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想知道金色鑽石的事

胡喬波醒來就對着槍口,差點沒把他又吓昏過去。

謝秋歧的臉比槍口還冷:“我問,你答。”

胡喬波氣都沒喘過來:“我什麽都沒有說!我什麽都沒有說!”

“砰——”子彈貼着耳側打過去,燎掉了他耳朵上一塊皮。

人終于安靜了。謝秋歧很滿意:“我沒讓你說話,別說話。”

男人含淚點頭,一邊擤鼻子一邊抹眼睛。

“先說說你都和指揮官說了什麽?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說了。”謝秋歧問。

胡喬波想起受刑眼淚更加止不住:“我就告訴他們我是被解雇的,除此之外真的什麽都沒說了。我就是個打雜的,連技術工都不算,我能知道什麽呀?”

“你不知道?工廠每天加工多少鑽石、有多少員工、安保措施、文件放在哪裏……這些你都不知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把腦袋拎清楚了再說!”

“我在這兒連字都不會認!秋歧,你知道我的,我騙誰也不會再騙你了,我沒那麽傻……”

早坐在牆角沙發的奧拉聽不下去了,把謝秋歧手裏的槍奪過來:“不要和他浪費時間了,謝,誰管他說了沒說,他在哈紮那裏呆過,這人就不能再信。趁早處理了完事。”

胡喬波爬起來就去扯謝秋歧褲腳:“秋歧,你救救我,你行行好。我是畜生,我是王八蛋!我給你做牛做馬,你救我一次,我不想死在這兒……”

他哭得實在難看,沒有激起同情,平白添了謝秋歧一肚子惡心。

謝秋歧冷酷地扯住他的手:“讓我救你?可以啊。你把這兩只手剁給我,算是還了我坐牢的債,我姑且饒你一命。怎麽樣?挺劃算了吧,我當年可是被判了十五年。”

胡喬波哆嗦:“秋歧,你不能這麽絕情的……我愛你啊……我真的只對你一個動心過……”

“你愛我你他媽拿我的身份證去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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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沒想過後面會這麽嚴重……秋歧,我當時是鬼迷了心竅了,被他們騙着答應貸款的,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知道的,我們認識那麽久……”

“少他媽廢話。剁手,還是剁你?”

“秋歧,我不能廢了……我家只剩我一個了……我媽還在家裏等着我呢……”

謝秋歧終于失去了全部耐心,轉身奧拉點頭:“他是你的了。”

胡喬波見他要走,大喊:“別殺我!我說!哈紮讓我給他做間諜!他想知道金色鑽石的事!”

謝秋歧一停:“什麽間諜?什麽金色鑽石?”

男人幾乎把眼淚哭幹,抽抽搭搭的:“我知道的也不多……那個叫指揮官的,就是你們說的哈紮,他很在意工廠裏的一顆金色鑽石。他所有問我的問題都是關于那顆鑽石的。他說那是百年難遇的金色鑽石,特別大,有英女王王冠頂上的那顆鑽石那麽大。老實說,在工廠我也見過幾顆大鑽石,但那麽大的還從來沒見過。所以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謝秋歧和奧拉對視一眼。沒想到指揮官已經知道了這顆鑽石。

“他還想知道什麽?”謝秋歧坐下,示意他繼續說。

胡喬波幹脆全說了:“他想知道金色鑽石在哪裏、奧拉有沒有打算賣掉、是不是已經被送去精加工……總之……總之似乎這顆鑽石對他很重要。我後來聽到他幾個手下私下聊天,說什麽‘美國那邊來人催了,如果再交不出鑽石就把貨讓給別人’,所以哈紮才壓力大、焦慮。我不知道所謂的‘貨’是什麽,反正他們是拿鑽石在結算交易。哈紮從美國人那裏買東西,那顆金色鑽石就是用來付賬的。如果拿不到美國人的東西,哈紮的形勢就會不好。”

奧拉用葡萄牙語對謝秋歧說:“是軍火。美國人把軍火賣給他,他用鑽石付賬。這已經不是什麽稀奇事情,戰争期間他們就已經做上了這樣的買賣。這也是為什麽哈紮一定要控制住礦區,因為沒有鑽石就沒有武器,不光是槍、子彈、火箭炮,還包括衛星電話、戰術電臺、雷達……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可以交易,頂峰時期他曾經買過一架F15。”

90年代能買得起一架鷹式戰鬥機的可不是什麽普通反政府武裝。

“看來哈紮的資金不足了,或者他的鑽石庫存量不足,所以才急需那顆金色鑽石。”

“這幾年因為政府對非法采礦打擊的力度越來越嚴格,再加上越來越多合法正規的采礦公司進入隆達,哈紮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得很厲害。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形勢在變化。”

“他向美國人購買軍火,難道還想發動戰争?”

“他或許還奢望UNITA*能夠打贏政府軍,好讓他撈個部長當當呢。那些軍火販子樂得利用他的野心。他平時豢養雇傭兵、鎮壓奴隸、維護權威也需要武器,否則一方霸主豈不是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他們怎麽交易?這些軍火是怎麽進來的?”

“就像走私鑽石,他們會把武器從美國先運到納米比亞邊境,然後從兩國交界的沙漠送進來。交易通常在邊境地進行,而且每次交易的具體地點都不同,為了避免讓政府軍發現。邊境還有一部分他們自己的人,久而久之竟然沒人管得了他。”

謝秋歧擡起胡喬波的下巴:“哈紮不知道我和你的關系?”

胡喬波搖頭。誰也不會想到他和謝秋歧之間有關系。

“說說他讓你當間諜的事情。”

“哈紮後來也想明白,我這種低級別的雜役很難接觸到金色鑽石,所以跟我說,只要我能夠為他打探到鑽石的消息,他就把我送到美國去。我只能先答應他,但我怎麽可能相信他那種人呢?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肯定會事後殺了我,我當然是投靠你!”

“他怎麽确定你不會反過來出賣他?”

“我投靠奧拉是沒有用的,她不會給我出路,利用完了我之後照樣會殺了我。可惜哈紮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我和你有淵源,有你在,我就真的可能有了一條生路。”

明明剛剛這個男人還是一副吓壞了的表情,誰想到他看形勢看得比誰都清楚。

謝秋歧差點要誇他了:“還不算笨,那就給你一個四肢健全的機會。做好了,我們兩清,有一個差池,我把你做成人彘丢到湖裏喂魚。”

胡喬波拼命點頭:“我做,我做。只要你說的,我都做。”

謝秋歧和奧拉對視一眼:“每次哈紮聯系你的時候,都記得告訴我們。我會把你要傳遞的消息給你,一字一句按照我們的意思給他,錯了一個标點符號,你知道結果。”

雙面間諜笑起來:“這個簡單。”

謝秋歧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個男人。很多年了,胡喬波都是他噩夢裏的主角。這張臉是很難忘的,有時候想起來會引起生理上的不适,像連續地吃辣椒,燒胃、燒心,五髒六腑裏憋着一股燥氣;像臺風就要登陸,整片天都壓在心房上,沉得喘不過氣。

他也想過重逢的場景,他知道胡喬波過得不好,也許他們會在天橋洞下面突然遇見,或者是哪間快餐店後廚的垃圾桶旁邊,胡喬波可能已經把他忘了——畢竟謝秋歧可能只是他騙過的無數單純小男孩裏面的一個——他甚至可能認不出謝秋歧,只以為是路人,嬉笑地讨一根煙。

“你就沒有想過報複他嗎?”奧拉問。

謝秋歧搖頭。他走到房門口點煙,房子裏太悶了,在這裏新鮮空氣也像奢侈品。

奧拉跟上他的腳步,晚霞是熟透的山楂紅,野曠樹低,落日近人。

“報複他也不能挽回那幾年的低落。”謝秋歧猛地吸了一口,眉頭舒展:“有一段時間是挺恨的,恨得牙癢癢,有個什麽不順心的都要想起這張臉:‘要是沒有他我就不會坐牢’、‘要是沒有他我就不會吃飯噎着’、‘要是沒有他就不會堵車上班遲到’……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奧拉沒接話。她不确定他是在說他自己,還是把她也說進去了。

謝秋歧說:“過這種生活是很簡單的,你把你的不幸、你的錯失、你的所有不順利全都怪在一個人頭上。後來我覺得沒什麽意思。愛上他是我自己選的,相信他也是我自己選的,他有錯,這一點毋庸置疑,我也不會原諒他。但是我不想和自己較勁。”

奧拉掏出煙匣子給自己點了一根:“你是個很難得的人,謝。”

“活成我這樣,那還是不要當個難得的人比較好。”謝秋歧開玩笑。

奧拉也笑:“你知道嗎?很多人都覺得我恨哈紮,包括我的家人。他們覺得哈紮害得我失去了貴族的生活、地位,失去了錢財和權力,落到現在當個鄉野村婦的地步。其實我不恨他,我曾經也支持過他的理想,相信我們是為了共同的理想結合。雖然,後來我發現,我們理念不同,想走的路也完全不同。但這不代表我恨他。”

“那張你放在收音機旁邊的照片,你們還年輕的時候,看上去很相配。”謝秋歧真誠地說。

回憶從女人的臉上透出來,散發出甜蜜的金色光澤:“我認識他的時候才19歲,本來考上了大學,家裏人都希望把我送出去念書。打仗打成這樣,能出去總是安全一點。但我當時很激進,希望投身到一線去。剛好有UNITA的軍官來父親家裏尋求合作,我父親拒絕了,他不打算參與戰争,只想做個中立派。我就在那時候遇到了哈紮,他21歲,還是個中尉。”

富家千金與窘迫的年輕軍官相遇,聽起來就像一個經典的美國夢故事。

“他年輕的時候雖然不算特別英俊,但是他有一種氣質,我說不出來,很吸引人,每每和他呆在一起就覺得特別有沖勁,有活力。他那時候哪認識多少女人啊,連和女人說話都不太會,可他吹得一手好口琴,我們在曠野上他吹琴,我跳舞,我送了他我織得毯子,他送了一只手槍。那是他在戰場上撿來的,裏面還有三顆子彈。他教會我開槍。”

“我是理解他的理想的。蘇聯解體後,政府放棄了社會主義路線,還舉行了總統選舉。但是選舉本身就有很多問題,腐敗賄選出來的總統也不能代表人民。所以UNITA要反,而且很多平民支持他們反。哈紮和我曾經都相信,UNITA是要為國家帶來公正,要選一個真正屬于安哥拉人民的政府,而不是背後有**控的傀儡。”

“但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UNITA是美國人支持的。我覺得這樣不對,我們不應該接受美國人的資金,這種事要付出代價的。哈紮則希望先打贏這場仗再和美國人談條件。我們倆其實都很天真,沒有美國資金靠自己根本無法打這場仗,但是和美國談條件也是天方夜譚。總之,我們因為意見不合,最後分開了。”

謝秋歧問:“所以,是後來才有了你們家族沒落的事情。”

“我那時候剛剛生下那迪亞,但我仗着自己年輕骨頭硬,即使帶着孩子也要離開。等我回到家的時候才知道,他下令軍隊抄了我們家,為的就是讓我走投無路。我父親因為我和他私奔一度要和我斷絕關系,當我帶着那迪亞回家的時候,我就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攙和進任何政治事件,我只希望能夠挽回家族的榮光。”奧拉感嘆。

“家裏人現在還好吧?”

“父親的身體還不錯,母親越來越差了。”

“你還有個家能回去,也算不錯。”

“你說的有道理,人不能總是揪着過去不放,應該往前走。但是你只有你一個,我還有孩子,有族人和責任。如果我也只是個單身男人,毫無身傍,我大可以一走了之。”

謝秋歧明白:“我相信你,你會打贏這場仗的。”

奧拉和他握手:“我會幫你救鄭克出來。你幫我打贏這場仗。”

她握手的力度不小,謝秋歧能感覺到她的決心:“合作愉快。”

(*UNITA:争取安哥拉徹底獨立全國聯盟,葡萄牙語Uniao Nacional Para Independencia Total de Angola,簡稱安盟,安哥拉國內的主要反對黨。)

作者有話說:

簡單解釋一下安哥拉內戰是怎麽回事:最開始,是由蘇聯和古巴扶持的“安哥拉人民解放運動”和葡萄牙打,為了從葡萄牙手裏解放安哥拉,實現民族獨立,後來打贏了,蘇聯勢力變成了合法政府。然後是美國扶持的勢力(UNITA是其中之一),和蘇聯扶持的合法政府打,UNITA要奪權,他們覺得這是個腐敗政府,要推翻重建,但打了很多年UNITA沒打贏(中間也嘗試過和解,蘇聯解體後安哥拉開始搞多黨制,結果頭一年選舉就出了問題,于是兩方又開始打)。在92年兩方終于簽訂和平協議,內戰結束。哈紮(年輕的時候)認為借美國的幫助可以讓安哥拉建立真正獨立的政府,而奧拉認為,美國人不會白幫忙。這對夫妻的矛盾是理念上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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