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虛閣
慕輕寒雖餓的狠了,吃飯時卻斯斯文文,一看就極有教養,他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甚是警惕地看着二人,道:
“聽你們口音,并非本地人氏,你們來此處做什麽?”
葉子安與如意相視一眼,從袖中掏出摘星令,将其放在桌面上,道:
“實不相瞞,我們聽說清虛閣姜家是有名的武學世家,本想去拜訪一二,誰知一到德安城,卻發覺姜家被滅了門,還請慕公子節哀。”
他一邊說着,一邊觀察慕輕寒的神色。慕輕寒卻并不哀傷,直白問道:“你們是想讨教太虛真氣,參加危樓的摘星大會?”
如意被戳中心事,問慕輕寒:“你知道?”
慕輕寒輕咳了聲,面色有些蒼白:“畢竟只有修習太虛真氣,才有機會與範不凝一決高低。孟倚君讓你們拿着摘星令來,危樓樓主的面子,我師父多半還是會給。”
如意對太虛真氣似乎十分好奇,問慕輕寒道:
“慕少俠,我能不能問一問你,太虛真氣是什麽樣的功夫?”
慕輕寒淡笑了笑,只道:“太虛真氣是一種內功心法,最擅長将對手的招數化整為零,化剛為柔,方才那人扔出的凳子,就是被真氣化解,才化成齑粉的。”
太虛真氣确實是一門不可多得的武功,葉子安道:“所以姜家被滅門,是因為有人觊觎太虛真氣麽?”
慕輕寒搖頭,“太虛真氣是姜家嫡傳的內功心法,哪會輕易被外人習得?姜家被滅門,都是因着二十年前,一封翁珏女俠留下的給謝清源的那封密信。”
密信?
如意和葉子安面面厮觑,如意忍不住道:“傳言那密信被人劫走,二十餘年都下落不明,怎會在清虛閣姜家?”
“密信下落不明,是因為世間俗人大多不知這密信幾經流轉,最後的藏身之處。”
可想而知,清虛閣閣主姜太炎私藏密信多年,必然是觊觎破天劍法。青墨先生在攬月樓時,對獲得破天劍法的途徑含糊其辭,慕輕寒對此毫不避諱,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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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師父曾說,那密信中寫明了藏匿破天劍法的位置,只可惜他沒有白玉珏,還是無法将破天劍法找出。”
酒肆裏在座的諸人,暗暗将慕輕寒的話聽入耳中,葉子安道:
“慕少俠,你可知曉破天劍法藏在何處?”
慕輕寒搖頭:“當年我無意中聽到師父和師娘談及密信涉及破天劍法,這才被師父逐出師門,密信具體所言的方位,應當只有我師父一人知曉。你們可知,我師妹要嫁的人是誰?”
“是誰?”如意問。
德安城中都說,姜傲雪要外嫁,至于新郎官是誰,吃瓜群衆卻沒有統一的說法。慕輕寒道:
“正是此次摘星大會東家,龍澤山莊莊主,溫時雨。”
原來姜大小姐要嫁的,是龍澤山莊莊主溫時雨。
此言着實令人吃驚,姜傲雪是姜家獨女,姜家擇婿必定謹慎小心。傳聞之中,龍澤山莊溫時雨年三十有餘,鳏居十多年,還在一次事故中落了殘疾,故而終日裏深入簡出,個性極為孤僻清冷,怎麽看都不是個好郎婿。
清虛閣姜閣主藏匿翁珏密信在前,嫁女龍澤山莊在後,很難不讓人想象,這位姜閣主得不到白玉珏,便想劍走偏鋒,借龍澤山莊的機關術,得到破天劍法了。
慕輕寒繼續解釋道:“你們也知道,龍澤山莊擅長機關術,只要拉攏了溫時雨,即便沒有白玉珏,破天劍法也能被開啓。只是可憐我師妹做了棋子,要逼着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他說着,面上不免有恨恨之意。
如意聽到姜傲雪是溫時雨的未婚妻,第一時間便開始陰謀論,忍不住道:
“小葉子,你說會不會是溫時雨不喜歡這位姜大小姐,才派人殺了姜家滿門啊。”
葉子安只皺了皺眉,不置可否道:“龍澤山莊多年不問世事,溫莊主若不想娶妻,最不濟派人暗殺姜大小姐,何必要滅人滿門呢?”
如意轉而又問慕輕寒,略有些懷疑道:
“這位慕少俠,你不是已經被逐出師門了麽?姜家的事,你怎會知曉地這般清楚?”
“自然是我師妹出嫁前寫信求助,說是有人要在她出嫁時搶奪姜家密信,要我來德安城中,只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
慕輕寒說着,竟吐出一大口血來,面色又蒼白了幾分。葉子安見他如此煎熬,伸手去搭他的脈,希望能為他診斷一二。誰知慕輕寒連連躲開,含糊道:
“我……我沒事,如今重要的是要找到我師妹,姜家全家被滅了門,師妹和婢女阿雙,不知身在何處,我尋了一天一夜,才在九華寺附近看見行色匆匆的師妹,誰知內傷卻突然發作……”
慕輕寒重重地咳了幾聲,一副随時都要倒下的虛弱模樣,可眼神中卻躲躲閃閃,顯然對求醫避之不及。
如意連連扶他坐下,道:
“你這個樣子,真的不需要看看郎中麽?小葉子懂些醫術,你就讓他幫你瞧瞧吧。”
葉子安只道:“慕兄是想去九華寺附近看看麽?”
“我這內傷,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不知二位少俠可否代勞,前往九華寺替我瞧瞧?”
慕輕寒點點頭,頗有些難為情道:
“姜家除了我師妹,都被歹人所殺,那密信定然在我師妹手中,你們也知道,江湖中人對破天劍法趨之若鹜,可憐我師妹武功平平,又如何能應付。”
如意從來都是樂善好施的性子,聞言立馬拍着胸脯答應,“你放心,我齊如意最見不得別人欺負女孩子,這點小事,包在我和小葉子身上了!”
葉子安也道:“慕少俠放心,我和如意現在就動身。還有,雲霄客棧有我們定的兩間上房,慕少俠可先行前去休息,咱們有什麽事,今晚再議。”
慕輕寒起身,對二人恭敬一揖:“救師妹原是我分內之事,都怪我這內傷。如此,可要謝過二位了!”
如意盈盈一笑,燦若春風桃李,只道:
“不謝不謝,時運不濟,江湖救急嘛。”
慕輕寒送走如意和葉子安,神情放松了不少,他煞無其事地吃着飯菜,目光卻不經意從角落裏其他幾個食客身上掃過,同時,嘴角忍不住挂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他這一抹笑,卻被雙腳已踏出酒館門的如意看在眼中。
待出了酒館,如意越想越不對,歪着頭問葉子安:
“小葉子,你覺不覺得,這個慕輕寒有些奇怪?”
葉子安心中的疑點可不止一處,他望着如意:“哪裏奇怪,你先說說?”
“首先是他跟絡腮胡對決時,使出的太虛真氣。”
如意道:“慕輕寒既是嫡傳大弟子,被逐出師門,卻沒被廢了武功,可見姜閣主對他留了情面。你們江湖人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姜家舉家被滅門,慕輕寒的第一要務,應當是為師父報仇才是,可他方才把姜家的秘辛對我們翻了個底朝天,卻絲毫不提為姜閣主報仇,只說小師妹如何如何,這是第一奇怪之處。”
葉子安甚是認同,只道:“第二奇怪之處呢?”
“第二奇怪之處,便是那封密信。”
如意道:“小葉子你想,姜家被滅門之事傳遍了淮南武林,尋常百姓看到絡腮胡和慕輕寒這麽一鬧,誰還敢留在此處吃飯?我看那慕輕寒分明是借着跟我們方才的對話,将姜氏一族藏着翁女俠密信之事,告知那些江湖人吧。”
“方才我也注意到了,那些留在酒館吃飯的食客,十有八九是其他幫派的眼線。”
葉子安點頭:“只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姜家已然被滅了門,慕輕寒散布密信的消息,非但不能救他師妹,反而會将他師妹架在火上烤,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第三奇怪之處。”
如意道:“慕輕寒既然對他師妹一片癡心,為何我給他的夾菜,他會毫不避諱地吃下去?姜家是名門正派,難道沒教過他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還有,他為什麽不讓你把脈?小葉子,你剛剛搭上他手腕,可有發現什麽不妥之處?”
葉子安雙目含笑,他原先總覺得如意性子單純,擔心她被歹人蒙騙,如意分析出這麽多,可見其觀察入微,聰穎伶俐,全然不是性子單純的傻白甜。
葉子安放心不少,唇邊也不覺浮起了笑意,繼續道:
“我方才只是淺淺一搭,發覺慕輕寒體內的真氣雖渾厚,卻毫無章法,這實在不像是多年修煉出的功力,倒像是……”
他思忖片刻,“這真氣倒像是別人的。”
如意聽得雲裏霧裏,睜大一雙圓眼道:“別人的?”
“有些幫派修煉的內功,是可以師徒或夫妻之間相互傳遞的,江湖上一般稱其為‘傳功’。”
葉子安道:“傳功多少要看接受者的體質,慕輕寒的真氣,很像是短時間之內,突然湧入了大量真氣,所以他吐血,很可能是這具身軀承受不起。”
他向如意解釋完,又道:
“還有一處不妥,《醫脈真經》有言,三陽從地長,地氣上騰,故男子尺脈常沉而弱;三陰從天生,天氣下降,故女子尺脈常盛而浮。我方才來不及細探,可從慕輕寒的脈象來看,他尺脈盛而寸脈弱,脈象更像女子,也不知是不是他體內真氣洶湧之故。”
“啊?”
如意越聽越驚訝,她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道:
“小葉子,你說咱們方才遇到的,會不會壓根就不是慕輕寒?”
不是慕輕寒?
葉子安心裏咯噔一下,若他不是真的慕輕寒,體內又充盈着清虛閣姜閣主才有的太虛真氣……
葉子安幾乎可以斷定,這所謂的“慕輕寒”,只怕才是姜家滅門案背後的兇手。
那麽他假借慕輕寒的名義,讓葉子安和如意前往九華寺,尋找姜傲雪的蹤影,就不知是何居心了。
如意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連聲道:“小葉子,只怕九華寺中有詐,咱們還去嗎?”
葉子安蹙眉,他實在不想讓如意涉險,只道:“你怎麽想?”
“得去。”
如意道:“畢竟姜家大小姐和幾個丫鬟下落不明,咱們不能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她這樣說了,葉子安自然會與她一條心,點頭道:“好,不過如意,咱們現在還不知道慕輕寒的真實身份,在他面前,咱們得裝作毫無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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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華寺是一處廢棄多年的伽藍,周遭景色甚是蕭條,連馬頭牆上都長滿了草。葉子安和如意寺裏寺外搜了個遍,只見被人扔在地上的女子衣服,卻沒有半點人影出沒。
太陽一點點從山頭落下,如意左等右等,不覺有些洩氣,忍不住道:“小葉子,你說姜家大小姐,會藏在這破爛地方麽?”
她話音剛落,一支暗箭忽然從不遠處射來,葉子安眼疾手快,拔劍将暗箭砍做兩段,那暗箭箭身乃是精鐵鑄成,故而風馳電掣,威力十分迅猛。
來者不善!
天色已暮,歹人有意斂了氣息,藏在草叢中不讓他們發覺。如意下意識與葉子安背靠背而立,将七斤從刀鞘中抽出,做出一副防禦姿态。
“小葉子!”
如意屏息凝神,隐隐能感覺到草叢裏洶湧的殺意,謹慎道:
“你說這附近來了多少人?”
“少說十個。”
葉子安擔心如意初出江湖,沒有殺人的經驗,連連道:“如意,這次可不同于添香客棧,來的只怕都是頂級殺手,一會兒你與他們相博,該殺就殺,千萬別手下留情。”
他話音剛落,霎時便有十餘個殺手從草叢中一躍而起,齊齊向他們撲來。如意定了定睛,發覺東邊的殺手穿紫衣,手握窄長刀;西邊的卻穿白衣,刀背較厚。
感情這還是兩撥人啊?
這些人當真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刀劍皆使得有板有眼,都沖着目标的要害部位砍去。如意也毫不手軟,揮刀砍了兩個想要近她身的殺手,皆是一刀斃命,不留後患。
殺手們見一擊如意和葉子安不成,竟是自動忽略了二人,兩幫人自顧自地打作一團。如意看花了眼,無語道:
“你們是什麽幫派的?連名號都不報就開始火拼嗎?”
“少廢話了,密信是我們青城山的!”
“你做夢!密信是我們獵虎幫的!”
那些人才不聽,刀啊劍啊乒乒乓乓地響作一團,到了也沒分出個勝負。半個時辰不到,兩幫人都拖着傷兵殘将,慢悠悠地離開了九華寺。
周遭恢複平靜,如意對方才那些不知名幫派的的打打殺殺甚是無語,忍不住道:
“小葉子,你說慕輕寒叫我們來此處是何意?不會是讓我們殺了那些聞風而來搶密信的人,他自己坐收漁利吧?”
葉子安神色凝重,從那夥人偷襲開始,他就多長了個心眼,以體內真氣來探查四周動靜,西南處有一夥人腳步不一,正離他們越來越近。
葉子安連忙帶着如意在馬頭牆處藏好,輕聲道:“千萬別出聲,咱們先看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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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脈訣理玄秘要》:男子尺脈常弱,寸脈常盛;女子尺脈常盛,寸脈常弱,是其常也。反者,男得女脈為不足,女得男脈為太過。
《醫脈真經》:三陽從地長,地氣上騰,故男子尺脈常沉而弱;三陰從天生,天氣下降,故女子尺脈常盛而浮。男子陽多而陰少,其脈多應于關上,所以寸盛而尺弱。女子陰多而陽少,其脈多應于關下,所以寸沉而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