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華光殿
于是，我蹲在岸邊等着楚耀不緊不慢的把華光殿的金字牌匾劃回岸上。
楚耀站起來，低頭看着一半還漂在水裏的金匾，沉吟了片刻，認命似的嘆了口氣，彎腰擡起金匾的一頭，招呼了我一下，就拖着金匾向華光殿走去。
敢情你原本還打算把金匾就這麽扔水裏不要了！？
我看着被楚耀擡着一頭，另一頭磕磕絆絆的拖在地上的伏羲金匾，哆哆嗦嗦的追上去把另一頭擡起來。
“你不用幫忙的，反倒會變重。”楚耀說。
我僵硬的笑了笑，沒說話。
我主要是怕今天晚上伏羲大神入我夢來。
華光殿的位置距離鏡池不遠，我和楚耀擡着伏羲金匾走了一小會兒就到了。
當年烨大人戰死的時候，他的靈獸也幾乎無一幸免的死在那場浩劫中了。只剩下了當時才出生不到三天的我。烨大人戰死後，他的靈氣在聖域漸漸消散掉，也就再沒有屬于烨大人的靈獸出生過。
此時的華光殿，因為許久沒有人煙，雖然時常會有人來打掃，但仍看起來荒涼又冷清。
我小時候曾有一段時間喜歡跑來華光殿門前的石階上睡覺，感覺這樣就好像烨大人陪在身邊一樣。
那是靈獸的本能，即使神使大人不在，我們也會想要跑到他們曾經的住處假裝他們在。
不過本能這個東西，會随着靈獸的成長，漸漸被其他的情感給沖淡。比如我自從學會偷焱大人的酒喝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華光殿了。
轉眼過去三千年了。
這裏空曠了三千年了，如今終于等來了它的主人。
在華光殿前停下腳步，我也是忍不住的唏噓感慨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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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去看楚耀，就看到這位華光殿好不容易等回來的主人，正把華光殿的金字牌匾拖到石階的圍欄上，橫擔在了那裏。
“晾幹了再挂上去吧。”楚耀把牌匾放穩當了，還敲了敲。
你連擦一擦都不打算嗎！？
我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為楚耀在看到我的表情之後，問我說：“你怎麽這幅表情？我做的有什麽不對麽？”
你現在才想起來問，着實是晚了。
“大人，您知道這塊匾是什麽來頭嗎？”我盡量讓自己公布真相的聲音聽起來不顫抖。
“不知道。”楚耀誠實的很。
“這塊匾，是當年您的師父住進華光殿的時候親自題寫的。”我看起來十分冷靜的宣布着。
“我師父？”
“對，您的師父。華光殿最初是他老人家的住所，整個華光殿的裝潢陳設，都是他親自裝點打理的。”這些事，我也是聽祁大人和來華光殿打掃的其他靈使們說的。
“這樣啊。”楚耀應着聲，打量了一下華光殿庭前的花草和院內的山石裝飾，最後看了看正在晾幹的金匾上的題字，撇了撇嘴。
你怎麽看起來還是一副很嫌棄的樣子！
“我師父是誰啊？現在還在嗎？”哦，對，楚耀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伏羲的弟子呢。
“您的師父，是上古伏羲大神，很多很多年前，就羽化了。”說起上古大神，我也是情不自禁的語帶尊重。
“誰？”楚耀皺眉，“伏羲？是我知道的那個伏羲麽？”
楚耀總算是開始意識到自己師父來頭有多大了。
“在聖域和人界分開之前，上古的大人們都是和人類住在一起的。所以應該就是你聽說過的那個伏羲了。”
人界一直流傳着伏羲大神的各種傳說，正史野史都有，但總的來說，和我現在說的這位上古大神确實是同一個人。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楚耀吃驚的睜大眼睛沒了聲響。
想來是吃驚的說不出話了，我也沒再多說什麽，推着楚耀向華光殿裏走去。估計他聽洛大人講完了事情的原委，就直接劃着匾去找我了，恐怕還沒進華光殿裏看一看。
“你說我是伏羲的徒弟？”走了一會兒，楚耀終于漸漸回過神來，開始提問。
“對的，您是伏羲大人唯一的弟子。”
“真的有伏羲這個人啊？”
“真的，就是伏羲大神和女娲大神将人界和聖域劃分開的。”
“他跟女娲真是兩口子啊？”
為什麽你的關注點這麽快就轉移到八卦上了呢！？
“真的。”但我還得如實回答。
“那他們也真的是兄妹咯？”楚耀的好奇心仍然不死。
“師兄妹。”
我現在算是知道我當年追着問焱大人這些問題的時候，焱大人為什麽打我了。
看來不管是普通人類，還是神使大人，對上古神明的八卦，都是一樣的感興趣。
“那他現在怎麽不在了？”楚耀顯然還沒問夠。
“好幾萬年前就作古了。”
“為什麽啊？”
這個問題倒是把我給問住了，我支吾了半晌，終于還是套用了當年焱大人的原字原句。
“就……到日子了。”
“唔……”楚耀托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所以我現在之所以還能複活成你說的烨大人，是因為我的日子還沒到是麽？”
這下我可真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了，我一直以來的信念就是找回神使大人的靈識，但為什麽神使大人可以被複活，這個問題我從沒有思考過。
“看來你也不知道。”楚耀看我愣在原地的表情，自顧自的說着，“我覺得我有好多功課要補哦，你們有沒有什麽圖書館之類的地方可以查資料啊？”
不愧是全校人眼中的大學霸啊。我心下驚嘆。
藏書閣，聖域裏我唯一沒有去過的地方，據說裏面收納着自創始以來的所有書卷，有專門的小靈使們看管照料着。
“他們會讓我進去嗎？”聽完我對藏書閣的描述，楚耀眼睛發亮的問我。
“當然。”我點頭。雖然現在楚耀還不算是神使烨大人，但有我帶着進去，靈使們也不會阻攔。
“那我們明天就去吧！”楚耀興奮的說。
好吧，我的靈獸生涯，看來是要從做書童開始了。
戰死多年的神使大人回到了聖域，大家都十分開心。華光殿上上下下已經都收拾停當，放好了新的用具裝飾，打掃的一塵不染。
華光殿雖然名字取了一個殿字，其實卻是個不算小的庭院，坐落着幾進院落。
楚耀身為華光殿的主人，在華光殿裏完全不認路。我只好借着我三千年前那點兒殘存的記憶，在院落中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總算找到了供神使大人休息的房間。
房間裏已經收拾過了，桌上還擺好了茶水點心，甚至還焚了香，整潔宜人。
楚耀坐在鋪了嶄新的卧具的床上，扯了扯垂在一邊的床帳。
“像古裝電視劇裏一樣。”楚耀有些新奇的說着。
“這就是您的房間了，您需要什麽，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就住在隔壁。”
“你不用像個丫鬟似的跟我說話。”楚耀晃了晃拽在手裏的床帳。
你才像個丫鬟呢！
我撇了撇嘴，沒出聲。
“你為什麽這麽怕我，你們說的烨大人脾氣很壞嗎？”楚耀問我。
我又沉默了。
烨大人是怎樣的脾性，我完全不知道。
焱大人雖然經常提起烨大人，卻從沒說過烨大人是個什麽樣的人。也正是因為不知道烨大人的脾氣，我現在才更加小心翼翼。免得行差踏錯，等烨大人完全覺醒恢複記憶之後，被秋後算賬。
楚耀看我一直沒說話，也低下頭不再吭聲，看起來十分失望的把玩着床帳上垂下來的幔穗。
我有點兒不忍心。
原本關系很好的朋友，突然之間變的恭敬疏遠，這種感覺很不好受。
我很清楚，因為我也曾經歷過這種感覺。
那是三千年前我在人界上學堂時候的事了。當時的我只是個七八歲小童的模樣，被焱大人打發到學堂去學做人。
字面意義上的。
當時的我，連吃飯要用筷子而不能下手，喝水要用杯子而不能一頭紮進河裏這樣的事都不知道。
當時有一位同窗，家裏很窮，每天都只帶一塊幹巴巴的粗面餅當幹糧拿在手裏啃。也沒有喝水用的竹筒，渴了就跑到學堂後面的水井邊上喝水。
我因為他吃飯喝水的方式和我相似而把他當作同類，對他起了強烈的惺惺相惜之情。
班上的很多同學都喜歡圍着鄉紳家的兒子打轉，沒人搭理他，我就常跑去和他說話，跟他學到了許多怎麽當個人類的知識。
我常找他一起吃午飯，把鴻鹄烤的山豬肉分給他吃。他的家人知道了，還專門攢了幾天的糧食，換回了半斤細糧請我去家裏吃飯。
我和他們一家人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放了課就跑去他家的竈臺上一起做功課。我們還說好，中秋的時候我帶我父親和兄長，也就是焱大人和鴻鹄到他家去一起過中秋。
可是終究還是沒有去成。
有一天天氣十分悶熱，到了夜裏，終于下起了暴雨。雖說天氣變得涼快，但傾盆而下的大雨讓許多村民的房子都搖搖欲墜。
非但如此，一道落雷不偏不倚的劈中了村中路口上的一棵老槐樹，幹枯的樹枝被點着，砸向周圍的幾處茅草屋。
被燒着的茅草屋又引着了相鄰的房屋，火勢迅速擴散開來，不可收拾。
小小的村莊很快就陷入一片火海，到處都是尖叫哭喊的聲音。
我睡眼惺忪的被鴻鹄拎在手裏，站在雨裏看着村民們兵荒馬亂的滅火。
焱大人袖着手在一旁站着，本是不打算幫忙的。
我們的房子裏沒有任何重要的財物。最重要的神使大人的器物和靈獸都被鴻鹄一左一右的拿在手裏了。所以那個茅屋被燒掉，焱大人一點也不心疼。
但是我卻聽到了很熟悉的人的哭喊聲。
我向哭聲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我那個同窗跪在他們已經燒起來了的房子前，拼命哭叫着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被困在了火裏。
我當時雖然連吃飯都是剛學會不久，但我也知道，人類落進火海裏是會死掉的。
我着急的想從鴻鹄手裏掙脫，同時求助的看向焱大人。
焱大人只是挑起眉毛看了看那邊，問我：“你想救人？”
我拼命的點頭。
“你确定不會後悔？”
我當時也不知道焱大人為什麽這樣問我，只一心想要把人救出來，所以更加用力的點頭。
焱大人點了下頭算作應允，然後就原地化作朱雀原身在村子上空盤旋了起來。
那些普通的雷火，很快就被朱雀的神力盡數熄滅。
等焱大人變回人類的模樣落回到我和鴻鹄身邊的時候，親眼見到神獸的村民們已經跪了一地。
當我再次見到我那位同窗的時候，他沒有像之前一樣笑嘻嘻的問我課業做完沒有，而是五體投地的跪伏在我的腳邊。
我之後再也沒有去過學堂，沒過幾天，焱大人就帶着我和鴻鹄離開了那個村子。
我事後思考過焱大人問我的後不後悔的問題，沒能想出答案。但我至今都記得，同窗跪倒在我腳下後，我回家去哭的有多慘。
現在的楚耀，是不是和我當時一樣難過？
我想的出了神，沒意識到我們兩個人已經陷入沉默好一會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