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東倉與鐘鼓山
黑紗似的烏雲散去,在滿月的光輝下,露出雲層中抖動着前蹄的修長白馬,它線條流暢的身軀站在黑雲中,額前雪白的螺旋角十分顯眼。
它周身雪白,似有銀光,額前的螺旋角也是白得跟透明一樣,暗含着足以媲美地神的力量,看起來既漂亮純粹,又強大得令人折服。
在傳說中,這種全身潔白,頭有獨角的怪物,常常被稱為高貴純潔的化身,它們的角可以淨化有毒的水,治療能力強悍,甚至有長生不死之效。
它們出現在山海之初,又消失于戰國初期,數量極其稀少,又顯得彌足珍貴。
西臺把它們稱作“端謂”,寓意永恒不變,純潔和堅定。
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獨角”的意思。
獨角優雅的度步而來,它潔白的四蹄踩在黑雲上,頸上的鬃毛随風飄動,它象征美麗高貴的獨角微微低下,對着山湖下的幾百條水船,輕輕噴了噴鼻息。
大地自山海分開開始就維持着永恒不變的地勢,山高水低,在灑滿皎潔月色的山颠,将尾巴悄悄探出湖面的魚群驚的在湖底四處逃竄起來。
有一只素白的手伸入湖中,攪了攪。
朝渠跪伏在青卬身前,他一頭青絲散落在船板上,逶迤在身後寬大的長袖上,察覺到水的動靜,不由微微側頭,“你還是安靜些為好,莫要讓離君看出了端倪。”
他說這話時眼神很平靜,正專注的注視着地板上的裂縫。東倉離君身份太高,高到所有神不敢直視,只能把頭低下來,跪伏着腰,等聽到獨角噴灑鼻息的聲音,就跪伏得更低了。
青卬把濕了的手藏到袖子裏,那寬大的袖袍層層疊疊輕輕揉揉的落在身側,很容易就擋住了濕潤一片的地板。
他眼珠轉了轉,将要溢出瞳孔的情緒壓下,安撫性的拍了拍袖子裏躁動不安的紙片人。
原本在黑海裏已經化作灰燼落入海底的紙片人正完好無損的貼着主人的手臂,似乎是在害怕什麽,它們四個角整齊的貼在一起,然後粘着青卬不放。
被驚擾到的魚群很快又聚了起來,在湖面上探出魚頭,它們沒有靈性,也察覺不到今天是個什麽重要日子。
正此時,風雲轉變,烏雲驟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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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兩只前蹄跪伏在地,以一種臣服的姿勢恭迎姍姍來遲的東倉離君。
穿過厚厚烏雲的首先是白玉雕刻而成的車身,稀世罕見的金色雀翎鑲在密密麻麻的言靈中,排列有序的貼在車身上,呈現出一種漩渦似的,金色中流着翠羽光芒的雀翎。
這是一架綴滿了珠寶的馬車,它之形狀璀璨漂亮,令人驚嘆的同時又隐隐感到一股壓迫感,愈發誠惶誠恐起來。
加之東倉離君威嚴已久,即使是青卬這樣從山海開始就存在的神,也不得不屈服于他神威之下。
随着白玉車身的出現,馬車後面跟着的盔甲将領也跟着逐漸現出了身形。在厚厚的烏雲中,他們個個腿長挺拔,身披铠甲,面容俊美冰冷,細長的眼眉中似有千萬年不曾化開的寒冰。
盔甲将領一行十二神,沉默又整齊的排列在馬車後面,手上握紅纓槍。這架勢看起來不像是西臺東倉的作派,也不像神的作派,到有點像人類帝王出巡時的排場。
幾千年前,沒少有神這樣笑東倉離君。
因為那時候神是神,人是人,兩者的地位,一句千差萬別不能道盡。
那時候神敢當面笑他,可現在,沒有神敢說他一句不對。
東倉離君,生于戰國時期,身為人身時為燕國公子,成神的原因卻無神知曉。
白玉車上的鲛紗微微飄動,東倉離君低沉冷淡的聲音傳來,帶着些許缥缈的音色,“吾來的似乎有些遲。”
那聲音擴散到五百三十七群山山颠,帶着不似人間的梵音,“諸位請起。”
話音一落,四周翻湧的烏雲驟然停了下來,神月的光輝遲遲不敢照耀到那一塊被天神占領的地方,怯怯在在周圍打轉。
衆神伏了伏身,敬畏的退回自己的水船,站到船板上,和撐篙人一起彎腰恭迎。
朝渠低着頭作揖,見青卬一只手別到身後,蹙眉低聲開口,“我替你擋着,三刻鐘,如果你回不來,我們就一起去向帝臺請罪。”
服帖在青卬手臂上的紙片人蹭了蹭,一個角再次燃起了琉璃色火焰。
他不動聲色的把左手往後背移,看了朝渠一眼,聲音輕到幾乎聽不清,“三刻鐘,足夠。”
此時東倉離君已經從白玉車上走了下來,他穿着不同于其他神的雲緞彩衣,也沒有披帛繞肩拽地,只是雲衣長袖翩若白雪,烏發高束,頭頂墨色法冠似燕尾。
這個眉間有着冰色敇紋的人,本該是一副冷如雪山寒冰的姣好面容,卻因為墨眉細長,唇含丹朱,生就了一副水墨勾勒丹青描繪的美麗容顏。
東倉離君向獨角走去。
逸态卓約,纖纖作步,烏發長發如青絲,正是游龍驚鴻,精妙無雙。
他伸手摸了摸獨角額上螺旋似雪白的角,微微一笑。
“今日辛苦你一趟。”
他的手纖長細白,削若青蔥,撫在獨角額前,比它那潔白的身軀還有令人入目三分。
神的容顏一向所向披靡,東倉離君半路成神,也絲毫不遜于任何一位天神。
青卬已經退回水船裏,朝渠側頭看他,微微點頭。
“走吧,你知道他在哪裏是不是?”青卬長袖一擡,整個人裂成幾塊,化作風沙追着已經鑽入湖底的紙片人離去。
湖面有些漣漪,朝渠神色不變,心卻有些發緊。
風還在耳邊猖狂,斐秋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風掀翻,他喘着氣爬起來,爬到蛟龍腦袋邊咬牙切齒,“還有多久才到?”
蛟龍心裏笑了他一會兒,面上還是一派狂傲的邪惡蛟龍作派,“很快了,你趴好,再被風掀翻,我就直接把你扔在這裏。”
它這句話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斐秋有些恨恨的摳了摳它的鱗片,又被迎面刮來的大風吹得頭發亂飛。
蛟龍沒心思再笑他,即使它真的不厚道的想笑。
穿過鐘鼓山一直往南,到了一個叫東倉的地方,蛟龍抖抖身軀來逗弄背上的人類,被對方咬着鱗片不放也沒生氣。
地上半人高的翠綠綠的青草随風擺動,漫山遍野的野花徐徐綻放,從山腰往上,一直到雲層頂端,這座不知名的大山高聳入雲,看起來缥缈得似座仙山。
斐秋捋了捋頭發,把嘴巴裏的發絲吐出來,“這又是什麽地方?”
蛟龍這次破天荒的開口了,“這裏是東倉,一個漂亮的地方。”
斐秋爬到它頭頂上,非常大但的抱住它的角,“我們去的不是鐘鼓山嗎?”
“剛才經過的那幾座山就是鐘鼓山。”蛟龍認真回答,“你不覺得東倉比鐘鼓山要漂亮的多嗎?”
斐秋彎彎腰,高空俯視。
一朵飄來飄去的雲從他眼前撞過,他下意識的閉上眼,“兩座山不都一樣嗎?”
蛟龍繞着東倉趕路,“剛才我飛的太快,你可能沒有看清,鐘鼓山就是一座石頭堆積成的山,跟東倉這座天然形成的山脈是無法相比的。”
段滄瀾還記得一萬多年前鐘鼓山還不是這樣的,自從第一任帝臺隕落,天神遷移後,鐘鼓山就成了一堆沒人要的破爛。
這座名叫東倉的大山連綿數百裏,大大小小的山峰接連不斷,看起來就像一個平原。
“那些都是東倉嗎?”斐秋開口。
蛟龍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對,都是東倉,從鐘鼓山出來六百裏開始,你所看見的山,都屬于東倉的地界。”
斐秋怔怔的看着那平原越來越遠,低下頭問,“段滄瀾,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這真是一個有前科的問題。
蛟龍大度的準了,“你問。”問也不一定回答你。
這條經常在海面上興風作浪的邪惡蛟龍如此想到。
斐秋問,“鐘鼓山是什麽地方?”
蛟龍甩尾巴,有點不高興,“鐘鼓山就是鐘鼓山。”
斐秋用力的摳它的鱗片,“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你想問什麽?”蛟龍背上有點癢。
斐秋垂下頭,他對段滄瀾輕聲開口,“……經文帝臺之漿,藝文類聚卷八引漿下有水字,太平禦覽卷五九同。中次七經休與之山有帝臺之棋,為帝臺所以禱百神者;又有鼓鐘之山,為帝臺所以觞百神者,則帝臺者,蓋治理一方之小天帝……”
段滄瀾靜靜的聽着,替他說完下半句,“猶人間徐偃王之類是也。”
斐秋,“我有沒有說錯?”
何止沒有說錯,說的簡直太對了。
蛟龍心底輕輕一嘆。
作者有話要說:
《山海經》袁珂案:經文帝臺之漿,藝文類聚卷八引漿下有水字,太平禦覽卷五九同。中次七經休與之山有帝臺之棋,為帝臺所以禱百神者;又有鼓鐘之山,為帝臺所以觞百神者,則帝臺者,蓋治理一方之小天帝,猶人間徐偃王之類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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