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尾聲
我叫靖淮，是神使烨大人座下第一靈獸。
六十年前，天地間着了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七天才熄滅。聖域和人界都未能幸免。
聖域還好，只是燒毀了大片的房屋樹木，花了好長的時間打掃重建。
人界就十分慘烈了。大地化為焦土，滾滾濃煙遮天蔽日，百裏不散。一時間，人類流離失所，瘟疫饑荒四起。
為了救助幫扶人界，烨大人每天要處理的大小事務簡直數之不盡，忙的不可開交。我便時常幫烨大人跑腿，帶着幾個機靈的後生，去人界處理些不必烨大人親自出面的事務。
幾個月前，人界出現了瘟疫，烨大人便派我帶着百草大人的幾個弟子到人界去查看幫忙。現在情況已經差不多穩定下來，我就留下百草大人的弟子在那邊駐守，自行先回了聖域。
我剛走上小山坡，就見到百草大人負手而立，站在前方。
“百草大人。”我躬身行了一禮。
“嗯，回來了。”百草大人轉身點頭接下，“此行可還順利？”
“順利，”我應道，“桑離和蕖若都很聰慧周全，醫術也好。已經無甚大事了，我便将他們留在那邊看護幾日，先行回來了，過幾日再去接他們回來。”
百草大人聞言笑了笑，“只怕是他們兩個撒潑打滾的磨了你兩三日，才央得你留他們在人界流連幾日吧。”
确實是。
百草大人見我撓了撓頭沒有吭聲，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罷了，他們二人雖頑劣淘氣，倒也懂分寸，不至于闖出什麽大禍來，難得去了人界，便由得他們瘋玩幾日吧。你可有留了傳訊符紙給他們？”
“有。”
“那便好，随他們去吧。”百草大人轉回身體，和我一起看着眼前的石碑，“倒是你，怎麽急着先回來了，不在人界逛逛？”
“得了束稀罕的花，拿回來給洪婆婆瞧瞧。”我舉了舉手中的一捧我重金買來的藍色妖姬，俯身放在了石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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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洪婆慣愛這些的。”百草大人輕嘆了一句。
面前的石碑，是洪婆婆的衣冠冢。
六十年前，洪婆婆身上的共生咒發動，在大火熄滅後的第七日安詳的合了眼。
臨終前，洪婆婆囑咐說，她一屆肉體凡胎，在這聖域呆的夠久的了，便想着死後再回到人界去。她聽說人界現在早已不是随意尋個山頭便能下葬，就讓我們将她火化，把骨灰撒在人界，再好好看看那邊。
“那個讓我活了這許多年的人便是這般走的，将我火化了，也算是我陪他一道，不枉了那共生之名。”
我們按照洪婆婆的遺願，将她的骨灰撒在了人界的山川河流中，只在聖域用幾件洪婆婆的衣服立了個衣冠冢，守着她留下的整整一個山頭的花。
“這花顏色确實罕見，”百草大人低頭看了一會兒那捧藍色妖姬，“這也是靠着那雜交之法得來的？”
“是啊，”我站起身，“據說培育起來頗為費事，一束花要賣很貴的。”
“這般罕有，想來定是價格不菲了。”
百草大人和我一起沖着石碑拜了拜，便一同轉身離開。
“那雜交之法确實玄妙。”百草大人仍在繼續着之前的話題，“我嘗試了許久，皆不得法門。”
“聽蕖若說，百草大人似是想把蘿蔔與人參雜交在一處？”我問道。
“是啊，”百草大人點頭，“若是山參能如蘿蔔一般個頭大且易成活，不知能救下多少蒼生。”
“那大人進展如何？”我忍着笑，問道。
“唉，”百草大人苦惱的嘆了口氣，“參王似是生氣了，我去尋他下棋，竟是連門都不讓我進。”
我笑出聲來。
何止是不讓進門。
據蕖若說，參王直接朝百草大人扔了兩根蘿蔔，給轟了出來。
百草大人自知鬧了笑話，低頭笑着嘆息。
“你此去人界，可有什麽收獲？”百草大人看着我挂在腰間的酒葫蘆，貌似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我搖搖頭，“我翻閱了他們近幾年的書報新聞，也未能找到類似朱雀現世的傳聞。”
“靈野，急不得。”
許久沒聽到的稱呼讓我不由愣了愣。
我叫靖淮，也叫靈野。
靖淮是我靈識上寫着的名字，而靈野則是焱大人在三千多年前，喝的半醉的時候給我起的名字。
六十年前，焱大人除去了鎮壓朱雀狂血的血玉，用血玉中的靈識喚醒了烨大人，自己卻任由狂血反噬，化作發狂的朱雀，與那似是要吞噬天地的毒蔓一起，消亡于業火之中。
我就是在那時得到了靖淮這個名字，同時也失去了那個叫我靈野的人。
焱大人和毒蔓一起被燒的屍骨無存，烨大人在灰燼中找了三日，也沒能找到任何與焱大人有關的東西。
神使身死，往往可以重聚靈識使其重生。但焱大人的靈識和肉體都在大火中被燒了個幹淨。神使焱到底要如何才能重生，是否還能重生，竟是無人知曉了。
這些年我始終将焱大人最喜歡的酒葫蘆帶在身邊，希望能在去各處奔走的過程中收集到焱大人的靈識。
就好像人類的那個猴子打妖怪的故事裏講的那樣，把焱大人收進葫蘆裏。
但六十年過去了，我沒能找到一縷焱大人的靈識。
百草大人說，焱大人是朱雀神鳥，又是在朱雀業火中自焚而死的，也許不像烨大人當年那樣，靈識散落在各處。
“朱雀本是天地間唯一的神鳥，如今身死，也許過段時間，便會借由天地之力涅槃。”
百草大人曾這樣說過。
我不知道百草大人說這話是不是為了安慰我，反正我信了。
每次去人界，我都會找一找他們的新聞報紙，看看有沒有類似發現了朱雀鳥之類的異聞報道。
但這麽多年過去，一直毫無收獲。
“我知道。”我應着百草大人的叮囑。
當年我們花了三千年才把烨大人和洛大人找回來，如今才過了六十年，我并不怎麽着急。
“說起來，今日怎麽不見你的小跟班？”百草大人換了個話題問我。
“跟着祁大人去人界治水了，想來這幾日也該回來了。”
百草大人問的是聞汐，是一只小靈獸，焱大人的靈獸。
與我當年一樣，焱大人身死時，他才剛出生不久。但他比我幸運，他已經被焱大人叫出了名字。
聞汐是一只火鳳，天資極好。不過六十幾歲，已經可以化作個四五歲的孩童樣子，也會使些簡單的法術了。就連給他開蒙的白澤大人都稱贊，說是許久未曾見到這般聰慧的靈獸了。
聞汐十分崇拜焱大人，什麽都要向焱大人看齊，聽聞我是被焱大人帶大的，便終日纏着我，說是可以知道更多關于焱大人的事。
我十分為難，我總不能給他講焱大人得靠賣藏品交房租，還因為拔了自己的羽毛當筆用完了亂扔而差點把房子燒了吧。
聞汐聽說焱大人是只朱雀，便跑去認真的研究關于朱雀的記載，然後神神秘秘的跑來跟我說，他覺得自己和焱大人一樣，也是一只朱雀。
不是懂得禦火之術的鳥都是朱雀的。
我每次糾正他，他都失望的大哭，哭完了仍然堅信不疑。
我認真觀察過他的父母了，他真的只能是只火鳳凰。
帶孩子太累了。
所以這次祁大人去人界治水，把聞汐當作打火石帶走了，我十分開心。
“治水為何要讓祁去？怎的不讓洛去？”百草大人問。
“聽說，洛大人和鴻鹄鬧別扭了。”我用手遮住半邊嘴，壓低聲音說。
“他們兩個算得上是聖域中脾氣最溫和的兩個人了，能鬧什麽別扭？”
“前些日子，洛大人不是和霆大人一道去人界幫着布雨解除旱情麽，結果有些操之過急，雨下的太緊，引發了山洪。”我朝百草大人湊近了幾步，讨論神使大人的八卦，還是要這樣鬼鬼祟祟的湊在一處才對，“有幾個在山中閑逛的人類被山洪卷走了。山洪流的太快，洛大人情急之下，現了魚尾，才将那幾個人類救下。結果因為原形被人類看到，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差點被那幾個她救下的人類抓走不說，之後還被進山搜查的人類圍追堵截了很久。鴻鹄花了幾日，才避開人類，在山裏找到洛大人的。鴻鹄責怪洛大人一時沖動不思後果，發怒斥責了幾句。”
“哦？”百草大人饒有興趣的揚了揚眉毛，“倒是從未聽鴻鹄對洛說過一句重話。”
“可不是麽，”我點頭附和，“而且聽說霆大人也站在鴻鹄那邊，覺得是洛大人行事莽撞。洛大人鬧了脾氣，回到水榭閣閉門不出。鴻鹄都在水榭閣門前跪了好幾天了。”
“此事确是她魯莽了，斥責幾句倒也不為過。這般鬧脾氣，着實任性了些。”百草大人皺眉。
“話雖如此，”我搖頭解釋，“可您想啊，洛大人本來就在山林裏東躲西藏了好幾日，蹭了一身泥濘，這好不容易被找到了，還挨了一頓訓，就連霆大人都是站在鴻鹄那邊的。您說洛大人能不委屈？”
百草大人失笑，“說得有理，但因為這小女兒脾氣，耽誤了治水的正事，着實是不該了。”
“這倒是沒甚所謂，”我聳聳肩，“祁大人自己也想去。而且此處水患并不嚴重，祁大人一個人也能解決。”
“所以你就讓聞汐也一起跟去了？”百草大人問。
“是祁大人想帶他去的，”我答道，“祁大人說去治水定是到處都是潮濕陰冷，帶個火折子也難免受潮，不如帶個會禦火的。聞汐天資很好，出去歷練見識一番也不錯。”
“那孩子确實有天賦。”百草大人突然想起了什麽，笑着問我，“他現在仍然堅持自己是朱雀麽？”
“是啊，”我也笑了起來，“看着他那副認真的樣子，有時我都忍不住快要信了。”
笑了一會兒，百草大人長嘆了一口氣，“随他去吧，待到日後，他見識到真正的朱雀，便明白了。”
我卻突然止住了笑，定定的看着百草大人，“大人，您真的覺得，他還會見到真正的朱雀麽？”
“嗯？”百草大人被我問的一愣。
“您真的覺得，焱大人還會回來麽？”我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将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我從不敢正面問出這個問題，因為我害怕得到一個認真的否定答案。
百草大人認真的回看着我，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
“靈野，我也不知道。此間所發生的的事，史無前例，毫無記載可尋。焱會如何回來，還會不會回來，都只能推測。但最壞也不過是一直等下去，并無甚損失，既如此，何不就這般相信着呢。并非所有希望渺茫之事都須得看開放下，既放不下，便秉持着希望等下去。等到有一天，希望成真了，或是放棄了。終歸于自己有了交代。有些事，不必急于得出答案。”
我聽着百草大人的話，愣愣的出了會兒神，終是釋然。躬身向百草大人行了個大禮，“大人說的是，是靖淮唐突了，多謝大人教誨。”
“不必多禮，”百草大人虛扶了我一把，看着遠方說道，“你看那邊，是不是祁他們回來了？”
我直起身想遠處望去，只見祁大人帶着聞汐遠遠地向這邊走來。聞汐手上不知捧着什麽，一蹦一跳的在祁大人身側繞來繞去。
祁大人也看到了我們，興奮的朝我們揮手，臉上帶着抑制不住的歡喜之色。聞汐更是捧着手裏的東西向我們這邊跑來。
“不知出了什麽好事，她怎的這般高興。”百草大人一邊和我一道加快腳步向祁大人那邊走去，一邊說着。
然後我們便聽到聞汐的叫嚷聲。
“靖淮哥哥，靖淮哥哥你快看，我撿到了只會自己冒火的麻雀！”
啊，确實是件好事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