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仙霞鎮

于是如意抱着一堆她剛剛買來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先是風風火火地走到那貴公子身邊,再是假裝不小心撞倒了貴公子一旁的路人,最後趁人不備,順利偷走了貴公子的錢袋和玉佩,這些動作一氣呵成之後,迅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如意方才的“跌倒”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騷亂,葉子安回首不見了她的蹤影,連忙去尋,然而他穿過幾條巷子,大街上熙熙攘攘,卻絲毫不見如意的身影。

葉子安心下只覺得有些慌亂,如意這幾天一直吵着問他什麽天下高手的排名,明月堂和危樓之間的龃龉,各大幫派的克星……

難道是自己沒那麽有趣,讓如意感到厭倦了?畢竟萍水相逢的江湖人,也許一眼萬年,也許一眼便終身不再相見。

他正胡亂想着些什麽,突然有個小石子落在他頭頂上,葉子安擡頭,只見如意坐在屋檐上。

她身邊不遠處,有半片玉輪躲在雲層之後,月色襯着如意白玉一般的臉龐,如意雙眸含笑,如初開的芍藥一般動人。

如意輕笑道:“小呆瓜,你最近怎麽一直愁眉苦臉的啊?是怕找不到我嗎?”

葉子安目光一凝,只道:“我是在找你啊,你方才怎麽突然不見了?”

如意雲鬟微側,說不出的靈動可愛,道:

“我是在想,做什麽能讓你開心起來,你之前是不是說,要去攬月樓找什麽什麽先生麽?咱們還是去攬月樓吧。”

葉子安眉頭微蹙:“可是,我身上的錢都已經……”

如意笑着搖了搖手中的錢袋子,“怕什麽,今天我做東,咱們再去碰碰運氣。”

攬月樓內魚龍混雜,葉子安原本不抱什麽希望,誰知一進門,便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說書的先生立在大堂之中,年齡已過半百,靠着一方醒木、一張三寸不爛的口舌,說盡天下奇人異事,不是那滿舌生花的青墨先生又是誰。

葉子安喜得不顧禮數,抓着如意的手道:“如意,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如意得意的一笑,與葉子安到二樓雅間內坐定。青墨先生正在講危樓之事:

“你們道那謝清源為何許人?十五歲參透內功心法,十九歲在摘星大會上奪得魁首,二十一歲成為危樓副樓主,其後內功大增,悟出上乘劍法上陽訣,江湖上少有其敵手,更有江湖第一美男子之稱。他原本是危樓樓主的不二人選,只可惜為那美人關所困,錯失樓主之位,後腦又生反骨,更是叛出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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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一邊剝着新鮮的荸荠,一邊道:“小葉子,你說咱們前腳從添香客棧出來,攬月樓後腳就知道了謝清源背主叛逃,他們的消息怎會這般靈通?”

葉子安道:“危樓勢力遍布天下,這消息定是危樓主動散出的,為的就是要謝清源無法在江湖立足。”

如意到仙霞鎮已有兩三日,她聽聞不遠處的游俠們在低低說什麽危樓、明月堂、白玉珏、破天劍法、青鸾劍派……不由得好奇道:

“你們說的,是危樓和明月堂争白玉珏的事麽?”

那些游俠們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對如意做了個噓的手勢:“小娘子慎言!”

這些人大多低聲讨論着同一件事——如意和葉子安在添香客棧中所見之事,只不過他們口中的故事裏,明月堂和危樓才是主角。

已經橫死的孫闖雖身如玉碎,卻是志向高潔,孟倚君更不用說,雖身中奇毒,仍可對戰明月堂高手,取白玉珏如囊中之物,不愧他危樓樓主之名。

然而他們的故事中,葉子安只是輕飄飄的江湖後輩,如意更是無名小卒,若沒有光耀的師們或顯赫的家世,他們不過是江湖中匆匆過客,二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誰,是死是活都無關緊要。

畢竟誰也不會關心一粒塵埃經歷了什麽,又能有什麽光明的前景,讓衆人記住。

如意聞之無語,對葉子安道:“江湖規矩便是吹大牛嘛?我看這些人所謂的高手和大俠,我們也能做!”

“危樓樓主孟倚君并非庸俗之輩,你可千萬別小看了人家。” 葉子安眉頭微蹙,淡聲道:“咱們只需聽着,或許能有些意外收獲。”

“意外收獲?”

如意沉思了片刻,盈盈笑道:“小呆瓜,你到底想要問青墨先生什麽問題?是關于你送的那白玉珏嗎?”

葉子安神情複雜,他從進入攬月樓起,便發覺此地到處都是眼線,不知有多少人躲在暗處,盯着每位客官的一舉一動。

葉子安只道:“是啊,那白玉珏險些累的你我送了性命,我得清楚這小小玉珏的背後,到底藏了什麽。”

如意雙眼一亮,拍着胸脯道:“早說嘛!找人打聽這事我熟,此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今日的攬月樓賓客似乎出奇地多,幾位三十來歲的北方漢子坐到如意這桌旁邊,搖着扇子道:

“他奶奶的,明月堂也太不争氣了,雖說範堂主高升,當了個什麽狗屁節度使,卻連個破玉珏都守不住,還想着拿到武林秘籍?依我看,兄弟們想出人頭地,還是危樓的摘星大會靠譜!”

如意聽賓客們提到白玉珏和武林秘籍,連連出聲問道:

“敢問幾位大俠,你們說的白玉珏中,與武林秘籍有何關聯?”

如意的聲音猶如珠落玉盤般清亮而動聽,那幾個北方漢子一時語塞,只蹙着眉道:“小丫頭片子!沒事瞎打聽什麽?”

攬月樓端茶送水的小厮聞言,連連給如意添上茶水,低低道:“這位女公子,白玉珏之事涉及到危樓和明月堂的幫派之争,咱們樓裏人多眼雜的,您還是少問為好。”

如意吃了個閉門羹,臉色自然不怎麽好看,葉子安笑笑,剝好荸荠送到如意面前,道:“你呀,千萬別心急,咱們在這裏坐上個一日兩日的,總能詢問清楚。”

青墨先生說完一段,便有小厮拿着錢箱上臺,道:

“攬月樓承蒙客官們擡愛,今日咱們青墨先生得空,可為衆客官們加說一段。衆位客官想聽什麽,可将賞錢放在這箱子之中,哪位客官出賞錢最多,也可以請青墨先生講些別致的話本,有意向的客官們可以來投賞錢了!”

青墨先生在仙霞鎮頗有名氣,四周之人蠢蠢欲動,如意聞言,連忙催動內力,往錢箱中丢了一串金燦燦的金葉子,豪氣道:“這些錢夠不夠請先生講一段故事?”

她的雅座在臨着二樓窗戶,這一串金葉子驟然飛出,卻是穩穩落在錢箱之內,衆人只覺得眼前金光搖曳,抱着錢箱的小厮險些被金葉子砸倒在地。

衆人順着金葉子抛出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美貌少女肌膚勝雪,容色絕麗,着一身紫绛裙,好看的令人睜不開眼。

從來沒有人在錢箱裏扔過金子,小厮看直了眼,連連道:

“夠!夠!”

葉子安也是一驚,問如意道:“你何時有這麽多錢?”

“我剛剛在集市上摔倒,就是因為有個家境殷實的貴公子與我迎面走來,我見他衣着不俗,就劫富濟貧了。” 如意滿不在乎,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還順手摸走他一塊玉佩。”

葉子安見那玉佩材質上乘,雕工更是猶如鬼斧,其上刻着“廷宜”二字,連連道:“這玉佩的主人非富即貴,你這丫頭,只怕是闖了禍。”

“偷都偷了,害怕他做什麽?”

萬衆矚目之下,如意垂首望着說書人道:“老先生,我只要出錢最多,讓你說什麽都可以嗎?”

時人追捧黃老之術,青墨先生一襲青衫仙風道骨,淡笑了聲道:“承蒙女公子擡愛,女公子盡管問,老朽定然知無不言。不知您想聽些什麽?”

如意揚眉,“聽聞明月堂有個白玉珏寄存在青鸾劍派,麻煩說書先生講講,這白玉珏是為何物。”

她話音剛落,四周便如同炸開了鍋一般,有些幫派的暗樁見形勢不對,已經連忙派人遞了話出去。

如意只道:“我方才聽說,白玉珏之事涉及到危樓和明月堂的幫派之争,這到底能不能講?”

“女公子是花了金葉子的貴客,自然是能。”

青墨先生清清了嗓,道:

“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鉛華不可棄,莫是藁砧歸(2)(注:2. 《玉臺體》  唐·權德輿)。江湖後輩對往事頗為景仰,老朽今日便班門弄斧,講講明月堂二十餘年前的一些前塵舊事。”

他将醒目一拍,悠悠道:“有道是寄語紅塵客,其如歲月何,二十年前的江湖中,明月堂老堂主集齊天下劍譜,欲集劍術之大成,創立一套新的劍法,以此獨步江湖。”

神功秘笈,向來被武林之人所追捧,加之明月堂的劍術在二十餘年前忽而大漲,這才可與危樓比肩。周遭忽而安靜下來,只聽青墨先生道:

“明月堂當時年輕一代中,少堂主範仁瞻與師妹翁女俠乃是最為出色的弟子,二人從天下劍譜中,共悟出快雪劍,使得明月堂一躍成為劍術大派。”

有人立馬問道:“先生說的,可是被稱作‘飛劍沉魚’的翁女俠麽?”

“正是。”

青墨先生道:

“範仁瞻便是如今的明月堂堂主,也在朝中擔任清淮軍節度使一職,鎮守于北地壽州。這二十年來,範堂主治家嚴謹,将快雪劍發揚光大,自不必多說。老朽今日着重講的,便是這‘飛劍沉魚’的翁女俠,翁女俠單名一個珏字,成名之時年方二八,既有沉魚落雁之貌,更有千裏挑一的根骨。”

他頓了頓,繼續道:

“據聞這翁女俠和師兄參出快雪劍後,又悟出一套劍法,只可惜天妒紅顏,一代女俠與師兄相戀,卻不得正果,師兄範仁瞻另娶他人,而翁女俠為情所困,留下一塊漢白玉珏,從此絕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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