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未亮的時候,嬴祁蹑手蹑腳地從床上爬起來,蘇信睡眠淺,一吵就自然醒了,嬴祁背對着他穿靴子,不由有些好笑,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這樣的嬴祁未免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套一只靴子,緊張的怕吵醒他。

他的兩只靴子終于套好了,蘇信不動聲色地閉上眼,嬴祁回頭看了看他,小心地走出去,門從外面被輕輕地阖上。

蘇信從床上坐起來,黑暗中摻着些光明,困意全消,便索性披了件衣服,嬴祁也應當走了。

誰知剛剛出門便看見回轉來的嬴祁,行色匆匆,不期然與他撞在一起,蘇信扶着撞得生疼的額頭,擡頭看他,嬴祁一臉詫異:“怎麽起了?天色還早呢。”他看着蘇信疑惑目光,略有些尴尬地解釋道:“寡人的襪子落在你宮裏了。”

這可真是天下第一奇聞,堂堂秦王竟将襪子丢在了他宮中,不由得掩面笑了起來,誰知越笑越止不住,嬴祁急得漲紅了臉:“不許笑!寡人就是不愛穿襪子怎麽了?”

“沒......沒怎麽,就是有些難以置信。”明擺着敷衍的解釋,惹得嬴祁脾氣又犯了,冷着張臭臉,沒好氣地說:“也就在你這寡人才總被抓着小辮子。”

眼看這天色一點點亮了,蘇信忙催他:“該走了。”

嬴祁皺着眉,不肯動,半晌才說:“寡人先找襪子。”

蘇信跟着他,嬴祁走在前面,待進了門,嬴祁突然回過頭把門關上,蘇信不解:“你做什麽?”滿臉的疑惑,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嬴祁。

嬴祁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将他推倒在床上,又兀自脫了靴子,拉過被子,冷冷道:“寡人今日不早朝!”

一直到晌午,嬴祁都賴在床上不肯下來,連着蘇信也不得下床,無稚來送飯也說讓放在門口。

“大王,聞上卿已然出宮了。”六安在門口彙報,嬴祁“哦”了一聲便繼續趴在蘇信身上,蘇信無奈地推了推他:“你起來。”

嬴祁不肯,又聽六安小心翼翼道:“聞上卿可等了您一上午了。”

嬴祁聽得不耐煩,道:“你在那啰嗦什麽呢?還不給寡人滾。”

六安也是聽慣了嬴祁這樣的罵的,一溜煙人便沒了影,只聽到無稚在外面喊:“大人,留神腳下!”

嬴祁小心翼翼地看了蘇信一眼,發現他并無異樣,竟一點吃醋的樣子也沒有,不由心中委屈,一個人又生了悶氣。

蘇信問:“你又生的什麽悶氣?”一個大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生氣,也不怕氣壞了自己。

只是到底得哄:“好了好了,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果然,嬴祁那張沮喪的臉一瞬間又回過神來,簡直神采奕奕。

就知道他是裝的!

“你不是新得的那張琴譜麽?不若你奏給寡人聽?”

“說起來我還從未練過那張琴譜,這些日子裏真是荒廢了。古人說一日不奏琴便得生疏,可見我大約是要都忘了。”

嬴祁卻不在意那許多,只是要求嬴祁給他彈琴,彈得怎樣有多少人在意呢,在意的不過是彈琴的那個人。

古琴許久未動,已積了一層灰,他用力一撥,琴弦狠狠震動一下,雙手落下,一首曲子便這樣傾瀉流出。

嬴祁便坐在一旁泡茶,鳥鳴聲陣陣,莫不靜好。

不遠處,聞昱抓着一截樹枝,卻不知太過用力竟将樹枝折斷,“咔擦”一聲脆響,幸而站得較遠,亦無人發現,他轉過身,目光漠然,走路時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長安宮裏的“寵妃”竟然是他?嬴祁的溫柔也全部給了他?原來昨夜嬴祁迷糊間是來找蘇信來了,那麽他那可笑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為了等嬴祁,在思政殿中等了一上午只見到了随身的六安,然後他便跟着六安到了這,倒也多虧這裏人跡罕至,他才能僥幸得進。

“我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你又做了什麽?憑什麽能讓他如此牽挂?”聞昱眼神飄忽,冷不防有人喊:“上卿大人,上卿大人,這是趙國和齊國的國書。”

他才猛得驚醒,不覺手指深嵌在掌心中,痛不欲生,亦或者根本不是掌心在疼痛。

“知道了。”別國的國書不是什麽隐秘的事,他自然可以看,聞昱便攤開國書,第一封還好,看到第二封時眼神卻突然一變,對着那小內侍道:“去,快去叫六安通知大王,出大事了!”複又覺得太慢,道:“算了,我自己去找大王。”

君王所賜正陽劍,自然人擋殺人,神擋殺神,加之聞昱乃君王寵臣,自沒有人敢阻攔,他便循着原路回了長安宮,擡頭看着宮門,一咬牙便推開了門,正正迎上了一臉詫異的嬴祁:“你怎的在此?”話語裏似有不滿,聞昱卻顧不得那麽多:“事關重要,臣不得不冒死求見。”

他看向嬴祁身後的蘇信,後者擡頭時輕“咦”了一聲“正陽劍”,然後便丢路認真地烹茶,仿佛對他們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

聞昱附在嬴祁耳邊一番密語,又将兩封國書呈上:“這第一封倒還正常,原先依附燕國的衛國突然改了主子向趙國呈貢了,這第二封......”

嬴祁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講下去,回頭看了看蘇信,他顯得倒有些愣怔。

聞昱自然明白他什麽意思,縱然再氣不過也不可能公然違逆秦王,只好将話都憋了回去,任嬴祁自己看那兩封國書,果不其然,嬴祁将兩封國書砸在地上,厲聲斥責:“齊國真是欺人太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竟敢與寡人叫板?寡人還沒收拾他呢,他倒自己先送上來了。”

聞昱忙不疊說:“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眼神卻不自覺地直往蘇信那瞟,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一個人悶頭煮茶。

情況大致都能從嬴祁的罵聲中推斷出來,茶也煮得差不多了,蘇信招呼那緊繃着的君臣二人:“天冷,來喝茶麽?”

茶是滾燙的,嬴祁一臉郁色,倒不僅因為被齊國趁虛而入,只是不大喜歡這種被暗算的滋味罷了,因而一口茶吃得急促,仿佛那茶水是齊國,恨不能一口吞下。

蘇信留意到聞昱身旁的臉,狀似無意地問道:“這是正陽劍麽?那劍的圖案好生漂亮。”聞昱下意識将劍往身旁攏了攏,他貫來長袖善舞,這次卻只答了個道:“是。”

聞昱突然道:“齊國一向獨善其身,怎麽這次很是反常?還有齊秦二國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嬴祁冷哼一聲:“若有人許以暴利,穩賺不賠,這樣的買賣有誰會不做呢?”

蘇信淡然一笑:“原來齊國是為他國做了嫁衣。”

嬴祁飲了口茶,不以為然:“七國之間爾虞我詐,蔚然成風,從來不存在什麽守信和踐諾,只怕到時候也只是互相傾軋,自然,得是滅了我秦國之後。”

“他們倒将大王想的簡單。”聞昱也“哼”了一聲。

“只怕是有人将寡人想的太簡單。”嬴祁眯了眯眼,意有所指,蘇信的心髒仿佛漏了一拍,又很快堆起笑臉:“怎麽會。”

“若寡人猜的不錯,齊國的大軍三日後便會到達函谷關。”

還有三日,蘇信暗自捏了把汗,眼睛不由得朝樹下看去,梅樹都禿了,若再不把酒挖出來,大約就喝不上了。

“今日罷朝,那些老臣們肯定叫苦連天。”

聞昱道:“大王也是難得休息。”

“聞卿先行回去吧,明日朝堂上定然又是一陣腥風血雨,且先好好休息。”這便是明顯的逐客令了,聞昱也不好呆下去,便向嬴祁告退。

那兩個人自顧自地飲着茶,彈着琴,仿佛歲月靜好,天地間唯餘他二人,什麽都黯然失色。心中忽然湧起一陣無法消除的落寞感,但再落寞,也要走下去。

“嬴祁?”蘇信喚他,他輕輕回頭“嗯”了一聲,顯得很疲憊的樣子,實在是很少見的,他這麽脆弱的樣子,包括昨晚,剛剛聞昱在這的時候,嬴祁也沒有表現出這樣的神态,難道嬴祁只在他面前才會這樣?那倒真是太擡舉他了,他怎麽還得起?

嬴祁,我們今生是不可能了。

他喚來無稚,嬴祁撐着頭好像在思考什麽,蘇信拿着碗,無稚添了些酒,道:“我釀的酒,你嘗嘗。”

馥郁的梅花香氣,正是嬴祁最為鐘愛的味道,不過他卻是為了一個人才鐘愛這味道。

“你知道嗎?縱然你拿來的是毒酒,寡人也甘之如饴。”

那一剎那他竟差一點真的有些下不去手,可是已經回不了頭了,他必須阻止嬴祁釀成大禍,以自己的方式--或許,這是他能夠為嬴祁做的最後一件事。

“嬴祁,你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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