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吃完烤肉,已經是晚上九點。
一群人一路沿着長江往回走,岑北亭推着他的黑色單車,他走得很慢,于是漸漸的,他和同樣走得不快的許欣并成一排,和大部隊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許欣想了想,對岑北亭說:“其實,我覺得老徐就是在開玩笑。”
“什麽?”岑北亭沒聽明白,回頭看他。
初秋的晚風吹在臉上很舒服,來自長江飽滿的水汽裹挾其間,吹在他松散的頭發上。
許欣低下頭,踩了一腳地上纖細的電線杆影子,說:“進步二十分的去春游那個,老徐只是用這個辦法激勵我們,他不會真不讓你去。”
岑北亭愣了愣,反應了過來,停下車,詫異道:“你還在擔心這個?”
許欣又說:“這次考試真的挺難,就算沒考好,你也別灰心。”
她盡力安慰着岑北亭,岑北亭看着她,卻突然笑了起來。
許欣蹙眉:“你笑什麽?”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好好好,我不笑了,”岑北亭一手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嗓子,揶揄道:“你看見我卷子啦?咳,我這次到底是考得多差?”
許欣沉默,低頭悶聲往前走。
“原來真看到了。”岑北亭幹笑道。
他忽地快走,跟上許欣,然後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他拍的不算重,用的是他平時拍李曉侯四分之一的力道。他覺得女生都是很脆弱的,是用玻璃做的,磕不得、碰不得,不像他們這幫糙漢子,随便折騰。
“咳,多大點事兒,又不是高考,其實高考也就那麽回事兒吧。”他無所謂地說。
許欣沒搭腔,繼續慢慢地走着。她其實很清楚,岑北亭這次是真的想跟他們去農家樂,他學的好用心,每天睡覺都不忘抱着他的單詞表,他說這樣睡着的時候單詞會鑽到他腦子裏去。
可是很多事,并不是只要努力就會有結果的。
“許欣,”岑北亭突然很鄭重地叫她。
“什麽?”許欣回頭看岑北亭。
岑北亭一直吊兒郎當,不着調,把我年輕,我玩世不恭幾個大字恨不得刻在了那肆意張揚的眉宇之間,但此時,他頭頂着路燈,燈光将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深極了,竟然有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
他輕輕地微笑,對她說,“其實我一直覺得,不會有任何一件事,我是說任何一件事,會重要到能夠決定你整個一生。因為人生哪裏有這麽容易?”
許欣愣了,怔怔地看着他。
岑北亭繼續笑盈盈地說:“雖然我是挺想跟你們一起去玩兒的,但如果這次不行,下次周末我再約你們去,我今年十七了,再過一年,能拿駕照了,到時候,我們還能開車過去。”
許欣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到了嘴邊的話在舌尖上滾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她頓頓,換了一句,說:“你都十七了,好老。”
“那還不叫聲哥哥我聽聽。”岑北亭挑眉。
“不叫。”許欣扭過頭。
岑北亭笑笑,曲了根手指,輕輕敲了敲她腦袋,說:“你就一直心不在焉擔心這?烤肉都沒見你多吃,多可惜?”
許欣瞪眼說:“我吃的夠多了,你也不看看你往我碗裏塞了那麽多!”
“很多嗎?”他不贊成地搖了搖頭,說:“你太輕了,吃貓食。”
許欣哼了一聲。這人對正常人的飯量根本沒個數,她瞥了一眼岑北亭瘦高颀長的背影,心想,吃那麽多,也不見長肉,倒在衣服裏面藏了一身的腱子肉。嫉妒使她面目全非,她在心中暗暗腹诽,吃吧你就,等年紀大了,新陳代謝慢了,看你吃不吃成飯桶!
“有人在放孔明燈!”岑北亭突然喊道,他眯着眼,指向前方的光點說。
他揮着手臂,大聲對前面的大部隊喊:“孔明燈!孔明燈!我們也去放吧!”
“好啊!”其他人立刻同意。
江邊有很多小商小販在賣孔明燈。孔明燈不貴,小的五塊,大的十塊,附贈一只打火機。他們各挑了一個。岑北亭買的是一個大的,許欣買了個小的。
放孔明燈要先将一圈鐵絲傳進紙糊的燈罩裏,然後在鐵絲交叉的地方放一只蠟燭,蠟燭點燃,借助熱力,這只燈籠就會飛向天空。
岑北亭的那一只很快就搭好了,飛了起來,飛得很高,很遠。
岑北亭興奮的吹了聲口哨。
許欣擡頭羨慕地看着那枚遠去的光點,蹲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支着自己這枚。
“我幫你弄。”岑北亭過來幫忙。他從許欣手裏接過去那根倔強的鐵絲,然後擰了一把,那根鐵絲立刻在他的手裏變得很老實,很快便紮進紙燈罩裏。
他站了起來,幫許欣将孔明燈高舉着,說:“你點火。”
“哦,好。”許欣用手護着一小段蠟燭上跳動的火苗,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鐵絲上專門預留出固定蠟燭的小圓盤上。
燭光裏,他的睫毛清淡,每一根都分明。
他說:“放孔明燈前,你得許個願望。”
許欣問:“啊?”
“當然了!”岑北亭說:“大家放孔明燈就是為了許願的,不然放它幹嘛呢?”
“是嗎……”
岑北亭說:“你不信這個?”
許欣搖頭,她對這種非科學學說充滿了不認可,執拗又傲慢地說:“我不信。”
“為什麽?”岑北亭問。
許欣說:“如果心裏有很想實現的願望,應該腳踏實地的努力,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這種虛無缥缈的事情上。”
岑北亭沒說話,微笑着看着她,不置可否。
許欣說:“看着我做什麽?難道你信?”
“嗯。”
“我以為只有小孩子才信這個。”許欣說。
岑北亭溫和地說:“你認為這個世界上什麽事情都能靠個人努力嗎?”
許欣擡頭看他。
岑北亭淡淡地說:“總有靠努力,也實現不了的事吧。”
許欣半晌沒說話,孔明燈裏的燭火忽明忽暗。
她反問岑北亭:“你剛剛許的什麽願望?”
岑北亭搖頭,有些看不起地瞥着她,說:“诶,你是真的沒許過願?願望怎麽能說出來?說出來就實現不了了。”
許欣讷讷。
岑北亭爽朗的笑了笑,他仰着臉看星空,說:“也不是什麽特別大的願望,就是想啊,這次考試能考好點,然後就能跟朋友一起高高興興地吃燒烤,然後下個星期打籃球,四班那厮兒能鬧肚子,球打得太黑了,操……”
“就這?”許欣驚訝道。
岑北亭無所謂地聳肩,“唔,就這。”
“可是……”許欣不可置信地說:“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去的大學,或者很想見的人?”
岑北亭偏了偏頭,他望着火光,說:“還行吧,我這人吧,真的沒什麽特別大特別大的夢想,如果非要問我有沒有什麽很想見的人,就我奶奶吧,我奶奶在鄉下,我一年也就能去見那麽一次。”
“至于大學,哈,”他誇張地挑起了眉毛,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半開玩笑的嗤笑一聲,說:“你是沒看到過我英語試卷還是怎樣?”
許欣低下頭,惋惜地說:“你英語是不好。”
岑北亭:“……”他笑着捂了捂胸口,說:“太傷人了。”
“不是不是,”許欣連忙解釋:“你英語不是不好,是太差了。”
岑北亭:“……”
許欣越描越黑,她手忙腳亂,幹脆不做解釋了,咬咬牙,一氣将她想說的話說完,說:“是,岑北亭,你的英語很差,非常差。但是你知道嗎?這是你唯一的短板,只要你把這一個缺口補齊了,你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厲害。比如我,就算我拼了命,我數學也考不到一百五,我理綜也考不到兩百八,可是你不一樣,你太聰明了,那麽難的題,到了你手上也跟玩游戲似的,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麽?”
她輕輕地吸了口氣,在外面站了太久,所以鼻尖是木的,很涼。
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輕輕地說:“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未來,為什麽要讓自己留下這樣的遺憾呢?”
岑北亭沒有笑了,雖然俊氣的臉上嘴角保持着上揚的幅度。
他深深地看着許欣,然後說:“好。”
許欣愣了,問:“什麽?”
岑北亭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我現在也有需要菩薩保佑才能實現的願望了。
“快點,”岑北亭笑着催促她,“蠟燭要熄滅了。”
“哦。”許欣連忙想願望,然而在被岑北亭提問的這一瞬間裏,她的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竟然是希望岑北亭能夠和自己一起去秋游。
因此她看向了岑北亭,岑北亭愣了一瞬,他的眼睛與這一道突如其來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他立刻猜中了,許欣其實很好猜,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總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坦陳地寫在了眼睛裏。
“不許搶我的願望,”他眯着眼睛警告,“你現在想的這個,我已經許過了!”
許欣有點不好意思。
岑北亭彎了彎嘴角,說:“許願嘛,就要許一個很大很大的願望,一個自己非常非常想實現的願望,一個單純靠自己努力都不一定會實現的願望,一定要讓神仙幫助你才能實現的,這樣才叫許願。”
許欣看着岑北亭,說:“好。”
許欣閉上眼睛,她在心裏許願。然後她睜開眼睛,長江寬闊的江面波光粼粼,一輪圓滿的江月凫在水上,在這猶如一把碎而下傾注而下的瑩瑩江月之下,面前少年眼裏有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