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暫時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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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風的卧室和何骅枼的就是隔壁襟兒,牆都是共用一堵。只不過宛風這邊精心粉刷過,還安裝了階梯式的裝飾書架;何骅枼想想一牆之隔的自己卧室,牆上早就被何廣智随手抄起的東西咋得坑坑窪窪,卷起了泛黃的牆皮。
宛風上樓的時候從冰箱裏順了兩瓶碳酸飲料,他随手放在桌角,朝屋子裏唯一一把椅子努了努嘴:“去坐。”
何骅枼問:“那你坐哪?”
宛風很自然地往桌沿一靠:“吃太撐了,我站會消消食。”
他從何骅枼手裏拿過記錄錯題的筆記本,翻開抽出裏面的試卷。
何骅枼頭低着,假裝若無其事地轉着筆——他有點害怕再在宛風臉上看到上次在巷口看他成績單時的那種表情。
他伸手撈過來一瓶可樂灌了幾口,微微側了點腦袋,偷偷觀察宛風的反應。
何骅枼很好奇,在五中這種吊車尾的學校還尚且裝模作樣地管管學生的發型,宛風這種看上去離标準寸頭相差甚遠的發型是怎麽在一中存活下來的。
對發型管得特別變态的學校會要求男生都把兩邊的頭發推上去,露出耳朵和眉眼,有的額頭大點的學生離遠了看就跟禿了沒什麽兩樣。
五中雖然是有這麽個規矩,但也沒人真當回事去遵守,他也因此跟着沾光在額前留了點碎發,兩邊耳朵邊的頭發也沒推,有一段時間沒剪已經快要長過了耳朵。
但宛風的發型看上去大概已經不能用比他長一點這種描述詞來形容。他的發型不誇張地說已經有了中分那味兒,在一中一旦被抓恐怕就得被吊起來打。
宛風的長相溫溫和和的,是那種從小到大但凡長輩們見了,肯定會誇“真乖”的類型。
何骅枼一直不太理解為什麽總有人能夠單純憑借外表就判斷一個人的秉性如何。宛風長了一雙杏眼,所以哪怕他皺眉想拒絕什麽的時候都能讓人無條件相信他有不得不拒絕的苦衷;而何骅枼的眼尾狹長地斜拉上去了些,從小就聽慣了諸如“這孩子長大了肯定精明”、“一看就有心眼”之類的評價。
早先他的眼角還沒有那道淡粉色的疤痕的時候,天生了一顆淚痣。何廣智帶他出去多了,老聽到有人誇自己兒子眼睛真漂亮,回家了越看越覺得何骅枼不該有這麽女化的眼部特征,愣是帶他把那顆痣給點了。
何廣智說他那雙眼睛看誰都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喝多了又說他跟外面站街拉客的一樣,不知廉恥,讓人惡心。
他懶得跟人交朋友,也不願意和誰走得太近。外人被這雙眼睛裏的神情盯得不舒服了,又覺得他陰郁心機。
時間久了他也懶得再辯解什麽。他不擾人,人不煩他,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想什麽呢,”宛風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把試卷平鋪到何骅枼的面前,“你基礎還行,課本上最基本的知識點出的題都沒出過錯。就是難度稍高點的壓軸題,可能解題思路和方法上還沒琢磨透。這個可能是我們學校之間教育方式不太一樣導致的,還這麽長時間呢,你也別太着急,慢慢來問題不大。”
“學校之間教育方式不太一樣”,何骅枼心想宛風還給他留了面子,沒把“你們學校太垃圾,教學根本抓不到重點”這種話說出口。
“我看你的錯題本是按日期排列的,而且大多數只是把題目重新抄下來又做了一遍,”宛風翻看了幾頁何骅枼的錯題本,給出了中肯的建議,“你剛看完标準答案就重新做很難轉化為你自己的思路,基本上都是靠臨時的記憶默寫下來的步驟,你後面再看估計又不知道怎麽做了。”
“而且你這種歸納方法跟沒總結沒什麽兩樣,你還能記得你上個月的今天做過了哪些題麽?按日期整理同一道題你肯定不會再有看第二次的機會。”
宛風在發表評價的過程中何骅枼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到宛風以為他開始走神根本沒有在聽自己說話。他的視線從筆記本上移開,看向何骅枼,卻發現他也正擡頭看向自己,眼神裏充滿疑惑,似乎在質問為什麽不繼續說下去。
“所以你可以考慮按照題型或者題知識點進行歸納總結,”宛風繼續說,“我們班也有挺多人按考頻整理的。”
何骅枼發問:“那你呢?”
“我?我怎麽整理錯題嗎?”宛風回答得認真,“我一般比較喜歡按知識點加考頻的方式整理。”
何骅枼眉頭皺了皺,表示疑惑。狹長的眼型微微眯起了一些,眼尾上揚的弧度更加明顯。
“就是先把考試的重難點按照考綱劃成重要程度不同的知識點,”宛風墊了個腳直接坐在了桌上,一只手拿着筆記本搭在了桌子上,低頭看着何骅枼,“你就把你錯的題目按照這些知識點整理,整理好了之後再用記號筆按照考頻的高低畫上不同的記號,你哪個知識點掌握的不牢靠就多看哪個就行了。”
宛風的手機在桌上突然嗡嗡地響了起來,宛風順手拿過來看了一眼,摁掉了對面的來電。
何骅枼不好問宛風的私事,只能底氣缺缺地提了個要求:“我能看看你的錯題本麽?”
“行啊,”宛風從桌子上跳下來,從床上一把撈過随手一扔的書包翻了一通,從裏面掏出一個側面貼着不同标簽的活頁本遞給何骅枼,“喏。”
何骅枼把宛風的筆記本拿在手裏仔細地看,每一個标簽上都寫着一個不同的知識點,卡着标簽翻開第一頁都用綠色熒光筆畫着五角星,有的畫了五顆,有的畫了四顆。
“诶?”何骅枼翻了幾頁,“你怎麽每個标簽底下就這麽幾道題?”
宛風終于得空拿起桌上那瓶可樂擰開了瓶蓋,坐在床沿上順手一把把眼前的頭發撈上了頭頂:“錯題本沒錯整理上去幹嘛?”
何骅枼頓時明白了五中和一種之間的差距。宛風筆記本裏這幾頁錯題放自己的本子裏還不夠塞牙縫的。
好奇突然占據了何骅枼的心思,他脫口而出:“那你在一中什麽水平?”
宛風想了想,說:“狀态好的時候一二名吧。”
何骅枼:“不好的時候?”
剛問出口宛風的手機又開始接連不斷地震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皺了皺眉,好像在接或不接之間稍作了點猶豫,最終還是挂了揣回褲兜。
宛風回憶了一下他和何骅枼的對話聊到了哪:“哦,狀态不好的時候八九十名吧。”
說完覺得好像是存在點歧義,于是補充道:“八、九、十,不是八、九十。”
何骅枼一下子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實在是多嘴不該問,又随手翻了翻宛風的筆記本,說:“那我也按你這個格式整理吧。”
突然又覺得沒經同意就學人家搞一樣的有學人精的嫌疑也不是很禮貌,所以又扭頭問了宛風一句:“成嗎?”
“成啊,怎麽不成?”宛風笑了笑,“這本你拿去用吧,我一般一周整理一次,在學校用不到,你下周末來的時候給我就行。”
何骅枼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待遇,一時半會又說不出太矯情的感謝話,雙手小心翼翼地在宛風的筆記本上摸了摸,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倆字:“謝了。”
宛風一只手握着塑料瓶,身子往後仰着撐在床上:“我發現你這人挺逗的。禮貌也不是沒有,跟人打交道也不是不會,怎麽老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啊。”
何骅枼一愣,突然不說話了。
宛風反應過來好像哪壺不開提了哪壺,突然想抽自己的嘴。
何骅枼的聲音沒有什麽感情,也聽不出起伏:“在一個環境裏待久了,就會覺得自己到的所有地方都是一個樣子了。”
宛風不知道如何化解自己親口制造出來的尴尬氣氛,往嘴裏又灌了口可樂:“對不起啊。”
何骅枼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無所謂。”
宛風從床邊站起身來,把可樂瓶放回桌角,另一只手搭在何骅枼的椅背上:“我今天先幫你總結數學幾個重點壓軸題的解題思路吧。”
他拽回何骅枼的聯考試卷,翻到背面指着最後一題:“比如說這種動點面積問題,一般來說是要分情況看的,但是出在這個位置基本上百分之九十都是分段函數,前面直接提一句後面按分段做就可以了,但剩下的百分之十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何骅枼的腦子轉得還算快,平時成績差點事主要都是因為差個高人指點。宛風一邊講何骅枼一邊記一晚上竟然記了好幾頁紙。
“今天要不就到這裏吧,”何骅枼撂下筆揉了揉太陽穴,“接收的信息太多了,腦子轉不來了。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下周再繼續。”
宛風抿着嘴角無聲地笑了,說:“你效率挺高的。”
何骅枼把試卷疊好夾回筆記本裏,又把宛風的和自己的筆記本摞在一起夾在胳膊底下:“你的本子我盡早拿來還你。”
宛風嗯了一聲,打開房門送何骅枼下樓。
宛令山和耿珏不知什麽時間回來的,此時正一起窩在沙發裏看着電視,何骅枼敏感地從他們而人身上捕捉到了真正和睦溫馨的味道。
兩人聽到樓上有聲音轉過頭去,宛風和何骅枼剛好走到了樓梯中央。何骅枼和宛風父母四目相對的當下腦袋當中仿佛有電光火石閃過,他定在了樓梯上,臉上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半天憋出了一句:“叔叔阿姨好,打擾了。”
好在有宛風幫他解了圍:“爸媽,我們隔壁的鄰居,何骅枼。他來找我拿點學習資料。”
何骅枼三兩步下了樓走到宛風家防盜門口,扭頭對宛令山和耿珏微微颔首致意:“今天太晚了,實在不好意思,下次再來拜訪。”
宛風跟在他身後送他出了門,送他到了沒幾步路開外的家門口。
他擡起腕表看了看,不過也才剛十點過一點:“你出門你爸媽知道麽?”
“他們不會因為這個打罵我的,”何骅枼腦袋朝着自家房子揚了揚,“你看有燈亮着麽,他們才不會管我回不回來。”
何骅枼擺了擺手,往自家門前走了兩步:“今天謝謝你,我先回去了。”
剛邁出步子被身後的宛風叫住:“你給我留個聯系方式要不?手機號或者家裏座機號什麽的。”
“沒有,”何骅枼說,“我沒有手機,家裏座機因為欠費早就停機了。”
想找我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堵人。要麽學校門口,要麽家門口。
何骅枼想了想還是沒說後半句,宛風哪有功夫去找他。
“哦,這樣啊,”宛風的音量突然降了下去,何骅枼辨不清那是失望的情緒還是什麽,“那算了。”
何骅枼沒多想,掏出鑰匙打開大門,轉身關門的時候露出了半個腦袋:“晚安。”
宛風回了家剛把防盜門碰上,耿珏就幾步過來開始八卦:“兒子,隔壁那孩子不是不怎麽理人麽,你們怎麽突然認識了?”
宛風琢磨了琢磨該怎麽描述他和何骅枼之間奇妙的初識:“他找我補習。”
耿珏哦了一聲,又突然殺回來質問他:“他不是五中的麽?”
宛風眉頭一挑:“五中怎麽了?”
“那五中升學率都那樣了,”耿珏誇張地拿手比劃着,“他找你補習啥?”
“那我本來還該去五中呢,”剛初三就比耿珏高了半個頭還多,宛風居高臨下俯視着她,“他爸媽不願意給他掏錢去一中關他啥事,誰不想考好點。”
“诶你跟媽說說,”耿珏緊追不舍,“他爸媽是不是在家老打他?”
宛風“啧”了一聲停下腳步看着自己親媽,哭笑不得:“我說您那麽八卦是幾個意思?”
“不是,我就是覺得這孩子挺可憐的,自己不交啥朋友,在家還爹不疼媽不愛的...當媽的可看不了這個了,你要是跟他熟了沒事多叫來咱家玩玩。”
“你以為只要生了孩子就能和你們一樣配為人父母了?”宛風頓了一頓,“而且我和他不熟。”
他往外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補充:“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