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出了小區,外面又下雨了,這次雨不大,只是毛毛小雨。

許欣沒有帶傘,撲面而來一陣冷風,剛剛好好睡了一覺,又吃完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面,竟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在公交車站等車,住在這附近的人大部分都有自己的代步工具,車站只有她一個人,等了一會兒,車還沒有來,卻看見一個人影朝這邊跑了過來。

煙雨蒙蒙裏,那人越跑越快,那高大的身體輪廓逐漸顯現,他戴着兜帽,個子很高,肩膀厚而寬闊,他一直跑,一直跑到了許欣面前。

帽檐外粗短的頭發淋濕了,挂了一層水珠,灰色外衣也是濕着,肩膀上有兩塊水漬,他從懷裏掏出傘,塞進了她手裏。

“你沒帶傘。”岑北亭說。

手裏被塞進了東西,許欣還是愣着的,她不知道岑北亭到底是從哪兒冒了出來。她都說了,不用送,而且這麽近,只是一個車站地距離。她不太熟練應該如何處理這種善意,只會反過來指責,說:“你幹嘛呀?你都生病了,你送傘不知道給自己打一把!”

“忘了,打着傘跑不快。”岑北亭笑笑,眼睛在路燈下黑而深邃,光潔前額上的那一抹水珠在燈光下發亮。

“我怕你已經走了。”他又說。

許欣無話可說,她看着岑北亭,岑北亭身上在滴水,他身上冒出來的潮氣鑽進了她的毛孔裏,她本不覺得冷,此時替岑北亭冷了,她說:“你生病了還淋雨!”

岑北亭笑笑,說:“不是吃藥了麽。”

“那也不行,”許欣說:“今天晚上的也要吃。”

岑北亭臉立刻皺成一團,然後說:“行行行……”那語氣,一聽就知道是不會吃的。

許欣把傘推回岑北亭懷裏,還是不肯要。

岑北亭笑了笑,為她撐開傘,傘面把她和他都照進來,他牽住她的手腕,讓她握上雨傘的U型傘柄,說:“我家近啊。”

“你媽媽讓你出來啊?”許欣說。

岑北亭說:“讓啊,她還怪我沒送你呢。”

不遠處公交車的探照燈穿過雨霧照射過來,岑北亭遠遠望了一眼,說:“你車來了。”

首發站的車廂沒有人,車廂裏空蕩蕩的。許欣上了車,上車後她立刻跑到靠車站這側的玻璃窗前找岑北亭。

岑北亭在公交車站牌下站着,雨又大了一點,細細密密地砸在他頭頂的路燈上,他戴着灰色兜帽,目光明亮,歪了歪頭,對她擺了一下手。

車突然開動了,許欣身體跟着慣性陡然向後退,看着岑北亭那道影子在車窗外一閃而過。

她坐回座椅上,車窗外的光影走馬燈似的照在她臉龐上,手裏的深棕色格子傘傘面上雨珠未幹,每一顆都反射着車窗外的光,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是伸出手掌,下意識地在胸口的位置輕輕按了按。

又一個星期後,第一學期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月考前兩門考的是語文和數學,許欣沒碰到多大問題,發揮也感覺不錯,下午兩門考的是理綜和英語,理綜題目略有難度,但還算得上中規中矩,可英語那張試卷就有些變态了。

周白薇大發神威,聽力部分用的是大學四級考試原題,完形填空、閱讀理解,有幾篇文章都是直接用的外網英文原文。

許欣一審完試卷,心裏一個咯噔,心想岑北亭完了。

為了防止作弊,大家的位置打亂,同學和同學之間隔了一條走道,岑北亭被分到了許欣前面的位置,許欣一擡頭便能看見岑北亭後腦勺上翹起來的頭發絲,通過那一根散漫的頭發絲,許欣可以想見此時的岑北亭有多痛苦。

英語考試老徐監考,考試鈴敲響後,老徐端着他的保溫杯坐在講臺上看報紙。

許欣定下心來,認認真真用鉛筆寫劃出題幹重點,帶着問題開始閱讀理解,然後在序號上仔細寫下正确答案。

一個半小時後,許欣做完了整張卷子,并且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她擡頭看岑北亭,瞥見岑北亭正在扔橡皮。

那枚削成了方形的橡皮在桌上滴溜溜地轉。岑北亭每扔一次,然後一頓,低頭一通寫;再扔一次,低頭又是一通寫。

許欣觀察了一下,發現岑北亭的橡皮擦六面上分別标注了ABCD星星月亮的不同式樣。

許欣嘴角抽搐。

岑北亭不能去釣魚,誰知道又要叫喚多長時間?倒黴她是他同桌,要日日忍受岑北亭喋喋不休的語言輸出。而且周白薇要她輔導岑北亭英語,現在岑北亭考得更差了,反而顯得是她輔導得不用心,連累她也倒黴……

她七想八想,又是給自己找借口,又是把責任全推在岑北亭身上,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的時候,她已經清清楚楚把自己的選擇題答案,抄在了一張餐巾紙上。

這時老徐下場轉了一圈,又回到講臺看報紙。

許欣連忙用手掌捂住餐巾紙,手指冰涼,手心還有點汗。

岑北亭每次考試只能考六十來分,她九成把握自己這次能考到一百四,如果岑北亭拿到了她的答案,改錯幾道,考個八九十出頭,也是綽綽有餘。

她一直都是好學生,作弊這種事,從來沒做過。

她心神不定,眼皮子直跳,正猶豫着,突然見岑北亭翻一面試卷,卷子一嘩啦,一整頁用橡皮擦骰出的答案橫在了她的眼前。

許欣一眼掃過去,只覺兩眼一黑。

一面紙,統共五道題,岑北亭一題都沒對。

講道理,就ABCD四個選項,就算全選A,也有四分之一蒙對的概率,岑北亭這閃避也太精準了。

許欣氣得忍無可忍,只覺自己這一段時間教他的26個字母全喂了狗,她在桌下狠踹了一腳岑北亭的凳子。

岑北亭身子直了直,藍白色校服外套上那段凸起地脊梁骨上下浮動,他對許欣的小動作并無反應,而且還将椅子往前拖了拖,離得許欣更遠了。

許欣拼命深呼吸,勉強忍住了打岑北亭的沖動。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講臺上的老徐,此時老徐正專心致志備課,已如老僧入定,沉浸在數學之美的海洋裏。

許欣偷偷用筆帽戳了戳岑北亭的背。

岑北亭終于有所動,他倒下椅子,身體靠了過來。

他以為她是缺筆,缺紙,或者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微側頭,拖着氣音說:“怎麽了?”

他感冒還沒好完全,鼻子是堵着的,說話的時候甕聲甕氣,但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試卷。

許欣就不明白了,岑北亭他明明一個字都看不懂,到底在看個什麽勁兒?

她低着頭,看也不看,兀地将那張餐巾紙遞了過去,小聲說:“岑北亭,給你。”

岑北亭微側過臉,看清許欣手裏的紙巾,接了過去,說:“哦,謝謝,你怎麽知道我要這個?”

說完,還沒等許欣反應過來,他已經嗡嗡地用許欣寫好答案的紙擤了鼻涕。

這一刻,許欣氣得簡直要摔筆。

她手攥成了拳,在心裏大罵——

岑北亭,你屬豬的嗎?你怎麽這麽蠢?!

你怎麽這麽蠢!!!

許欣氣得太陽穴直突突。

人生第一次作弊竟然是以這樣的形式失敗,她簡直引以為恥。

漫長的考試時間一晃眼過去,敲鈴後,老徐在講臺上高喊:“都不許動,卷子在桌子上放好,倒數第三排的,把筆放下,你別以為我看不見!我跟你們講,老師站在講臺上什麽都看得見,你們在下面搞得那點小動作,我清清楚楚,”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鏡,說:“看見了嗎?這是老花鏡,坐在越後面的,我看得越清楚!”

交了試卷,岑北亭筆一扔,對天長嘯:“搞完了總算搞完了!火鍋電動KTV,走起走起!”

“走起走起!”

岑北亭一振臂高呼,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們立刻一呼百應,就連像崔奧莉也想去玩。大家實在是憋狠了,找着一個口子就要發洩。

許欣氣得直翻白眼,考成這樣還想着玩兒?

岑北亭将書和筆一股腦地掃進書包裏,回頭問她:“許欣,你去不去?”

許欣現在看見岑北亭就來氣,陰陽怪氣地說:“是考得很好麽?還要吃飯?”

岑北亭說:“沒考好又不犯法?憑什麽不讓人吃飯?就算犯法,坐牢還管飯呢。再說了,考都考完了,還能咋地?”

他瞅着許欣,眼睛瞬地瞪大,說:“怎麽?你沒考好?”

“呸呸呸!”許欣急了,哪兒有剛交卷就咒別人沒考好的?“別瞎說。”

“好好好,”岑北亭心大,推着許欣往外走,說:“考的好要吃飯,考的不好也要吃飯,人是鐵,飯是鋼,難道沒考好連吃肉的權利都沒有了嗎?不,我相信這個世界是不會這麽殘忍的。走了走了。”

許欣無奈,但也心安理得不少,岑北亭都考成這德行了還要吃肉,她憑什麽不能吃?

青門離學校有兩條街,青門玩的項目多,有電玩城、KTV唱館和電影院。他們找了家中式烤肉店吃飯。烤肉店新開不久,口碑很好,目标客戶大多是和他們差不多的學生,所以走的是物美價廉的實惠風格,六十出頭的價格,能上來滿滿一大盆牛肉。

點好菜後沒一會兒,兩大盤肉就上來了。岑北亭不斷地用夾子夾肉放在鐵架上烤,待五花肉肉質收緊,兩面變色後,再用剪刀将肉剪成一小塊一小塊繼續煎烤,直至肉片金黃。

岑北亭給大家分肉,他往許欣的碗裏夾了許多,幾乎在她碗裏堆成了小山,“拿烤肉醬了沒,蘸着用菜葉包着吃,超好吃。”

許欣吃了一口,馬上被逼着要吃第二口,忙去擋岑北亭的手,說:“夠了吧,我吃不了那麽多。”

岑北亭握着烤肉夾橫了許欣一眼,說:“你才吃多少?喂貓呢?”

許欣被這話噎了一下,悶着頭接着吃。

烤肉粘上烤肉醬後包生菜再入口的确很好吃,清爽解膩。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吃得太多了,她瞥了一眼別人的托盤,似乎誰吃的都沒有自己多。

岑北亭還算有點良心,只是有的那點良心并不怎麽大,像一顆花生米。他大發慈悲地把實在塞不進許欣碗裏的烤肉分給了李曉侯,李曉侯感動壞了,猛塞一口,腮幫子鼓囊囊的,像一只倉鼠。

“岑哥烤的肉太好吃了吧!”他嘴裏包着一口的肉,說:“誰以後當岑哥女朋友可真爽到了。”

這話一出口,許欣差點被一口可樂嗆着了。

她咳嗽着,拍着胸口給自己順氣。

她抹了抹嘴,又反過來想,自己為什麽要被嗆?

然後她聽見岑北亭哈哈大笑。

黃色餐燈下,岑北亭笑得很是花枝招展,他本來就長得俊氣,唇紅齒白,此時頭頂朦朦胧胧的燈光往下一打,映在他臉上光是光,影是影,更顯得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下颚轉交的骨骼線條幹脆利落猶如刀削。

“那當然。”他似笑非笑,眼尾揚着,得意洋洋。

“也不看看,我,盤靓條順會來事,好伐。”他肩膀舒展開,閑适地斜依在椅背上,兩只手臂一只擱在許欣的後椅背上,一只托着臉頰,嗲得要死。

大家一陣狂笑。

崔奧利幾乎噴飯,“岑北亭,要點臉行嗎?”

李曉侯大手一揮,說:“诶,你還別說,我們打籃球,有好幾個女生都盯着岑哥看。”

他一個一個如數家珍:“四班的周秀秀對不對?還有那個五班的,李子蘭,七班的那個叫什麽來着……”

許欣豎着耳朵默默聽着,李曉侯每報一個名字,她将把碗裏的肉片戳一下,在心裏狠狠記上岑北亭一筆。

“岑哥,你怎麽也不表示一下啊?”李曉侯慫恿道。

岑北亭擺擺手,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他天生一張笑臉,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像笑,于是真正笑的時候看起來更加奪目,他眉眼微彎,嘴角上勾着。

可許欣驀地發覺,岑北亭淺淡的嘴唇在燈光下看起來很單薄,像一條單薄而淩厲的線——嘴唇單薄的人往往薄情,許欣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這種說法。

“表示什麽?”岑北亭笑眯眯地說,“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難道還個個喜歡回去?”

他轉頭看許欣,說:“你說是不是?”

許欣胸口痛了一下,是氣的。

渣,太渣了。

她灌了一口冰可樂,罵道:“要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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