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濃
在江濃還在念大學的時候——
他上的是本市最好的藝術學院,那個時候他還只是表演系的一名青澀的學生。
雖然他長得好看,但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長得好看的人。那個時候他的身份比起普通的大學生來說并沒有什麽兩樣——除了因為外貌優勢在生活中得到的好處更多一些,每個有些小漂亮的人都曾經體會過那種感覺。
江濃和洛亭就是大學的時候認識的。
他們兩個的愛情可以用俗套的“一見鐘情”四個字概括,并且這麽多年來都愛得很細水長流。沒有出軌變心,沒有欺騙背叛,有的只是恬淡溫柔。
假如後來江濃沒有那樣的錦繡前程——他們本該會一直走下去,擁有更好的未來。這句話用英語講出,将會動用一種非常殘忍的語氣——虛拟語氣。“假如”。因為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臨近畢業的時候,一直不溫不火的江濃參加了一個選秀節目,突然就火起來了,一躍成為了頂流。
為了事業着想,江濃所在的公司不允許他談戀愛。但江濃舍不得和洛亭分手,仍然暗戳戳裏地撒糖。江濃在舞臺上唱着甜甜的小情歌。當他唱着“我要讓全世界都清晰,我心裏的秘密,是我會一直深愛着你”的時候——狂熱的粉絲以為他唱了一首小甜歌,只有江濃一個人知道,這首歌他是獨獨為了坐在臺下的洛亭唱的。
而洛亭坐在臺下微笑,擁有一種小小的滿足感。
有這麽多人喜歡那個男孩,但只有她真正地擁有他。她見過他在臺上光芒萬丈的樣子,也見過他褪去光環後做個普通大男孩的樣子。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臺上很亮,但臺下是暗的。
所以江濃從來看不見洛亭坐在哪裏,但洛亭看得見江濃,江濃也知道洛亭就坐在臺下。這就夠了。
什麽都顯得很完美。
只不過在大庭廣衆之下,他們再也不能擁抱。他們談個戀愛,就跟做FBI的特工一樣。這是背景。
火災那天,江濃因為有點感冒,去醫院自己挂了號。
感冒不是什麽大病,江濃想着自己去醫院幾分鐘就能搞定,也就沒想着要多加掩飾,就只戴了一個口罩和帽子出門。
Advertisement
結果也是真倒黴,偏偏就碰見了那場大火。
當時他跟另外一個女患者被困在了科室裏,這個女患者就是莫靈。
江濃被火蒸騰得快要熱瘋,實在忍不住把口罩往下扯了扯。扯到一半的時候,對上莫靈驚喜的眼神,他愣了一下:“額……你認識我。”
好巧不巧,大小姐莫靈是江濃的狂熱粉絲,甚至還算是個比較有影響力的大粉。她怎麽可能認不出江濃?
當時的莫靈欣喜若狂。一個平時只能在電視上看到,買了演唱會VIP票也只能遠遠看一眼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放在誰身上誰不是高興地快要暈過去?
江濃也是沒想到能在這種情況下碰見自己的粉絲,稍稍有些尴尬:“我們先出去……等出去了我再給你簽名好嗎?”
科室的出口已經有火焰在逼近。
江濃想讓莫靈先走——他當然也想活下去,但他更是一個教養良好的人,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把生的可能性留給弱勢的那一方。更何況,就算他靠着體能優勢搶在莫靈面前逃了出去,公衆人物樹立了這樣一個錯誤價值觀導向一定會被輿論噴得體無完膚。對于公衆人物來說,失去了輿論差不多就完蛋了。這樣從哪一方面來說,他都應該做留在後面的那個。江濃對莫靈說:“你先出去吧。”莫靈還磨磨蹭蹭說要讓江濃先走,江濃趁莫靈不注意,直接把她推了出去。
莫靈滾出了科室,踉跄幾步。她的皮膚被火焰短暫地灼了一下,沒有什麽大礙。她回頭看着被門口燃燒的火焰逼得完全無法過來的江濃。此時,江濃正被缭繞的黑煙嗆得連連咳嗽。
江濃本想在莫靈之後出去的,但是火勢蔓延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期。按照現在門口的火勢,他這樣強行出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但莫靈不一樣。莫靈已經出去了,她現在立刻離開,完全可以生還。江濃說:“你趕緊離開這裏吧。”
出乎意料的,女孩說:“不行,我不走。要走我們一起走!”
江濃瞪大了眼睛,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他看着眼前的女生:“喂……”“雖然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喜歡了你好久。你的每一場演唱會、見面會我都有去,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我人生中每個不開心的時刻,我都是躲在被子裏偷偷地聽你的音樂挺過去的……”
江濃:“嗯……但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出去了我聽你慢慢說好嗎?”
“你胡說。我要是走了你就再也出不去了,火只會越燒越大的!我不能丢下你一個人!”莫靈一邊說着,一邊脫下身上的外套,蹲在門口,瘋了一般地用外套撲打着門邊的火焰,想要阻止火勢的蔓延。
江濃想伸出手推她讓她趕緊走,但她不肯。
“不是,為了我一個陌生人真的沒必要……”江濃想勸她,“你現在走你就能活下去,再待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沒命的。”
“我不走!”
“……”江濃嘆了口氣,這個與他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子固執得可怕,“你這是圖什麽呢?我們對彼此來說不過就是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莫靈說,“以前我喜歡你,是因為你的外表、你的才華、你的性格。但是剛才,你願意把生的機會先留給我……”
她低下頭笑了一下。
“……就這樣,就夠了。就因為你剛剛的這個做法,我也絕對不可能丢下你就走的。而且,更開心了,感覺自己……喜歡了一個很優秀的人。突然就覺得自己每天和黑粉解釋值得了,我的眼光,到底還是不錯的呢。”
江濃的喉嚨微微動了一下:“我……其實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好。而且,其實我有女朋友了。”
他這麽說,是因為想通過這句話把這個女孩子氣跑。出乎他意料的是,莫靈說:“啊,女朋友嗎?我早就知道了。”
“你這麽優秀,沒有女朋友才不太正常吧。我又不是你的女友粉,你別慌嘛。不過那個幸運的女孩子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如果可以的話好想認識一下……”
莫靈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她頭頂上的橫梁突然松動,莫靈聽到聲音擡頭往上看去的時候,松動的橫梁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了莫靈的頭上。
那麽重的橫梁從那麽高的地方墜落下來,莫靈甚至都沒能尖叫一聲,身子便向前撲去。她倒下的地方豎着一根斷裂的木板,那木板便直直地插入了她的眼睛裏,從腦後勺一直捅出來。木板上沾着什麽東西,江濃不敢看,更不敢去想象。四散飛濺的鮮血落到了他的眼睛裏,他慘叫了一聲,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幾步,恐懼地看着面前腦袋已經完全被砸扁,變形成一個橢圓形的莫靈——她就這麽死在了他面前。
只是短短的三秒前,她還在他面前,朝他可愛地露出一個笑。
緩緩地,橫梁随着莫靈的身子一起倒了下去,暫時地壓下了門框那裏熊熊燃燒的火焰。原本無法跨越的火海突然就有了一絲破綻,死神短暫地為生者開辟了一條生路。江濃試圖看清眼前的路,莫靈的鮮血糊住了他大半張臉,鼻尖彌漫着濃重的血腥氣。說不出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江濃抖得厲害。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邊說着,低下頭,狠狠心,哆嗦着踩着莫靈的屍體跑過了門檻,幾乎是狼狽地滾出了科室。跌跌撞撞地跑到電梯面前的時候,擡起頭,看見光滑的電梯門前,映出了自己那張滿是鮮血的臉。那不是他的血。
——那是莫靈的血。
沒來由的覺得有些眩暈,滿腦子都是莫靈的腦袋像關東煮的肉串被木簽插過的場景。江濃捂住了嘴巴。胃裏一陣惡心,他有些想吐。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的身子慢慢軟在了地上。
江濃是被一盆冷水潑醒的。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舊的倉庫裏。是醫院的倉庫。大概是火已經被消防員撲滅了,空氣裏已經不像方才那樣無時無刻不彌漫着一股炙熱感。
江濃身上全是被火熏烤過的痛感,連喘氣都覺得費力。他剛睜開眼睛,衣領就被一個暴怒的人捏起:“你就是火災時那個和靈兒呆在一起的明星?”
江濃還沒來得及回答,那人就大聲地吼道:“為什麽!為什麽同樣是火災,你出來了而靈兒沒有?為什麽出來的是你?!”
接着,一個東西摔在了江濃的面前。
“這是當時火災的錄像帶,我已經找人修複過了……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啊!”眼前的男人激動地對着他大吼大叫,“如果不是為了救你,靈兒根本不會死!她本來……她本來可以逃出去的啊!”
江濃低着頭一聲不吭。他大概已經猜到了,眼前這個男人應該是莫靈的父親。只是,他本以為莫靈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沒想到她父親竟然是……
莫靈的父親是本市有名的商人,連續多年蟬聯本市首富之位,但即使是這樣強大的人,在面對自己突然失去女兒的噩耗時,也只是個普通的父親。“靈兒喜歡了你很久。我不知道一個除了唱歌跳舞什麽都不會的小明星有什麽值得她喜歡、甚至要以命去救的——但這是靈兒自己的意願,我也無權幹涉。”最初的崩潰過後,莫靈的父親疲憊地揉着頭發。一夜之間,他仿佛蒼老了十歲。
“靈兒用自己的這輩子救了你的命,我不求你以一命換一命,但求……江濃,你把你自己的這輩子賠給她吧。”
江濃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直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才擡起頭來,像是聽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內容:“什麽……什麽叫把我自己的這輩子賠給她?”
“靈兒喜歡你,你不要再喜歡別的女人了。我不幹涉你繼續做你的明星,但是你要對得起靈兒對你的喜歡——她用她的命救了你啊!”
江濃的嘴唇有些輕微地顫抖:“……不,這不……這對我來說不公平。”“公平?”對面慘淡地笑了一聲,“那誰來給我的女兒一個公平?你的這條命都是她給的,她喜歡了你這樣久,你給她一個她一直想要的名號,很難嗎?江濃,她才二十二歲。”
江濃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神情有些恍惚。他搖搖晃晃地獨自在街上走,直到面前撞見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女生。
“阿濃!”女生看到他,開心地喊了出來,“我一聽說醫院起火就趕了過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要是你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洛亭。”
江濃打斷她的話幾步走過去,不顧一切地将洛亭抱在了懷裏。他的動作急促又用力,緊緊地将頭靠在洛亭的發間,身子有些輕微的顫抖。這樣的親昵讓洛亭稍稍有些意外。
以往的江濃,因為害怕會有無處不在的私生尾随,鮮少在公共場合和她這樣親密地擁抱,更別提是這樣的擁抱,這樣的急促的力度——非要形容的話,像是溺水後絕望的人向湖面光亮處伸出的最後一雙手,勒得洛亭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怎麽了。”洛亭伸出手回抱住江濃,溫聲道,“火災不都結束了嗎,被吓着了吧?你看你這不是還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嗎。”
江濃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不會分開的對吧。”洛亭聞言笑了:“看起來真的是被這場火災吓到了呢。胡說什麽,我們當然不會分開呀。”
江濃什麽都沒有說。
他能說什麽?他能告訴洛亭,在這場火災裏,他雖然活了下來,但有一個女孩為了他而死,他身上背負着一條二十二歲的人命——嗎?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江濃一直試圖再像從前一樣地生活,做光鮮亮麗的大明星,在舞臺上唱一些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懂的意味深長的情話。
直到一疊照片甩在了江濃面前。
“——這是你女朋友?”莫靈的父親轉動着大拇指,意味深長地道,“還挺漂亮的。不過我實話實說,比起靈兒來說還是差了一點。”
江濃看到照片上洛亭的笑的時候,頓時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起。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我們之間的事情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和別人無關。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莫靈的父親冷笑了一聲,用煙頭在那張照片上輕輕點了一下,洛亭的臉上頓時多了一個洞,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之感。
“——無關?找到這個女孩對我來說不是難事。我不想出手,江濃,你也不要逼我。請你理解,我為了我的女兒,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不要,不要!”聽到這句話,江濃終于繃不住了,“我會找她的。一個星期,給我一個星期,我保證和她斷得幹幹淨淨……”
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莫靈的父親颔首,淡淡地道:“好。就給你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七天,江濃光盤算怎麽才能把事情的始末和洛亭說清楚就已經盤算了六天。到了第七天的時候,就在他已經打算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洛亭的時候,他卻看到了洛亭的屍體。
洛亭,從學校的頂樓掉了下來。
根據他們的說法,是“失足”。
暴怒的江濃闖進了莫靈父親的辦公室。他向來都像躲避着洪水猛獸一樣躲避着與莫靈有關的一切,這次是他第一次親自找上門來。他氣勢洶洶。因為失去了心愛的人,他沒有了軟肋,變得無所畏懼——他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洛亭為什麽會死?!告訴我!她為什麽會死!”
望着雙目赤紅的江濃,莫靈的父親也感到了一絲畏懼:“我……我沒有動她。我派去的人沒有動她,真的沒有動她……”
“那她為什麽會掉下去?!你不覺得你們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我看你遲遲不向她開口……你不能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我就想幫你一把……”
那個時候,洛亭聽到這件事情之後,心神恍惚,往後退了一步,失足從頂樓摔了下來。
“誰要你幫?誰他媽要你幫?!你憑什麽對我自作主張!洛亭為什麽會死?我問你洛亭為什麽會死!你答應過我不會對她出手的!我已經答應你要分手了,你還要怎樣?你把她還給我,你把她還給我……”
江濃幾乎歇斯底裏。他的手被打翻的玻璃杯子劃破,一手淋漓的鮮血,但他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洛亭死後,我想要自殺。但是我根本死不了。
”坐在陸意對面的江濃神情恍惚地道,“……我怎麽死,都死不掉。我割腕,刀尖變軟;我跳樓,頂樓被封,我服毒,總能有鄰居先一步發現把我送到醫院……”
陸意聽到這裏的時候,愣了一下。
一個死不掉的男人?
那不就是游戲當中翻版的自己?
他死不掉是因為鑽了游戲的空子,就是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麽做到的了。
陸意還想多問什麽,黃毛突然伸手阻止了他:“等等。讓我聞一聞這是什麽味道——糟了,那個人來了。”
陸意:“什麽人?”
黃毛說:“那個五樓追下來的燒焦的大叔,我都已經被他追了兩次了,他身上的味道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能聞出來。我又聞到了那股味道,他就在這附近。他又雙叒叕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