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信息量确實有點大
“記者發布會挪到11點,少爺改明早七點鐘的飛機到。義父想要一家人整整齊齊露個臉,免得被媒體亂寫,剛好股市也開了再把股價往上推一波。”
“那我安排司機去機場接人。”
“不,你親自去接,早上先回家拿了西裝再去機場,人直接送到酒店來。”
“知道了。”
“帶着保镖,以防萬一。”
……
不用段立提醒,謝秋歧也知道最近不安全。
就在上個星期四,鄭家的車在氹仔小街上被人跟蹤,幸好司機聰明,立刻拐進居民區,人多眼雜才沒有打起來。
車子被撞到變形,人沒有大礙。警察抓住了兩個醉酒的小混混,詢問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能當酒後駕駛。
但鄭家警惕性極高,覺得背後有人搞鬼。這個珠寶集團剛剛收購了一間船運公司,動作很大,十六個億的資本運作案子,為了拓展物流業務。這件事還登了《早報》財經版,有人分析,進軍物流業是小,鄭家想要的是專屬航道。如果真的拿下了水路,難免有人眼紅心熱。
本來的計劃是明天早上9點簽收購合同、開記者發布會,說推後就推後了,還加了接人的任務。謝秋歧卻習慣了這種“突**況”,幾乎是24小時待命,在大老板跟前做事,就沒有完全按照行程表來的。
聯絡好保镖,晚飯他吃了一點冰箱裏剩下的菜,又看了會兒英文書,洗個澡決定早點睡。
今晚允許他睡眠的時間很少,明天又是公司重要的活動,他腦袋裏一直想着事難以入睡,翻來覆去還是到了淩晨才迷糊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淺,不到三個小時他就醒了。
在黑暗中他摸到手機看了看,時間顯示——02:41AM。
他起身去上廁所,手正搭到卧室的門把,外頭一串奇怪的咔噠聲掉進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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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肯定不是鑰匙。
謝秋歧的手指一縮,轉而放在了鎖扭上。
一瞬間他皺起眉頭,有點不确定是沒睡醒産生的幻聽還是真實的聲音。
沉默中,門“嘎吱——”突然開了,伴随着紛亂的腳步聲有人低沉地說:“搜!”
下一秒謝秋歧果斷地将鎖扭按了進去!他赤着腳飛快地移動,接下來的動作幾乎都是憑着本能在做——兩手一抽把床單硬生生拽了出來,轉身撲向窗戶。
高空夜風飒飒,吹得耳邊嗡鳴。公寓在10樓,他至少要爬到9樓,開窗進去才能逃生。床單系在了護欄上,他緊張得手指在發抖,卧房的門鎖這時候“喀拉喀拉”扭動起來!
鎖芯晃動的聲音吓得人心驚肉跳。謝秋歧手上全是汗,呼吸急促,心跳已經快得喘不上氣,冰冷的空氣往他口腔裏面倒灌,他做了個深呼吸,終于把一個結打好。
“砰砰——”
槍響了。單薄的卧室門被直接踢開,轟地倒在地上。謝秋歧手裏還握着床單,猛地一擡頭對上黑衣打手的槍口,他下意識撲倒,子彈嗖嗖貼着他的後腦勺射過去。他只覺得頭皮發麻,本能地抱了一下腦袋,死亡的恐懼一下子占領了四肢百骸。
渾身的血液都降到了腳底,冷得他打哆嗦。他伸手撈到旁邊的矮凳,對着打手就扔過去。凳子被子彈打飛了,打手一邊呼喊同伴一邊朝他快步走。謝秋歧幾乎絕望,剩下一只矮凳在地板上滑鏟而過,打手一個不防沒剎腳,踉跄絆倒。槍從手裏掉了出來。
——就是現在!
謝秋歧鼓足了勇氣伸手往前撲,槍已經在他手裏,他毫不猶豫對着黑衣人的大腿就是一槍。
硝煙的味道頃刻漲起來。血濺在謝秋歧的臉上,他閉眼本能地想要躲開,沒躲掉,液體的溫暖讓他顫抖。嘴角邊有濃郁的腥味,有幾秒鐘他什麽都忘了做,只瞪着眼睛恐懼地看着抱腿哀嚎的打手。兩只手還握着槍,手臂瘋狂地顫抖,後坐力使小臂短暫地麻痹了一下。
他沒來由地想,這和段立帶他去靶場玩的時候感覺不一樣。
另外兩個打手這時候跑過來,一枚子彈正中謝秋歧的肩膀,他痛呼一聲這才想起自己在幹什麽,也顧不上肩膀的巨疼,站起來朝着對方連續射擊。房間裏沒開燈,彈火迸射的白光忽閃忽閃,如同節慶的煙花。
——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發子彈,彈匣很快被打空了,他丢了手槍,四下去找別的武器。這是急中生智的時候,他揪起地上腿傷的黑衣人,打碎陶瓷杯将碎片抵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停手,不然我殺了他。”他盡量冷靜地說。
對方立刻停下了射擊,其中一個說:“嘿,不要激動。”
謝秋歧眯起眼睛:“槍放下。退出去。”
他的肩膀在流血,疼痛模糊了視線,他只能盡力眯眼看清敵人。
對方誤被這個危險的眼神震懾,猶豫着還是照做了。
他撿了其中一把槍帶着人質從卧室走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挪到客廳的大門。對面的打手離他只有五步不到,他繼續往走廊上退,順利撐到樓梯間旁邊。那裏立着一個消防櫃。
他靈機一動,把懷裏的人往前一推,兩槍将消防櫃打破,火警鈴瞬間響徹整棟大樓!
打手沒料到他這一遭,追上來,他閃進了樓梯間頭也不回地往下跑!
回旋的樓梯永無止境地延伸,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得這麽快,腳步太淩亂導致他連臺階都看不清楚,一個踯躅膝蓋猛地磕在臺階上,頭朝下整個人滾了下去!
劇痛的重錘砸過來,他疼得哀嚎一聲,牙齒磕破了,流得滿嘴都是血。
幸好火警把人全部吵醒了,打手被大量恐慌的居民攔截在了樓上。謝秋歧灰頭土臉、滿身狼狽地剛從樓道門探出身子,堵在門口的黑色奔馳車吓得他立刻縮了回去。逼不得已他只好從樓管房間的窗戶翻了出去,從側面出了住宅樓。
一出小區,他攔了的士去最近的醫院。
司機被他吓得不輕,以為他被人打劫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樣子,頭發淩亂、臉上帶血,赤裸的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割破了,衣服灰黢黢的,更重要的是手裏拿着槍。
他吓得把槍丢到座位底下,仿佛那東西是什麽魔物,腦袋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槍擊,一會是打手。
這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麽要大半夜的帶着槍闖到他家裏?他們毫不介意要他的命,他得罪了誰嗎?會不會和鄭家有關系?他是鄭老板的生活助理,是大老板身邊貼身的人,如果有人想威懾鄭家,殺了他的确可以起到警告作用。會是這樣嗎?
所有的答案都追溯到了甲方,他必須搞清楚。
謝秋歧懇請司機把手機借給他一下,司機猶豫着還是給了他。
段立幾乎立刻接起了電話——
“打你的電話沒有接,你在哪?”
謝秋歧一邊查看肩膀上的傷口一邊辛苦喘氣:“我中槍了,有人找到出租屋裏來,撬開了門,我跑出來的,什麽都沒顧着帶。我現在在的士上,你到醫院來接我吧。”
“不不不,別去醫院。裏面有他們的人!”
“他們?誰?他們要幹什麽?”
電話有瞬間的沉默,然後遙遠的槍響傳來。段立似乎在車上,輪胎的急剎刺耳而尖銳。
謝秋歧握緊了手機:“阿立!”
段立罵了一句髒話:“秋歧,聽好,去口岸的友誼旅行社,那是個安全屋。鑰匙就在門口土地神的神龛下面,到那裏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謝秋歧也想罵髒話,等他撐到了段立來,說不定已經失血過量死亡了。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改道去拱北口岸。這個時候是淩晨,口岸人丁稀疏,白天旅游大巴擁擠堵車的場景不見了,空蕩蕩的街,各大娛樂城誇張的宣傳橫幅像一群俗氣的站街女。
謝秋歧在巴士總站對面找到了友誼旅行社的門面,他拖着流血的肩膀踉踉跄跄從出租車裏爬出來,把身上僅有的一只玉墜子壓給了司機。那還是鄭老板送他的聖誕禮物。
從神龛下面摸出鑰匙進去,後頭是個休息室,應該已經長久不用了,積灰很厚。
謝秋歧疼得意識不清,在櫃子裏找到了一袋子現金、兩把手槍和六本假護照——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止血。最後他只能剪開一件舊衣服捆在肩膀上勉強包紮一下。
4點剛過,謝秋歧把槍別在腰間,洗了個臉,換上幹淨衣服再給段立打電話。這時候段立沒有接,謝秋歧心裏有不好的預感。段立今晚跟着鄭老板去參加船運公司的飯局,同行的還有鄭太太和大少爺,如果段立出事了,說不定鄭家人也出事了。
謝秋歧等到4點半,天已經到了最黑的時候。
按照原定計劃再過半個小時他應該出發去鄭家拿西裝,然後去機場接二少爺鄭克。要不然會趕不上接人。如果段立十五分鐘之內再不來的話,他決定先去一趟鄭家。
4:45AM。
謝秋歧等不下去了,他拿了槍決定走。
剛出門口一輛缺了車門的桑塔納猛地剎在他前面。段立渾身上下都是血,爬都爬不下來,直接從車廂座位摔倒在地上。謝秋歧跑上去,把人扶起來,晃了晃幾近昏迷的段立。。
“阿立!阿立!”喊了好幾聲才有點反應。
段立露出一個虛弱的笑:“……還好,你沒有事……”
他的大腿中了槍,應該是打到了動脈,即使有皮帶強行紮着,也在源源不斷地冒血。
謝秋歧把他扶到副駕駛上,自己開車:“我們去醫院,你再撐一會兒。”
段立拉着他的手,搖頭:“去接……去接鄭克……”
謝秋歧有點生氣:“命不要了是吧?”
段立低聲說:“我答應了義父,至少保住一個……”
謝秋歧眉頭一緊:“什麽意思?”
只有晚燈聽他們倆說話,段立的臉半是明亮半是陰暗。
他的嗓子越發低下去,眼睛已經看不太清楚了:“全死了……全都死了……”
謝秋歧震驚。什麽叫全死了?晚餐前還在說記者發布會的事情,怎麽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全沒了呢?誰要滅了鄭家滿門?誰這麽大的膽子?
段立拉着他的手滑了下去,他沒有力氣了:“秋歧,去接鄭克,不能……不能讓鄭家真的斷了,”他費力地擡起眼皮,最後看了一眼謝秋歧漂亮的側臉:“你……”
謝秋歧眼睛紅了,知道這是遺言了:“你說,我都去做。”
段立恍惚地笑了笑:“你要好好的。你這個人……一定……一定會有大出息……”
後面的話沒有了,這個帶着謝秋歧逃出監獄、給他新生的男人閉了眼睛。
謝秋歧鼻頭一酸把臉埋進掌心裏。本來他就受了驚吓,一直撐到現在都沒敢釋放情緒,神經繃得緊緊的,只想等到段立來。
好像在他潛意識裏,這個男人一出現他就安全了,就像腰上栓了保險絲。他們情同親兄弟,段立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完全信任的人。
憤怒和痛苦同時拉扯着謝秋歧的理智,他覺得自己走在懸崖邊上,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死并不可怕,苦難也不可怕,監獄他都進去過,沒什麽可怕的。
他只怕這世上沒有他能為之存活的人。
後頭遠處有車燈漸漸靠近。謝秋歧直覺可能是追兵。
這裏恐怕也不安全了,不能讓人發現。
他把段立的遺體擡到屋子裏,車子停進後院用防塵布蓋好,然後打了個車往機場趕。
天亮了。鄭克的飛機準時降落。
謝秋歧借機場商店的電話給鄭克留了語音短信,讓他下飛機的時候不要離開人群,最好能一直找個人陪着他、呆在他身邊。鄭克給他回短信說跟警察在一起。
兩個人最終在民警點彙合。謝秋歧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場。
他和鄭家二少爺打交道的不多,這位金枝玉葉剛剛參加完大學畢業的畢業典禮,一身昂貴西裝,還帶着不谙世事的學生氣。因為知道謝秋歧是父親身邊的人,他的态度很客氣。
謝秋歧開門見山:“我知道接下來對你說的話比較殘忍,我很抱歉,請你節哀——鄭先生、鄭太太和大少爺昨晚不幸遇害了,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清楚,是段立讓我來接你的。你現在是鄭家唯一的希望了,少爺。”
鄭克眨巴眼睛,露出一個呆滞的表情。半晌之後,眼睛裏開始蓄水。
謝秋歧抹了把臉。
對一個畢業生來說,信息量确實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