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六月十六,齊國大兵壓境,秦國只剩下半塊虎符。
自古以來皆是認令不認人,嬴祁憤然斬了一名大将,道:“如今秦國危在旦夕,爾等還死守着這些陳腐的規矩,是巴不得鹹陽早日城破嗎?”
終得以調動秦軍,八月,齊國與秦國決戰于臨淄,齊兵大敗,齊王自盡于宮內,秦國也元氣大傷,然而燕齊皆滅,更無人敢在此時挑釁秦王。
秦國大将鹿螚執劍自盡,朝野震驚,嬴祁追封其為武信君。
次年,大丞相告老還鄉,由聞昱接任。
九月,漸漸入秋了,趙國身處于沃土中,一年四季都是風調雨順,因此這樣的秋日是最最好的,既不過于幹燥,亦不太寒冷。
趙王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上一任趙王死得晚,趙王到了四十多歲才繼位。
然而趙王亦能算是一個勵精圖治的人,雖說政治才能不算突出,可是識人并且能善用。
“蘇卿以為此次秦國要合諸侯是何意?”這位蘇卿倒的确是個大才,只是怎麽也不肯接受他給予的任何官職。
蘇信淡淡道:“大王不必憂心,秦國經過齊國之戰後已是強弩之末了,合諸侯,不過是為了立威。”事情當然沒有那麽簡單,于是在趙王躍躍欲試的表情顯露之前,蘇信又補充道:“自然,有句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秦國兵力再不濟,也不是趙國所能抗衡的。”
趙王嗫嚅道:“那齊國......”蘇信的神色一滞:“齊國的覆滅早在我預料之中,齊侯無能又好大喜功,齊國百姓苦不堪言,齊國早晚敗在他手上,倒不如趁着齊國尚有餘威去絆一絆秦國的腳步,不然逐步吞吃,恐怕秦國當要一掃六合了。”
趙王對蘇信心存忌憚,他深知面前這個年輕人有着怎樣洞若觀火的觀察力和缜密的思維,光是成功算計到齊國,并讓齊侯相信沒有後顧之憂這一點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本王很是不解,先生是怎樣讓齊侯......”他試探性問候,蘇信的臉僵了一僵,明顯是不願提起這個話題。
趙王向來算是個人精,立即轉了話題:“公子不方便透露便算了。那麽這次臨淄之會需要帶多少人呢?”
蘇信略一沉吟:“我會随大王一同前往,到時将大隊人馬留在城外,只帶着近身侍衛便可,有我在,大王盡可放心。”
趙王聽了這話才放心下來,有蘇信在就像打了一劑強心劑,仿佛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說來也奇怪,蘇信不過到趙國堪堪一載竟讓他如此相信。
“唉。”趙王嘆息,若是自己的幾個兒子有蘇信一半的聰慧與大度便好了,而今他年事已高不知何時便撒手而去,自己的幾個兒子他心裏還是有數的,只怕是他人死而趙國滅了啊。
為今之計只有緊緊地抓住蘇信,但願他能在自己百年之後保住趙國。
“太子到!”正想着,忽聽外面有人通傳,趙王命:“宣。”
太子趙川昂首走進來,身長八尺,面若冠玉,臉上帶着笑:“父王。”
一邊的蘇信也微微彎了彎身子,趙川的臉上仍是笑意滿滿,只是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一閃而過。
趙川仿佛是不經意地問:“信公子也在,不知臨淄之會父王與信公子商量的可有結果了?”
五國之會自然只有諸侯才能去,可是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主,這國君走了自然少不了監國的人,而身為太子的趙川也算是離趙王的權利又近了些。
他可不要像父王那樣苦苦熬了四十多年才熬到先王薨,父王為王的時間也不短了,二十多年,之前的太子都因病去世了,而父王看起來還是一派健朗的模樣。
趙川一邊在心底盤算,一邊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心懷鬼胎。蘇信淡淡瞥了他一眼,趙王倒是可以,可惜膝下無人,可是除了趙國又有誰還能阻止嬴祁呢,只能期盼趙王活的長久些罷了。
“寡人與蘇卿商量好了,此次寡人前去赴會,太子監國。”
趙川的興奮難以掩飾,因而興沖沖地擡頭看趙王,在觸及到趙王眼中的失望後迅速地低下頭去。
趙王看着趙川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趙國的将來,可不能放在這樣的人的手裏啊。”
他渴望地看向蘇信,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自春秋時起便有飲馬黃河,問鼎中原的典故,只有七國中的最強者才有這樣的實力。
周天子形同虛設,然而尊王攘夷的旗號還是要打着,方能名正言順,在這個時代,師出無名,從道義上來說就輸了一大截,不但會被世人所唾棄還可能會被所謂的“正義之師給讨伐”,畢竟誰也不想成為衆矢之的。
七國之中連滅兩國,其餘五國人人自危,可惜五國爾虞我詐,內讧不斷,始終不能團結地對抗秦國,好在秦國因為和齊國之戰動了根本,不休養個裏面根本不可能再出兵。
更何況師出無名。
而遠在京畿的周天子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惶惶不可終日,對于嬴祁的要求豈敢不應?
“想當年,周兵破朝歌城時,纣王與妲己縱火鹿臺而亡,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而如今竟要聽命于一個小小的諸侯國,實在是可笑。”說話的是一個楚國的官員,楚人生性浪漫,士人一向口無遮攔,楚國多狂人,天下皆知。
忽而聽聞旁邊有人輕笑了聲,那官員皺着眉四處尋找,卻發現一個帶着風帽的瘦弱男子,看不見臉,聲音清越:“楚國的祖上不也曾做過這樣的事嗎?如此說來倒是楚國開了先河,況且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周天子還留有一絲虛名已是大幸了。”
那官員受了氣也不敢聲張,如今的臨淄各國雲集,非身份貴重者不得進入,于是低了聲音地問道:“敢問閣下何人?”
那人扯掉風帽,拱了拱手:“秦國,聞昱。”
那人一臉驚疑,誰不知當今秦國最炙手可熱的正是這位聞昱,聞丞相,不僅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曾與秦王共患難,秦王對他十分信任。
愣神間,聞昱已走遠了,那人連忙擦擦額上的汗,喃喃道:“這次可闖禍了。”
不遠處一輛車辇靜靜停住,車裏站了兩個人,一個正是前來與會的趙王,另一個便是蘇信了。
“大會即将開始,我們走吧。”趙王道,蘇信點點頭:“我便守在此處吧。”
趙王不肯:“寡人一人應付起來怕是有些吃力,有蘇卿相伴,寡人這心中,亦可稍稍踏實些。”
蘇信心中自然另有成算,一年未見,嬴祁該恨透了自己了吧,世人都厭惡被背叛,況且嬴祁又是那樣愛恨分明的人。
他想着,也許此生不見,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可是始終都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見面的這一天來的這樣快。
蘇信無法推辭,只好答應伴在趙王左右。
這樣盛大的會議,已經有一百多年未曾出現了。
上一次還是桓公九合諸侯,然而這一次的主角卻是換成秦國,并且齊國也永遠地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随着鐘鼓聲響起,會議算是正式開始,周圍一片肅穆,從門口走進來一個氣質沉穩的青年,玄色冕服,十二冕旒搖晃在眼前,一大片陰影投在青年的臉上,諸侯們幾乎是倒吸一口氣:未曾想如狼似虎老謀深算的秦王竟是這麽一個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青年人。
魏王率先嘆道:“想不到秦王如此年輕。”
嬴祁淡然一笑以示回應,目光如鷹隼般投向趙王—以及趙王身後的蘇信,他笑容愈發加深。
“別來無恙。”他向着蘇信道,諸侯關切着嬴祁的動向,這一動作使得諸侯以為嬴祁是在對趙王所說,皆都一頭霧水。
趙王何時同嬴祁見過?趙王本人也是不解。只有蘇信知道,那是對自己的暗示,他的威脅不言而喻,眉眼裏全是放肆的張揚,那種年輕人的張狂和傲氣,與他平日裏沉穩的秦王形象行成強烈的反差,讓人措手不及,以及心生懼意。
嬴祁他做到了,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讓他心驚膽戰,如臨大敵。
“蘇卿怎麽了?”趙王趁着沒人注意問他,蘇信佯裝鎮定:“無事。”
嬴祁看見他臉上強自的鎮定,笑得愈發燦爛,聞昱剛過來,使勁咳了幾聲,嬴祁臉上的笑方才淡下去,他便又變成那個沉穩嚴肅的秦王的模樣。
會議冗長,不過是些大家早已知道的內容,便有人私下裏揣測:莫不是秦王此行另有圖謀?
蘇信捂着胸口,手緊緊握着不敢松開,同樣的伎倆,嬴祁難道要用兩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