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龍澤山莊
如意猜的不錯,已是三更時分,範不凝的院子燈火通明。範不凝立于窗邊,他一襲飄逸舒雅的月白色絲袍,腰系玉帶,足踏黑色緞面靴,明月照在他身上,趁得他愈發俊雅。只是這翩翩公子正手握金樽美酒,以酒澆愁。
聽到房門被扣響的聲音,範不凝才緩緩回頭,平複着心虛,道了聲“請進”。
薛道人從門口進來,帶來一封飛鴿傳書,連聲道:“不得了啊少堂主,這可是節度使的親筆。”
範不凝連連将書信打開,待看完信,他那張秀美孤傲的臉上染了愁容,将信遞給薛道人,長嘆了聲道:“劉彥貞剛剛上任清淮軍行營都部署,什麽情況都不了解,就下令打造數百條戰船,說是要沖擊後周軍所建的正陽浮橋,他到底懂不懂兵?”
薛道人大致略讀了一番,範仁瞻對劉彥貞的造船之舉不置可否,他擔心夜長夢多,遂督促範不凝等摘星大會結束之後,帶着《墨子卷》中破解浮橋的方法,盡快返回與正陽城一江之隔的壽州城中。
他只怕範不凝憂思太過,“少堂主,您先別急。節度使是個周全之人,定不會由着劉彥貞的性子胡來。”
“我怎麽可能不急?”
範不凝按了按眉心,神色甚是不虞,“你可知柴榮(注:後周天子)派了趙匡胤、李重進等大将支援正陽城,就等着浮橋建成後揮師南下了。劉彥貞一不懂兵法,二不知軍情,我真懷疑劉彥貞是不是後周派來的奸細。”
薛道人也不免嘆息一聲,要知後周定國軍節度使趙匡胤手下,各個都是精兵強将,後周君臣更是上下一心,只怕這仗打起來,是有些吃力。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摘星大會。薛道人猶豫片刻,終是直截了當地問範不凝,“少堂主,您跟我說句心裏話,待到終試的時候,您可否能贏了如意?”
“只怕不能。”
薛道人問的直白,範不凝也不藏着掖着,沉吟半響道:“我與如意比劍時發現,如意的內力并非是自己修習所得,她使的可是清虛閣最正宗的太虛真氣。”
薛道人甚是訝然,清虛閣的滅門慘案已是武林衆人皆知,他不由得去想,難道如意才是滅門慘案的幕後黑手?可如意背後又是誰?難道危樓為了贏範不凝,這般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
範不凝似是看出薛道人心中所想,忽然輕道:“不對,如意那丫頭天性猶如孩童一般,怎會做下滅門慘案,拿走姜閣主的太虛真氣?”
明月堂先時已然吩咐了手下人盯着姜家,卻一直毫無收獲。如意是在姜家滅門之後才到達清虛閣的,她沒道理得到姜太炎的太虛真氣,只怕姜家的事另有隐情。
念及此,範不凝雙眉不展,苦笑了聲道:“父親終日為家國之事操勞無比,摘星大會我若敗了,只怕又要平添了父親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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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不凝也不甘地輕嘆了聲,“我就說,孟倚君哪會那麽好心,把摘星令都給了少堂主。早知道如意他們在清虛閣有那般奇遇,咱就得派人跟着他們才是。”
一陣疾風忽而吹進屋中,燭火忽明忽暗,範不凝連忙抽出劍,冷聲道:“閣下既然來了,怎還不現身?”
獨孤勇從窗外翻身進來,他方才在屋檐上,已将範不凝和薛道人的話盡數聽入耳中,遂抱臂一揖,
“範少堂主,何必為摘星大會之事憂心?那位齊女俠今日能贏少堂主,不過靠的是內力。太虛真氣在我們并州五散人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範不凝對這獨孤勇甚有戒心,他一方面不知獨孤勇來此是何居心,一方面又擔心他手段過于殘暴,傷了如意,只淡笑了笑,
“您是赫赫有名的北周高手,如意嘛,不過是個剛剛嶄露頭角的江湖新人,她當然不能跟您做比。”
獨孤勇生怕範不凝給他下逐客令,只道:“深夜拜會,難免驚了範少堂主。”
範不凝垂首,面無表情道:“有什麽話,獨孤兄但說無妨。”
獨孤勇道:“我家主人一心一意惦念少堂主,我家主人廷宜公子,知曉少堂主對摘星大會志在必得,故而才命我獨孤勇南下龍澤山莊,希望能在必要之時,助範少堂主一臂之力。”
獨孤勇是擺明了自己替趙匡義做事。範不凝冷笑片刻,心下浮現出趙匡義文雅矜貴的模樣。曾幾何時,他和趙匡義乃是傾心相交的知己。只不過他們二人,一個身為南唐節度使之子,一個後周節度使之弟,只能漸行漸遠。
再加上趙匡義一直以兄弟之名,勸範氏父子歸順于後周,範不凝是只好對外宣稱與趙匡義徹底斷交,免得這詭計多端的趙匡義,哪日會坑了自己。
範不凝側首道:“哦?不知獨孤兄能幫我什麽?”
“自然是幫少堂主解了眼下的困境。”
獨孤勇忙道:“範堂主為了今日冒出來的那小丫頭煩心,待明日摘星大會,少堂主與那小丫頭比試之前,我們兄弟幾個先會一會她,不怕她還有餘力,跟少堂主您比。”
範不凝蹙眉,“你們不會是想,廢了如意內功吧?”
獨孤勇擡頭一笑,“少堂主說笑了,我并州五散人同為江湖之人,道義還是要講的。我們明日只是困住那丫頭,不讓她在摘星大會上搗亂,絕不會傷她分毫。”
“你們是判定我要輸了?來這裏笑話我麽?”
範不凝怒而拂了拂衣袖,“摘星大會原是為我淮南江湖人之間切磋武藝而設,我範不凝焉能為了區區輸贏,丢了自己比武的本心?”
“這是哪裏話?”
獨孤勇稍稍有些為難,只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次摘星大會涉及到明月堂家世,少堂主若贏不了,輸給一個小丫頭事小,天下衆人對明月堂快雪劍心生質疑事大。危樓早就将明月堂視為眼中釘,若是他們奪得白玉珏,找到破天劍法,江湖上哪裏有明月堂的立足之地?節度使沒了明月堂作為後盾,壽州城又如何得安?”
獨孤勇話雖難聽,說的卻大多是實情,範不凝冷哼一聲,“還用不着你來為我明月堂操心吧?聽聞你家主人的兄長趙匡胤,馬上要兵臨壽州城下了,壽州不得安,不是正中你家主人的下懷麽?”
“我家主人說,這次只論朋友之誼,不論家國之義。” 獨孤勇垂首,“少堂主也不需要與我家公子避嫌,畢竟您二人交好,江湖中人人皆知。”
範不凝冷笑一聲,對此不置可否。獨孤勇将一支白玉扳指放在案幾之上,滿臉真切道:“少堂主不急于拒絕我,您若是想讓我出手相助,将此白玉扳指戴在右手食指,獨孤勇自會全力以赴。是成為摘星大會魁首,奪回屬于明月堂的白玉珏,還是輸給齊如意,落寞而去,全看您的選擇了。”
他說完之後,便揖禮離去。範不凝拿起那白玉扳指觀望片刻,心下忽而有了主意。薛道人關了門,不覺啧啧一笑,“少堂主,你可要獨孤勇等出手相助?”
範不凝望着窗外一輪明月,“既有現成的幫手,為什麽不?”
薛道人有些訝然,“不能吧,少堂主若答應了請獨孤勇等人幫忙,難保有人不會以此做文章,誣陷少堂主與後周之人私通啊。”
範不凝只道:“有人想螳螂捕蟬,我就不能一石二鳥嗎?”
薛道人略略一思,便懂了範不凝話中之意,他拍了拍大腿,“我懂了!危樓以齊如意牽制少堂主在先,趙匡義給少堂主下套在後,少堂主是想要借獨孤勇之手壓制齊如意,再将這獨孤勇……”
範不凝淡笑了笑,“雨桐給我的雪上一枝蒿,看來能派上用場了。”
範不凝所居的小院靠近龍澤山莊莊主溫時雨的後宅,夜色已深,範不凝門口忽而傳來一陣異響。範不凝聽得似乎是女子的腳步,他心下生疑,遂輕手輕腳地跟過去。
只見月色之下,一瘦弱女子在小院一角的石桌上輕輕一碰,一面石牆緩緩而動,将範不凝的小院與莊主後宅連接起來。她四下張望了片刻,見沒人發覺,便走進石門內。
“林雙?”
趁着月色,薛道人認出這女子是林雙,他因着曾被林雙從地下密道中救出,對林雙頗有好感,悄聲道:“林雙這小丫頭,怎會對龍澤山莊這般熟悉?”
範不凝先時聽薛道人講過,林雙于為難之時打開密道,救了衆人性命。原本他那日與薛道人去花園,就是想借機再去一趟地下密道,看看那副仕女圖中藏着什麽。範不凝和薛道人見林雙行跡詭異,皆悄悄跟在她身後,與她一并進到溫時雨的後宅之中。
溫時雨的內宅,從來都不許人進。此處岔道極多,各式回廊蜿蜒曲折,格局又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長短橫寬,行走之人稍加不慎,只怕多半都會迷路。
雖是夜裏,林雙行色匆匆,卻似乎對每一個回廊都甚是熟悉,她拐了好幾個彎,終于在一處偏院中停了下來。那院中有一棵亭亭如蓋的枇杷樹,似乎有什麽人坐在樹下。
林雙在那顆樹前駐足,低聲道:“您終于肯見我了!”
溫時雨轉動輪椅,他看着林雙,甚是不滿和不悅道:“我不是讓你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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