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學琴
方氏的話如平地起驚雷,周纾着實吓了一跳,只是她臉上驚悚的神情只停了那麽一會兒,很快便佯裝無知地道:
“嬷嬷怎麽會礙着我們的眼呢?您最疼四郎,對燕娘也頗為關照,楮亭鄉的水土好,您去那兒生活,我們歡喜都還來不及呢!”
方氏笑了笑,看着透窗外的景致,道:“你瞧,如今已經是寒冬了,可是咱們祁家的花草樹木可都還盛開着呢!”
周纾扭頭,應道:“确實如此。”
“那都是因為有春哥兒在。”方氏又道。
周纾心中一跳,便聽見方氏講起當年祁有望出生時候的事情。周纾已經聽朱老嬷以及外人說起過多回了,但卻是第一次聽方氏細說。
方氏說完後,又道:“其實祁家兒子有很多,三個就足夠了,我沒必要讓春哥兒從小便以男兒身成長。可是我那時候動了私心,我摸着好了不少的膝蓋,想着,若她及笄了怎麽辦?那可就要嫁到別人家去了,再大的祥瑞,都是別人家的了。”
周纾愕然,她确實沒想到方氏選擇隐瞞祁有望的身世,僅僅是因為這樣。
“因為這一時的私心,我就這麽讓她當了十九年的小郎君。每當她問我為何不能跟其他男子一樣,也不能跟女子玩之時,我都會後悔不已。後來她告訴我,說她不曾想過情愛是何滋味,而你的出現,讓她心甘情願地放棄未來或許會遇到的婚姻。”
“一開始我只是想,她對你只是憧憬,只是将你當成了她不能實現的身份,想幫助你達成她的心願。所以我由着她胡鬧,與你成親。”
“直到你們在我面前不加掩飾的真情流露……你們該不會當我老眼昏花了吧?”
“沒有。”
“你承認了?”
周纾:“……”
沒想到嬷嬷還會這樣套話。
周纾決定轉移話題:“不管如何,嬷嬷既然相信四郎有祥瑞,那麽更應該到楮亭鄉去住。”
“罷了。”方氏道,“我今年已經七十多了,活到這個歲數,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呢?我如今不追求長生,只想安安靜靜地過幾年安生的日子,免得看着你們,會覺得膈應,要短命好些年吶!”
周纾悻悻然,方氏又道:“若是想我老婆子,那麽便常回來看看。若不想,我整日在你們面前晃悠,也只會礙你們的眼。”
——
祁有望坐在堂上吃蜜餞,對面坐着二嫂郭氏以及陳見嬌,二人正熱切地談着安胎生子的相關問題。
看見她這般百無聊賴的模樣,郭氏笑道:“二郎也一起聽一聽,待日後燕娘有喜了,也不至于太手忙腳亂。”
祁有望回過神,抓了抓腦袋,到底沒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
聽了會兒,周纾出來了,祁有望彈起來快步走向她,滿臉好奇:“舒舒跟嬷嬷說了什麽?嬷嬷如今都背着我跟舒舒說悄悄話了,她不疼我了。”
周纾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心想方氏要不是疼她,又怎會允許她們颠鸾倒鳳、假鳳虛凰?
“你怎麽不問嬷嬷願不願意随我們到楮亭鄉去?”周纾問。
“舒舒說服嬷嬷了嗎?”祁有望略期待地看着她。
周纾嘆氣:“沒呢,嬷嬷說她老了,走不動道了,還是住在家裏好些。”
當然,方氏還與她說了許多,比如她在楮亭鄉住下的話,祁忱兩口子是必然會跟着住下的,屆時便不再是在楮亭鄉修身養性這麽簡單了。
二人交友廣泛,在士人圈也頗具盛名,時常有人登門造訪,若是造訪的地方變成了楮亭鄉,那麽生機閑園怕是會更“熱鬧”。
她眼不見為淨是一回事,若是祁忱跟吳氏與她們生活久了,也會引起外人對祁家子嗣繼承的問題的揣測,所以為了更好地保護祁有望與周纾,減少別人放在她們身上的目光,維持目前的狀态是最好的。
“要不我再勸說一下嬷嬷?”祁有望道。
“這事改日再說吧,嬷嬷歇了。”
祁有望嘟嘟嘴,暫且壓下這個念頭。
周纾看着她,眼裏滿是笑意,心裏也軟的一塌糊塗。
方氏告訴她,祁有望的性子其實挺一根筋的,就是誰對她好,她便會加倍地還回去。祁忱與吳氏雖然是她的爹娘,可這二人在她的人生中都不曾起到為人父母的作用,所以她有什麽好東西,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會是與對方分享。
同理,她要是愛上一個人,也會一根筋下去。方氏想過拆散她們會如何,但是根據她的性格,想必也會很慘烈。她想,既然當年将她當成男兒養大的錯已經犯下,那麽這個謊言能瞞多久便瞞多久吧!
若是周纾背叛了這段感情,那結果相同,這是方氏不願意看見的,所以她決定自己當了這個惡人,威脅周纾如有背叛,她定會讓周家也一無所有。
被威脅的滋味不好受,但周纾明白方氏的心思,也清楚自己平日重利益多于一切,所以給了方氏這種不信任感。
連局外人的方氏都看得清楚,那祁有望是否也有這種不安?
或者說,祁有望先前便表現過這種不安,只是她沒有發現。
“愛”之一字,祁有望很自然地便說了出來,可她當時卻有那麽一瞬的猶豫了,許是祁有望不想看她為難,所以先一步親了她,讓這個字消于心底。
“我們先回去,改日過來探望嬷嬷,或許那時候她就改變想法了呢?”周纾牽着祁有望的手,彼此的身子都已經很是熟悉的雙手在她握着時,卻仍有別樣的感覺。
她捏了捏,軟的像一團無骨的肉,可是撥弄着手指時又發現它修長、指節分明。好像在撥動琴弦時,剛中帶柔,柔中剛強,剛柔并濟,一如她的性子。
“娘子說得對!”祁有望的嘴也不嘟了,反而眉開眼笑起來。
回到楮亭鄉,周纾沒有去茶園巡視,她拉着祁有望道:“四郎許久沒彈琴了。”
“娘子想聽?那我去拿琴。”
周纾笑道:“我今日不想聽,想跟四郎學琴。”
祁有望微微詫異,但是一股興奮的情緒像波濤一樣,洶湧地朝她的心底湧去。
她自然是願意彈琴給周纾聽的,她也非常享受二人獨處時的美好時光,可到底還是有些不滿足的地方。周纾跟她學習彈琴,更像是周纾不再只是當她的聽衆,而是想着融入自己的生命中,嘗試去了解她。
她不明白周纾為何忽然有這樣的想法,想來或許跟嬷嬷的談話有關。
她搬出舊琴,将新琴給周纾,然後祁有望認真地扮演起老師的角色。
周纾學了會兒,忽然伸出手看了下已經通紅的五指,道:“四郎以前彈琴時都在想什麽?”
祁有望道:“想譜子呀!”
“那是因為四郎沒記熟譜子,這可不是好琴師的表現。”
祁有望瞅着她,眼睛靈動有神,“認識娘子之前,娘總說我彈琴會走神,想來我都是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是認識娘子之後,我這心裏便裝着娘子了,想着,娘子好生漂亮,氣質好,頭腦聰明,又有手段,要是我能像娘子一樣就好了。”
周纾點了點她的腦袋,道:“這些同樣是亂七八糟的事情。”
“哪兒亂七八糟了?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四郎彈琴時,我什麽都沒想,只覺得,這樣安靜地待着,心裏便很是安穩、平靜。”
“因為我彈的琴好呀!”祁有望自豪。
周纾笑了笑,将舊琴挪開,坐到了祁有望的身邊,道:“用一把琴教我不行嗎?”
“行。”祁有望也跟着笑,從一開始地一對一教學,到現在手把手教學。
只是教着教着,手指不知怎的便糾纏到了一起,祁有望覺得周纾在誘惑她。
二人右手的五指穿插,祁有望微微用力夾住指間的細指,問道:“娘子,你今日怎麽忽然想學琴了?”
周纾的腦袋微微後仰便靠在了祁有望的肩上,還能看見她的側臉,從額頭到鼻梁、鼻尖、嘴唇乃至下巴,線條柔和,白嫩的臉有氤氲的紅暈微浮,似乎只要再湊近些,就能采撷到那林檎果。
十指糾纏間,周纾翻過來握住了祁有望的手,将它輕輕地按在胸口,能感覺到心跳的位置。
“四郎,說你愛我。”
祁有望似聽見了琴弦被輕撫,腦海中響起敲金戛石的清音。
“我愛你,舒舒。”
周纾唇角勾起,湊過去輕咬那雙水潤的紅唇,唇齒間一聲“我也愛你”溢出。清幽缥缈的琴音,終究還是被祁有望牢牢地抓在了手心,一弦一音,清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