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常明安沒想到,在短短幾天後就收到了何慕的電話。他正好下課,解答完學生的疑問,夾起書,走出大階梯教室時,電話就響了,是陌生來電。

他接起:“喂,你好。”

電話那頭是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喘了兩下才響起人聲來。

“是我,我是何慕。”

何慕,原來他的名字叫何慕。

常明安用肩膀夾着手機,有些狼狽地把書裝進包裏,停在了一顆銀杏樹下面,說道:“怎麽了?”

似乎有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情,何慕猶豫了很久,語調不似往常張揚犀利,反而軟了下來,嗫嚅着問道:“你、你在哪兒……”

常明安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認真地說道:“我在學校,剛下課。”

“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常明安原本以為何慕說的是去家裏一趟,怎麽知道聽着聽着,眉頭越皺越緊,何慕讓他去的是他們A大的舞蹈系院樓。他一頭霧水,正待再問,那頭何慕咬咬牙說道:“要是不行就算了……”

常明安忙道:“可以,我馬上過來,十五分鐘到。”

他一路急走,路上給他打招呼的學生他也來不及好好回應,只能匆匆點個頭,上了舞蹈系院樓,按着何慕指引的室號,是輔導員 辦公室,常明安輕輕敲了門。

是何慕給他開的門,常明安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第一次看到何慕不穿女裝的樣子,像絕大部分普通的大學生一樣,穿衛衣牛仔褲,他的長頭發規規矩矩地在腦後紮了個馬尾,臉上一點妝都沒化,白白淨淨的一張臉,杏核眼圓圓的,眼尾還帶點紅,從無處下手的刺猬變成了受驚的兔子。

“請進。”裏頭是一把男聲。

常明安走進去,辦公桌後坐着一個男老師,常明安不認識,只有過幾面之緣,知道是學校的輔導員,看來應該是何慕的輔導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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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老師?”那輔導員滿臉驚訝,“你是何慕的……”

何慕飛快地接上,面不改色道:“李老師,常老師是我表哥,我父母去世了。”

常明安看了何慕一眼,何慕站在旁邊,低着頭,十根細長的手指絞在一起,顯得十分不安。見狀,他只好順着說下去:“是的,請問我們家何慕怎麽了?”

李老師一聽,立馬神色就變了,站起來,指了指一邊的椅子,示意讓常明安坐,還倒了茶,嘴上客氣道:“沒什麽沒什麽,就是和室友有些小矛盾而已。”

常明安也看到了,辦公室裏除了何慕還有三個男生在牆邊站着,一看就是藝術學院的,T恤上蹭了一道道顏料,還有人留着和何慕一樣的長發,胡亂紮着。

那長頭發的還打了耳洞,一臉混不吝,上來就說道:“何慕一抽屜都是女人的內褲。”

何慕忙擡起頭辯解道:“不……不是我的……”

另外一個室友插嘴道:“不是你的,不會是你偷的吧,聽說前段時間女生宿舍丢了挺多內衣褲的……”

那輔導員忙打圓場:“好了別說了,何慕啊,做錯了沒事,知錯能改就行了。”

常明安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霍然站起來,比穿平底鞋的何慕高了大半頭,溫和但不失堅定地說道:“這位同學,偷不偷的,查到錄像再說。學生的抽屜裏放什麽私人物品,應該不在學校的管轄範圍內。”

“女人內褲算什麽,我還見過他穿着女人衣服上街呢,”那長頭發的還在小聲嘟哝,“變态。”

何慕每聽一句話,臉就白了一分,十根手指還絞着,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常明安直截了當地說道:“不知道能不能給何慕換個宿舍。”

李老師為難地說道:“這……之前已經給他換過幾次了……”

“我不住在學校了,可以嗎。”何慕低着頭說道。

“這……”

李老師有些為難,A大外宿是要申請的,沒有特殊情況輔導員一般不會批,他看了看常明安緊皺的眉頭和眼睛裏隐約的怒火,最 後還是妥協了。

何慕小心翼翼地說道:“謝謝老師,這件事情……”

李老師大手一揮:“同學間的小矛盾而已,你以後要注意一點,這周五之前搬好吧。”

常明安還要再說話,何慕連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帶出去辦公室,他的三個舍友從他們身邊走過,其中一個和何慕擦身而過時,大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撞得一個趔趄。常明安要去扶,被他輕輕拂開。

兩個人無言地下樓,何慕走在前面,馬尾辮的發梢一蕩一蕩的,在他白皙的後頸上拂動。不同于穿旗袍時候的妩媚多情,此時的 何慕像株曬蔫兒的植物,低着頭,後脖子上有微微凸起的骨頭,顯得有些可憐。

A大種了很多銀杏,此時正是銀杏葉黃的時候,滿目金色,風一吹,簌簌作響。

常明安小聲地遞話過去:“你是學舞蹈的?”

“謝謝。”

“嗯?”

何慕不自在地拽了拽衣服,說道:“他說要找家長,我說你是我表哥,他不信,非要我找你過來,說沒有家長就記過。”

常明安想到他說自己父母去世了,暗嘆一聲,說道:“沒關系,倒是你那幾個室友,說話也太難聽了,我還以為讀藝術的,特立獨行,都會比較開放一點,沒想到……”

仿佛剛才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何慕冷淡地說道:“他們是常人裏的少數,我是少數裏的更少數,正常的。”

常明安一想,也對,無論多小的群體,只要你是少數,總會被排斥。

何慕說道:“謝謝。”

他說着,從兜裏掏出了那天常明安給他的那張銀行卡,遞還給他,垂着眼睛說道:“還給你,我不缺錢,那天是開玩笑的,裏面 的錢我沒用。”

常明安不接,何慕就一直擡着手,秋風涼,他穿得單薄,微不可見地瑟縮了一下。常明安只好将卡接回去,何慕說道:“我真的不缺錢,我有做兼職,有生活費。”

“那你不住宿舍,住哪裏,搬宿舍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何慕斬釘截鐵地說道,“謝謝。”

話音剛落,何慕就轉身走出去,雙手揣在肚子前的袋子裏。

“哎,等等。”

常明安追前兩步,從包裏翻出自己上課用的書,翻了幾頁,找到那天夾進去的那片銀杏葉子,兩只手指捏着葉梗,把已經變幹的 葉子遞過去。

“那這個送給你吧。”

何慕看着那片在風中微微擺動的葉子,又擡頭看了看微微笑着的常明安,覺得他好像是在哄發脾氣的小孩子。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葉子接過去,一起揣進兜裏,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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