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世界很多生活在細長狹窄管子裏的人。生活逼仄、窒息、束縛他們卻習以為常。管子裏也并非安全,忍受着傷害,就算血也只流淌在管子中,風幹,惡臭氣味。周而複始傷害,活在細長管裏的人能承受一切。身體和靈魂都變成細長形狀,并沒有被勒死。
蜘蛛而言,他不在乎。
程軍宥拿刀切水果,滿滿一盤子橙子,流淌芬芳液體,蹲下來放在白飛面前,後者校服褲子底下一灘尿液,劇痛到尿失禁。有時站着站着就蹲下來,按着腹部的位置,半天不吭聲。
白飛父親一年才回來一次,母親吸毒離家出走後音訊全無。肮髒破敗、屋漏夜雨的弄堂只有奶奶吃齋念佛,靠低廉社保工資、打工積蓄,大叔二叔的救濟生活。
孫子的傷,她也不知道,白飛怕她擔心,就時常隐瞞。
“軍軍,你照顧好我孫子咧~”只會搭着火爐,滿臉皺紋微笑。奶奶是非常疼愛、信任軍宥。
“吃橙子”
白飛張開口,一口水腫和爛肉很吓人。臉腫的話說不出,橙汁腐蝕性酸性讓他痛的流淚。
“吃掉”他遞到他嘴邊強迫他吃。白飛搖頭,他逼他“快吃”
輕輕咬了一口
程軍宥笑起來“這對你傷口愈合有好處”從來沒問過這樣暴風雨般傷害誰做的,白飛請了一個月的假期。軍宥拿到了醫院鑒定報告,老師對這個稱舅舅的人,只是狐疑的瞥了兩眼。
租了爛尾街一棟樓第二層,拉開窗戶對着荒涼馬路,經濟不景氣樣子,因此租金便宜。
他發自內心感激軍宥。為他請假、瞞過奶奶、租房子給他療傷,程軍宥稱自己在工地上做事,有一份清閑薪水不低的工作。別人問他,說一個淘河沙的工程包工公司。
他常常會買水果、食物回來。這片治安亂,在出租屋的門鎖前,軍宥特別加了一把鎖。
這就構成全部的空間了。
床,桌子,舊電視,窗,食物。他蜷縮在角落看着外面的天空顏色,光影明滅,前所未有安全感。蟲子沿着凳子攀爬,吸盤黏在破裂窗戶上,蠕動觸角,盲眼睛,眼巴巴等軍宥回來喂養他。它在狹窄逼仄的空間來回尋索,從天花板每一寸黴爛、苔藓,到地上每一處水泥凸起和開裂。它在和自己玩耍,盤成一個圈,快樂轉圈。食物、安全。食物,安全。食物,安全。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
因為這樣生命在外世界從生下來就不被祝福,會成為捕獵者的對象。
這繭如此安全,禁锢堡壘。
透過鎖的小孔窺伺外面,軍宥回來了嗎?
他回來了,暴風雨襲來的晚上。
繭子中生命靈魂發生了質變。
白飛傷好了一半以上的時候,軍宥說“你真是邋遢,我給你洗澡吧”。他腼腆點點頭,角落裏鋁制水桶裏面插着熱得快,熱氣騰騰。男人拿着水果刀粗暴剝着果皮,陷入沉思,他把東西随意扔在桌上。
“給你脫衣服”
白飛恍惚的看着鋁制水桶,使他想起窺破父親秘密那個晚上,淪為暴力傾瀉的對象。砸在牆上凹進去一塊,把手上的木料也脫落了。行動不便的他,由軍宥粗暴的剝掉血跡藥物斑斑點點的衣服。
“好燙啊”蠕蟲弱如新生皮膚,烏青水腫的斑點“軍宥,好燙”
蜘蛛用熱水和手過分細膩的撫摸——他的身體。白飛吓的眼睛睜大,蜷成一個球,程軍宥一下子把抹布扔在他面前,水漬濺在白飛眼睛裏。眼睛睜大。他在逼迫他,眼前不是芬芳橙子,是蜘蛛恐怖的八只眼睛,纖毫畢現的看着他,每一個皮膚毛孔都是恥辱。
“快點!”
白飛慢慢站起來,弓着身體駝背。讓他的手代替抹布,輕輕、溫柔給他洗幹淨。臉、脖子、胸膛,蜘蛛靠在上面聽着他的心跳,腹部,腿。程軍宥跪在地上,把臉溫柔的貼着他的腹部,曾今被重擊、踢打的地方。
他給他親吻,和吸允
他給他
原來是這樣。
是這樣
繭子變成了一個狹長管子,以為裏面是安全,爬來爬去卻是蜘蛛的巢穴。拍打着門,拼命拍打要洗刷身體上殘留的惡心,身體撲在上面去撞擊。眼睛窺伺着孔外面,耳朵全神貫注聆聽,公寓隔壁男人抽煙,笑罵髒話聲。不久有人過來,朝門上狠狠踢了一腳。白飛一下子就安靜了。
受傷的他攀爬,驚悸的縮回角落裏,不久爬上窗戶看着蕭條破敗的街道。眼睛看着外面,一個擺攤子夫妻吵架,孩子的哭泣,貓狗犬吠。
敢出去嗎?
白飛走到穿衣鏡子前,脫光自己的衣服。
何等醜陋的身體,慘不忍睹的臉。
羞恥,羞恥。蟲子感覺到羞恥,啊!要發瘋了!蜘蛛在他身體上留下的痕跡!放開我!放開!不是玩物,不是寵物!要變成布偶娃娃,安然無恙在角落。被踢打、被羞辱、被傷害也沒有任何感覺!!永遠看着牆上時間奔跑的指針。
為什麽要有生命?!!
緊緊抱着自己,傷口被擠壓刺痛,還要緊緊抱着擠掉所有空氣。
他聽見走廊傳來的腳步聲音,瑟瑟發抖。
程軍宥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
傷好了之後,他送他回學校。白飛會帶着一些傷口回來,他給他療傷。漸漸的這就成為了常态。外面的世界,本該互相回避和形同陌路。
程軍宥再沒有對他做什麽出格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