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孫的琴藝又精進了。”嚴續拍拍手,進了屋子,一個侍女從簾子後面走過來接過他手上的披風。

青灰色的珠簾垂到地上,模模糊糊能看見簾子後面有個青年在彈琴,彈的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巍巍峨然的高山偉岸之景與流水淙淙的靜毓之氣被表現得淋漓盡致,即便不是音律的行家也能聽出琴曲中那份高山仰止之情懷。

“嚴赟還在神傷?”簾子後面的人一邊操琴一邊問嚴續。

“恩。”侍女遞來斟好的茶水,嚴續飲了口,放在侍女手上:“昨日送親時他見着了那個人,我怎麽勸都無用,他雖說看起來性情曠達,其實最重情意,當年那件事只怕誰都不能釋懷。別說他了,對了你不是想去鹹陽城的栖馨閣看看嗎?”

“是啊。栖馨閣聲名顯赫,我總要拜訪一下。”

嚴續道:“以公孫的琴藝想必天下間少有人能匹及。”

青年搖搖頭:“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過只是略窺得皮毛。”

他一向謙遜,嚴續深知這點,況且他此行亦不是來比琴藝的:“這八年來你遍尋六國各處雅閣尋找文王殘留的一篇琴譜卻始終不肯來秦國,如今公主出嫁你終于肯來了,也算了了樁心事。”

若非燕姬出嫁,他又怎麽會來秦國呢?有些地方自以為永生不會再踏足,有些事情自以為永遠不會再想起,卻原來世界上根本都沒有永遠,那些發生過的事,亦是歷歷在目,歷久彌新。

“是,哪裏來的自以為是的永遠。”青年淡淡喟嘆,一曲終了,餘音不散。

從前的時光與現在的時光,都是深宮的生活,從前卻從未覺得日長這樣的難熬,燕姬手中拿着從燕國帶來的一些解悶的書籍,看着看着便走了神。

直到月挂中天秦王方從外面回來,內侍通報道:“大王到。”她欣喜地站起身,任憑侍女為她披着的外衫落在地上,書也掉了,她興沖沖地迎上去,屋內的侍女亂作一團,撿書的撿書,放衣服的放衣服,傳膳的傳膳。

她頭發尚披在腦後,仍是小女兒的姿态,同多年前那個不守規矩的小女孩一樣,,頑皮地等着引起你的注意。

他眸色深暗,盯着她的桃花眼,滿得像要溢出水來,他望見她的臉頰逐漸呈緋紅色,贏祁猛得抱起她,屋裏的一切動作都停止了,婢女們識相地退走。暗夜裏梅花的清香撲鼻而來,更撩動他心裏那只蠢蠢欲動的野獸。

此處省略二百字(不怪我)評論裏找吧兄dei

屋裏氣氛暧昧,侍女們卻能目不斜視,燕姬仍是羞澀,便背過身去,窸窸窣窣地一陣聲音。他便在侍女的侍奉下除去了外衫,躺在她身側,道:“睡吧。”然後便睡着了。

她睜着眼睛,不知道哪裏出了錯,明明哪裏都很和諧卻為何突然停止,她的□□未平,她不信,明明他那樣熱烈卻竟能一秒chou li?可是他确實很快冷淡無比。

第二日不用早朝,贏祁便沒有像往常一般起的那樣早。

“大王,這是臣妾命人準備的燕國早點,聽聞大王幼年在燕國長大,想來應該對燕國的食物有所懷念。”燕姬滿面笑容,楚楚可憐,活似洗手作羹湯的新嫁婦,仿佛對昨日的事沒有絲毫介懷。畢竟在這一場婚姻中,誰強誰弱都是一目了然的事,她根本沒有資格作什麽計較,因為她的一言一行皆代表了身後的燕國。

贏祁坐在床邊,就這麽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确實是許久未曾吃到過了,孤甚是懷念。”

這一語雙關弄得她心裏發毛,秦王繼位前在燕國的日子可是有目共睹,他說出“懷念”二字實在諷刺,卻也讓她暗生悔意,怎麽就提起了這遭?

雖然兩國關系目前是風平浪靜,可是八年前那場秦燕之争燕國卻實實在在元氣大傷,并割了兩座城池作為新王繼位的賀禮,若要問誰是最大的獲利人,必是贏祁無疑了。

因為一場戰争,死了秦國的太子,他一個微不足道的質子簡直是撞了大運得以繼承王位,可是其中的心酸與艱險又為何人道呢?

“大王。”門口的小內侍眼神閃閃爍爍,支支吾吾,一看便是有什麽事要對秦王私下說,贏祁整了整衣服道:“王後自己吃吧,孤還有事,不相陪了。”

說不上冷落更提不上熱情,總之贏祁對她的感覺就真的是像對待政治上的聯姻工具一般,可是那又為什麽選中了她?她以為贏祁向燕國求娶乃是因為幼時的緣分,若不然,燕國不過是個日薄西山的奄奄之國,他明明可以求娶國力最強盛的齊國公主。

這一切都讓她看不透。

“說吧,什麽事?”

內侍叽裏呱啦說了半天,贏祁越聽面色越興奮,問:“六安,此事當真?”

六安點點頭,贏祁便吩咐道:“走吧,去一趟栖馨閣。”

六安卻搖搖頭,指着贏祁身上的衣服道:“郎君,這身衣服可不行。”六安跟着他久了,一向沒機靈得很,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失笑道:“真是做了太久的大王,竟有些不習慣。”

這栖馨閣可謂是風頭正勁,坐擁顏藝雙馨的子雅與子玉二位琴樂大家,世人傳言,名震天下的文王殘譜便掌握在子雅大家的手中,只是子雅子玉二位大家一向行蹤莫定,難以尋得。這一次卻終于在鹹陽出現了。

距離上一次出宮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自由的風聞起來格外清新。

順着秦宮牆一路向前行,走過了最熱鬧的市集,便是栖馨閣所在之地,門前正對着養育着秦國百姓的母親河,渭水,兩個大燈籠高高地挂在門前,上書“隐”“世”二字,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筆,六安不由大嘆栖馨閣的才大氣粗,贏祁早已一腳邁了進去。

只見道路兩旁種的湘妃竹,那竹子一向生長在吳楚這樣溫潤富庶之地,可想而知為了雅致這幕後的主人花了多大價錢來養活這幾棵竹子。

“郎君來的正巧,今日子玉大家要與人鬥琴,不妨去看一看?”屋裏的侍女見贏祁一身華貴必然是非富即貴之輩,便十分殷勤。

贏祁剛想拒絕,便聽見屋裏有人彈起了琴曲,铮铮如鐵騎突出,雄渾浩蕩的大軍之勢。“倒有點意思。”他仍是沒有進去,直言道:“這出《大武》不錯,頗有名家風範,只是好似略有所欠缺。”

侍女不禁對眼前人刮目相看,原以為不過是附庸風雅之輩,未曾想在古琴曲的見解上竟獨樹一幟,之前子玉大家便曾說過,他的《大武》因為是文人操琴,氣不夠,這栖馨閣的人自然是個個身懷絕技的,向來欣賞有才之士,不由得又多了幾分尊重。

一曲終了,贏祁面色如常,既不見贊賞也未見批評,秦王麽,自然是閱盡千帆,多少名家又何嘗未見過,只是難有人能真正奏出直擊他心底的琴曲。

彈琴的人道了聲:“承讓了。”聲音裏不無傲意,琴曲能彈成這樣大約也是世上罕有了吧,他點點頭,剛想離開,便聽見裏面一個模糊的聲音道:“獻醜了。”

縱然再模糊,也是難以忘記的聲音,縱然已經過了很多年,該記得不該記得的,也還是時時萦繞在耳邊,在一個個漆黑的夜裏,陪伴他走出那些窘困之境。

贏祁一下子如遭雷劈,整整八年了,沒再聽見過這個聲音,這一刻,竟仿佛在夢裏。

他順着門口走進去,一排排青銅編鐘,場上舞步翩翩,是栖馨閣的人為這樂聲特意加配的,他的突然闖入使得舞蹈有片刻的呆滞,他沿着編鐘一步步走過去,從大到小,那個彈琴的人便坐在路的盡頭,編鐘搖晃間依稀可以見到他挺拔的身姿。

終于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他卻不敢上前了,琴聲戛然而止,好像是古琴的琴弦崩斷,一陣悶悶的撞擊聲,贏祁猛地走到盡頭,失聲道:“怎麽是你!”

嚴續也沒想到那個莽撞闖入的人竟然會是看起來威嚴無比的秦王,心下愕然,強自鎮定道:“正是在下。”二人皆心照不宣地沒有說出對方的身份。

直到贏祁踉跄地走了出去,蘇信才從簾子後面走出來,嚴續不明就裏:“你為何要躲他?”

他沒有說話。

一陣擊掌聲傳來,子玉從另一邊站起身來道:“郎君琴技驚為天人,在下自愧不如。”

蘇信淡淡道:“我一曲未奏完,按規矩是您勝了,文王殘譜還是您的。”

子玉搖搖頭:“君子言而有信,您的琴技大家有目共睹,所以這一次,子玉輸的心服口服。”說着子玉從袖中掏出一卷絹布,遞到蘇信手中道:“望郎君妥善保管。”

蘇信前腳剛走,贏祁便去而複返,問:“剛剛彈琴的人呢?”

子玉向他行了禮以示尊重,贏祁自然也還了禮,不過略顯急躁,子玉不疾不徐地道:“您來之前便走了。”

贏祁問:“那文王殘譜可在先生這?”

子玉搖搖頭道:“我輸了琴,文王殘譜現在已不屬于我了。”

贏祁聽罷便匆匆離開,留下子玉一頭霧水,嘴裏嘟囔着:“今日是怎麽了,一個兩個都想要文王殘譜,普天之下能看懂的又有幾個呢,這樣搶,罷罷罷!”

子雅從裏面走出來與他并肩,她手中執了把傘,道:“看這天氣像是要下雨呢,不如在秦國多停留些日子,漂泊了這麽久,總想着找個安靜的地方定下來。”

子玉握住她的手,面色溫柔,看着她的肚子道:“會有那麽一天的。如今天下皆知文王殘譜不在我手中,我們可以好好生活了,只是當然不在這,秦國始終是是非之地。”

子雅嬌嗔了一記,他們的孩子已有七個月大了,再過些時日便會落地,喚他們爹和娘,一想到這些,二人的心頭仿佛蘸了蜜糖似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