺忪地嗅來嗅去,像一只成了精的八十公斤哈士奇,冒出了一圈青澀胡茬的方正的下颚貼在許欣的手背上,無意識地上下摩擦。
許欣更氣了,她連推帶拽,用最兇巴巴地聲音說:“岑北亭!你給我起來,周老師叫你。”
她的聲音足夠大了,岑北亭眼睛終于勉強眯開了一條線,他繼續聞着護手霜的氣味,拖着鼻音問:“你說什麽呢?”
“周,周老師點你回答問題。”許欣急得滿臉通紅,皇帝不急太監急,她現在真恨不得一腳踹飛岑北亭的椅子。
岑北亭可算聽明白了,他撩起眼皮,正要對在講臺上的周白薇行注目禮,這時一枚粉筆頭正中腦門。
“哈哈哈……”教室裏傳來隐隐的笑聲。
“岑北亭!”周白薇臉都要氣白了。
岑北亭騰地站了起來,他搓了搓臉,搓走了那一臉的瞌睡蟲,那張精神抖擻的笑臉又出現了,吊兒郎當,又樂呵呵地說:“周老師您別氣呀,我這不是站起來了麽?您氣壞身體可不好。”
周白薇面色鐵青,“岑北亭,別跟我打哈哈,課本第三頁,讀。”
岑北亭繼續夢游,他翻動書頁,卻依然找不到周白薇教到了哪裏。
他用書擋住臉,對許欣使着眼色,一會兒兩只眼睛居中,做成鬥雞眼,一會兒又做鬼臉,耷拉着嘴角可憐兮兮,指望着她救命。
其他人看岑北亭,岑北亭看她,而他的臉被書擋得嚴嚴實實,于是這些目光全部被許欣照單全收。
許欣沒轍。
在周白薇幾乎要噴火的目光裏,她只能硬着頭皮,艱難地伸出手指,點在岑北亭的書皮上。
過了半晌,許欣卻依然沒聽見動靜,她納悶了,自己都已經指得這麽清楚了,岑北亭怎麽還半天不啃聲。
這時岑北亭啞笑了一下,他笑不是因為這篇課文上一個單詞他都不認識,而是因為許欣的指甲蓋上有一片白色的圓弧,像月牙。
岑北亭半天不讀,許欣以為岑北亭這個文盲,估計是第一個單詞都不認識,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幫到這份兒上了,她只求其他人別再盯着她看了,她幹脆小聲教岑北亭:“influence”。
女孩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會唱歌的百靈鳥。
岑北亭聽得後背發癢。
influence……
In·flu·ence……
然而傳進他耳裏跟鳥語差不多。
什麽嚕?
呼嚕嚕?
唔嚕嚕?
她到底在說啥?
“快念,你浪費的是我們全班的時間!”周白薇敲了敲手表,不滿地催促道。
岑北亭硬着頭皮,一開嗓子,和尚念經似的瞎讀,口音中不中英不英,一股泰國咖喱味兒:
“Art(阿特)is(伊茲) influenced(呼嚕嚕) by(拜) the(崽) customs(喀斯特瑪) and(俺的) faith(肥死) of(歐服) a(額) people(皮潑).”
“停停停……”周白薇差點被岑北亭這鬼哭狼嚎給氣得背過氣。
“老師,”岑北亭不知羞恥,放下書,頭一歪,俊朗的眉眼笑眯眯地,讨好道:“我是哪兒讀錯了嗎?”
周白薇氣節,“你應該問問你自己哪兒都讀對了!”
“好的,”岑北亭說:“周老師,請問我哪兒讀對了?”
周白薇吼道:“哪兒都沒對!”
她打開花名冊,準備換個模仿生,好給大家立個标杆。
“許欣。”她的目光落在花名冊第一個名字上,
被叫道名字,許欣意外地擡起頭。
“噗嗤……”岑北亭一時沒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