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六安,吩咐人去将西垂宮收拾收拾,聞上卿今晚留宿。”

西垂宮歷來為外臣留宿之地,秦宮占地之大,屋宇三千,皆凝聚了各朝各代的能工巧匠們的智慧。

六安得了令,馬上吩咐下去,挑燈的奴婢在廊外點着燈,膳食宮女呈上來一碗元宵,嬴祁嘗了一口,道:“給長安宮送去一份。”忽而憶起聞昱,又道:“給聞上卿也做一份。”

聞昱臉色僵了一僵,終是沒有表露出來,到底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心裏,已經有願意為她事事為先的人了。便笑着問嬴祁:“臣許久未見大王,實在懷念舊時的日子,雖則艱苦卻倒也苦中作樂。”

是了,那個時候阿姆和頌姚還在,“那時聞卿教寡人行六博,可是煞費苦心。”

聞昱連忙推辭說“不敢”,嬴祁“唉”了一聲,感慨無限,看着聞昱道:“你我兄弟竟生分到如此。”

時光是一去不返了,而人卻總是在成長,可是一旦長大了,就又想回去,回不去便越發懷念,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披着舊時人的殼子,裏面确實全然不一樣的靈魂,又或許只是靈魂蒼老了。

“你不在,寡人甚是懷念與卿行六博。”他這話說的極含蓄,卻讓人為之一振,聞昱知道嬴祁對他當然只有兄弟情,戰場上風雲莫測,刀劍無眼,嬴祁不過是擔憂他和秦軍,可是就是忍不住去胡思亂想些什麽。有的人就是這樣,你給了他一點甜頭,就禁不住想要更進一步。

嬴祁走在前面,他便小心地跟在嬴祁身後,擡頭默默注視着嬴祁的背影,高大而偉岸,仿佛所有人的依靠,他想,若不是嬴祁,或許世界上便沒有聞昱,他是依附他而生的,所以無論君劍指何處,他都要馬不停蹄地為他征服,這是他的承諾和責任。

六博是自商起流傳下來的一種游戲,沿用至今,王公貴族閑來無事便以此取樂,嬴祁一向政務繁忙,無暇游樂,只是今日念及過往心之所至便興趣大發,誓要與聞昱争出個勝負。

“說好了可不許讓寡人,總得讓寡人憑真本事嬴你一回。”嬴祁一開始就給聞昱下了死命令,倒讓聞昱哭笑不得,他仍記得從前嬴祁輸了游戲憤憤不平的樣子,他精通此道,嬴祁從來也未贏過他,驀然一笑道:“原來大王是來找場子的。”

嬴祁“哼”了一聲:“聞卿好自為之,寡人可是今非昔比。”

誰知這話剛落,嬴祁便吃了鼈,只好看着聞昱不疾不徐悠悠然地行棋。

這一把不必說,嬴祁輸的那叫一個慘烈,場子沒找回來,反而丢了面子,氣得大喊:“寡人若是不贏你,你便不準死!”

心髒仿佛漏了一拍,說來說去嬴祁還是擔心他,怕他死了嗎?

聞昱道:“臣保證。”

嬴祁又道:“再來。”結果還沒走完便累的撐着頭睡着了。

他知道嬴祁的不容易,少年君王,不是那麽容易的,光鮮背後是不為人知的痛苦與努力,就像嬴祁的蕲年宮永遠是燈火通明,他伏在案上,一卷一卷地看那些奏疏,夜以繼日,才有了秦國的繼續昌盛。

他的臉已不再稚嫩,倒滿是男人的棱角分明,唇是極薄的,父親說,薄唇的人都薄情,不知道算不算對。

聞昱傾身上去,有一點點梅花的幽香,不知從哪裏蹭來的。他伸手靠近嬴祁的臉,還沒碰到,嬴祁手一掉下來,懵懂地問:“這是怎麽了?”

聞昱回答道:“大王累了,早些休息吧。”

嬴祁頭腦還不清醒,頭疼又一陣一陣的,捏着眉心喊了六安:“去長安宮。”

六安心領神會忙在前面帶路,嬴祁整整衣服,對聞昱道:“聞卿且休息吧,明日再出宮。”

蘇信的長安宮已熄了燈火,本來人也不多,因此十分寂靜。

無稚被開門聲吵醒,提着燈籠卻看見一個俊美異常的青年人進了蘇信的寝室,他穿着玄色冕服,自然,無稚是不認得,只覺得華貴無比,但見那青年豎着根食指對他做了個“噓”的動作,無稚猛得想起,這人不就是今日公子見的那人嗎?

思考間嬴祁已推門進去,房間內輕微的呼吸聲,他坐在床沿,借着月色,端倪蘇信。

蘇信從夢中驚醒,眼前一個朦朦胧胧的身影:“是誰?”

那人溫熱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輕輕道:“是寡人。”在這宮裏,決計沒有第二個人會說寡人,因此一瞬間答案呼之欲出。

“我去點燈。”蘇信掙紮着要下床,被嬴祁一把按了回去:“讓寡人躺一躺。”然後不由分說脫了靴子鑽進蘇信的被窩裏,剎那間仿佛要化在這溫暖裏,嬴祁厚着臉皮朝蘇信湊了湊,從外面帶來的寒氣從大腿處蔓延,凍得蘇信一哆嗦。

嬴祁呼吸聲很淺,想來是累極,剛上床就睡着了。蘇信一邊搖頭一邊給嬴祁掖了掖被角,自然使得嬴祁又靠他近了些,不過倒是不讨厭,嬴祁順勢摟住蘇信的腰,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嬴祁的手怎麽都掰不開。

“休動。”淺淺的呼吸噴在蘇信腦後,腦子裏仿佛有什麽,突然“砰”得一聲炸掉,心跳如擂鼓,他只能說:“嬴祁,你別這樣。”卻仍是掙紮着想脫開嬴祁的桎梏。

嬴祁被他說得不耐煩了,一只手繞過蘇信伸在他頸側,這麽一挺,整個人便撐在蘇信正上方,猛得一睜開眼,眼中全是被他吵到的不滿,并無□□。蘇信耳根子一紅想伸手去擋他近在咫尺的唇,不防嬴祁騰出一只手來牽制住他。

靜了有一會,嬴祁“轟”得向旁邊倒去,複而是綿長的呼吸聲。

蘇信再不敢妄動,嬴祁就躺在身側,卻是和少年時全然不同的感覺。

就在他以為嬴祁已經睡着的時候,嬴祁忽然輕輕說:“今日我與聞昱行六博。”好像怕蘇信不高興,又解釋道:“寡人只是拿聞昱當作兄弟。”

蘇信附和着“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于是嬴祁繼續說:“我好像無論做什麽都做不好,國事不行,保護人不行,連行六博都比不過聞昱。若沒有聞昱,我根本不可能坐穩這個位置,那麽多的人虎視眈眈。”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沒有你就沒有秦國的今日。”蘇信安慰,倒也不全是安慰,說的都是事實,縱然臣子再有謀有略,英勇無比,遇不見一個英明睿智的君王,終歸是無用武之地,好比燕國。

蘇信喚了聲“祁”,那是小時候的叫法,他不應,大概是睡着了。或許嬴祁要的不是他的寬慰,而只是一個聊以自敘的人,他笑笑,摸到嬴祁的一绺頭發,人那麽硬,頭發卻那麽軟,像貓兒的皮毛一樣,那麽嬴祁則是慵懶的大貓,沉睡時溫順醒來時危險。

作者有話要說: 電腦壞了,碼字碼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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