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明天晚上你有約嗎?如果沒有的話,可以陪我一起參加一個個人畫展嗎?”

在我正忙于将手中的食物裝盤來解決今天的午餐問題時,一直坐在沙發上捧着電腦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東西的晝夜突然這麽問道。我将盤子放到桌面上,騰開雙手,用紙巾擦掉了盤子底部沾上的水珠。自從我在這裏住定之後,對于日常行為一竅不通的晝夜便放心的把做飯打掃洗衣刷碗的重任全部交到了我的手上,就好像我晉升為了內勤主管似得。

“怎麽想起讓我陪你去了?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藝術細胞為零的人嗎?我對你眼中那些‘美’完全一竅不通啊。”我帶着一些玩笑意味的問道。

早在很久之前,晝夜曾帶我參加過一場個人畫展,時至今日我仍舊不明白一群人像是鞋底被黏住了似得如癡如醉的凝望着一副面部異常抽象我都不敢說那到底是不是面部的女人肖像畫看了一個多小時有什麽意義,害她自那以後總是戲稱我為‘藝術細胞為零’的人,并拿來戲說至今。

聽到我再次提起這玩笑話,晝夜有些撒嬌意味的抿了抿嘴唇,伸手攬住了我的腰,然後兩個人一起跌坐進沙發之中,把熱騰騰的意面晾在桌上,玩的不亦樂乎。

“這次畫展舉辦的地方可不是什麽有安全保障的地方。雖然為了迎合藝術氣氛在偏僻的草皮上建造起一個木制的展廳的确很出彩,但是這個展廳遠離街區不說,它的附近還曾經發生過幾次槍擊案,你真的放心我一個人去嗎?”

晝夜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說什麽話可以戳中我的軟肋,使我無條件的屈服。次日我也真的聽從了她的一切意見,乖乖穿上早就為我準備好了的正裝,陪她一同前往畫展會場。

那座木制的小屋不是很大,進出口全憑借着一個門,站在門廊的保安手中拿着應邀人員名單,在這樣一場私人畫展的入場處充當着守門神的角色,分辨清楚誰有權利進入,而誰又該好言勸離。

晝夜報上了她的名字,我的視線随着保安的手指而移動着,當看到自己的名字以‘女伴’的身份出現于她名字之後的一瞬間,打心底産生的莫名愉悅感還是滿奇妙的。

畫展的大廳比它的外表要大得多,裝飾也非常奢華。放置畫作的地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放有長排的大木桌,黑色漆成的桌面上擱着些點心與香槟,不少打着黑色領結的侍者來回走着,為別人奉上這些零嘴,就像是這場畫展中大家的目的都不是為了欣賞畫作,而是像我這般蹭吃蹭喝的。

晝夜又沉迷在一副被稱為藝術品的畫作裏了,像是被光明吸引的生物那樣安靜的觀摩着,已然有半個多小時了。我有些無聊,左右張望着。注視着不遠處有個彬彬有禮的先生拿起盤中的香槟,輕抿一口,故作深沉的為身邊人解釋着面前畫作的意義。又看到一個穿着低調,仿佛不屬于這裏的女人匆匆忙忙的從角落最後一張木桌前離開,神情緊張,她的手袋中像是裝了什麽重物似得,沉甸甸的樣子,将她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上勒出了些許細長的痕跡。

“看來還有比我更加沒有下限的人,她居然把香槟整瓶揣走。值得學習。”我暗想,并開始思考如果把香槟塞進自己袖子裏離開前會不會被保安發覺呢。

過了不多時,主辦者站在大廳中心的圓臺上,開始談論曾經的著名藝術家創作出的作品對當代藝術界造成了多麽巨大的影響,而如今新生的當代藝術家又多麽的富有潛力,以此為題目展開了冗長的演講。有不少在場的藝術家都被邀請了上去,說一些讓這個活動的結束顯得更加遙遙無期的發言。

在晝夜之後,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也走上臺去,滿面笑容的握住話筒,身後的顯示屏緩慢的切換着她的作品,和別的人一樣,她的作品也是些晦澀難懂的東西。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晝夜的畫,即使是看不懂蘊含了什麽道理,但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那個藝術家清清嗓子,開始說開場語,然而這長篇大論連個開頭都沒有說完,就被自臺下猛地傳來的尖銳刺耳聲響給打斷了,有人一把拔掉了她話筒的插頭。我朝着發出異響的方位看去,只見那是一個神情異常激動的女人,她渾身顫抖的對臺上藝術家怒目而視,指着她的鼻子,用尖銳的嗓音怒斥她偷走了自己的創意、偷走了自己的作品,偷走了自己的未來。如果不是這個肮髒小偷,自己才是應該站在臺上享受着衆人的稱贊與榮譽的人,而永遠輪不到她。

皺眉,越看,我越覺得這個女人眼熟,仔細想想,剛剛看見那個慌忙從角落跑出來的‘偷了香槟’的女人,不就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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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緒愈發不穩定,臺上的藝術家的神情也非常窘迫,對于那人的控訴也只是支支吾吾的樣子辯解着,卻沒有硬氣的正面予以全盤否認,大概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事實吧?我暗自嘆氣,這些整日以優雅态度處事的人原來也會牽扯到這麽真實社會的事情中嗎?輕輕握住晝夜的手掌,與她相視。現在整個事态都很複雜,如果等下出現什麽意外,我也好立刻拉着她離開。

“保安!請你這位女士離開,不要擾亂這裏的氣氛。”就在兩人對視時,站在臺上身為主辦方的人突然這樣大喊了一聲,這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瞬間就點燃了臺下女人積蓄已久怒火,她大吼喝令所有人都不許動,并迅速自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打火機。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剛剛一直萦繞在鼻間愈發濃重的刺鼻異味是什麽了,她的襯衣有些潮濕,不像是剛剛在洗手間不小心潑上了水花的樣子,再加上她方才手袋中小心輕拿的重物和現在掏出的打火機,我幾乎可以确定她的手包裏放的是承載了汽油的瓶子,她也一定在會場的地上和自己的身上都潑灑了大量的汽油,而現在則是要點燃一切來為自己失之交臂的夢想餞別。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這個曾經為了突出藝術風格與浪漫氣氛,從上到下全部都由木頭制成的建築物骨架如今只能淪為助燃物品,讓這房子瞬間撩着大半。驚慌失措的人群頃刻之間就将這裏變成了踩踏現場,有人跌倒,便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了。我緊緊地抓住晝夜的手,以免瘋狂的人群将她撞倒,而兩人勉強站住的結果就是,我們被人流沖到了建築的最角落,濃煙已然彌漫到整個視線中,我幾乎看不見面前的黑影究竟是即将癱倒的柱子,還是一個正在摔倒的人。轉過頭去,絲毫尋不得晝夜的身影,唯一知道的就是我手中緊攥着的手掌正在逐漸脫力,對于我的呼喊,她的回答也愈發的困難。緊接着,就是一聲巨響,她身後上方的頂梁突然滑落,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她被我緊握住的手掌也驟然抽離,沒有一絲預兆的,晝夜便倒下了。我驚覺回身,用手胡亂扇開面前的濃煙,隐約看見她腰部以下被一根從頂端滾落的巨大圓木壓住,沒了動靜。

從剛剛人群的驚慌狀态來看,逃離出去的負責人一定會采取措施,消防隊也必定在馬上趕來的路上,但是我并不知道晝夜是否可以支撐那麽久,等待他們的到來與營救。那根圓木幾乎将她高挑的身形遮掩住了大半,起初的幾秒鐘我還可以冷靜的告誡自己不要慌,并試圖喚醒晝夜,而當她對于我的呼喊聲連細微的反應都沒有時,那個瞬間我強裝的精神就如數崩塌了。腦中亂成一團,唯一可以看見的就是曾經我和她一同生活的種種,所有的記憶,都是關于她。

想也不想的,我半弓着身子,一邊因為吸入太多的煙霧而劇烈的咳嗽,另一邊拼盡全力去擡起那根圓木,費盡全身力氣發現徒勞無功後,便立刻轉變了想法,背過身來将自己的一只腿死命塞進因為晝夜被壓住的腰部而出現縫隙的圓木之間,讓自己來擔任一個杠杆,另一只腿跪在地上支撐着身體的重量,将晝夜逐漸拖拽出圓木的壓制。這個過程異常緩慢,并讓我懷疑是不是白費功夫。不知道我把她拖出去了多少,我只知道轉移到我腿上的力道随着時間的變化越來越重,緩慢,卻又像是讓我親眼看着自己的骨頭被慢慢砸碎,殘忍,但也無可奈何。

就在我即将沒有力氣繼續将抱着她移動時,一位趕來的消防員注意到了這個角落,他抱住了晝夜,再三征求我同意後,迅速将她從圓木的壓制下抱走,與此同時那圓木的所有重量便如數落在了我的腿上,劇烈的疼痛帶來了短暫的理智,它讓我因為吸入過多煙霧而僵持的大腦重新開始思考。消防員離開前對我承諾一定會帶着同事一起回來,一定會救我出去,而我注意到的,則是晝夜被安全的帶走了。即使今後她可能因為這一意外而留下什麽傷痕,但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會随着時間而逐漸淡化,最重要的是,她仍然活着,像她這樣聰明的人,一定懂得取舍。

只要這樣想想,我便心滿意足了。

兇猛的火苗以無法言喻的速度将屋頂燒穿了個大洞,最後一根橫梁也随着巨響而坍塌了,那之上的一切東西傾瀉而下,或許落在了我的身上,或許擊中了我僅存的意識,把我的身軀烤的不成樣子。不過早已經不重要了,我明白自己必死無疑,我甚至看到了走馬燈一樣的東西在我意識中從頭到尾的亂轉,在這幾分鐘內我已經欣然且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在曾經我遭遇到人生危機之時,是她救了我,并給與我容身之所,是她改變了我的人生,甚至是我活下去的目标。我自認為來這世間走一趟的目的已然達成,死而無憾。可如果硬要說的話,我還是對于下半生無法繼續陪伴晝夜而感到十分痛苦,十分內疚。她還沒有學會怎麽使用她家那些生活物品,她還沒有學會我的廚藝,她也還沒有找到第二個可以一直照顧她的人,而我卻就這樣自私的離開了……

還真是……不甘心啊……

我仿佛感覺到有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想要止住,卻怎樣也做不到。對我來說,生命的終結竟然還沒有無法繼續與心上人厮守而令我痛苦絕望,作為這身體的主人我還真是不稱職啊……

周身的一切全部都葬身于火海,我本以為即使是死後也會持續着這種難忍的灼燒感,可在呼吸停止的同時,我的身邊竟然産生了涼絲絲的感覺,就好像是誰在這個時候将幾個冰塊放到了我的身上那樣,舒服的不得了。我開始懷疑這是否是錯覺了。忽然,一個長發女人從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想要回去陪伴晝夜嗎?真巧,我知道個方法呢。”

她說。

“你好,我叫簡聽偣,有興趣和我談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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