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而無憾
翊安這才仔細看他,心理納悶齊棪今日究竟怎麽了,脾氣好得像做了什麽虧心事。反讓她心裏沒底,忍不住千般揣測。
她凝眉問道:“為何,莫不成陛下革了你的職?”
“我好歹是殿下的夫君,怎至如此。”他洋洋得意地回。
翊安卻見他臉色比在宮裏時更難看,将書往枕邊一扔,語重心長:“你是不是在臉上抹粉了?男人會打扮是好事,可你忘了配胭脂,這白的跟鬼似的,委實不合情理。”
齊棪失笑,“塗脂抹粉乃粉頭之舉,我堂堂七尺男兒,殿下何必挖苦我。”
“那你臉色為何蒼白至此?”
他沒打算瞞,輕描淡寫說了出來:“前幾日遇刺受了點小傷,今日途中冷風吹,臉色難免如此。方才特意觐見陛下,說的正是此事。”
翊安上下打量他一遍,“傷哪兒了?”。
“心口。”直接要了他的命。
與她吵過架,他獨自在酒樓的廂房裏生悶氣。
刺客僞裝成小二,在他沒有防備時動手,齊棪只來得及擋幾招便被刺中。
而後那刺客幹淨利落地跳窗離開,是個輕功頂尖的高手。
左司的人在他昏迷時追查,發現了那兇手的屍體。
而這,與前世不同。
前世他只傷到肩,刺客被侍衛拿住,且當場服毒自殺。這一世卻命中要害,事後不僅殺手被雇主滅口,也讓他經歷了一回“重生”。
難道重活一世,一切并不沿着從前的軌跡發展,随時會有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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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煩心的事,怨恨的人,真能就此徹底放下嗎?
“心口?”翊安看向他的左胸膛,打斷他的思緒:“你說笑呢?”
若是刺中心口,他還能安然無恙的與她插科打诨,還不快回府躺下請禦醫?
齊棪欣慰地揚起嘴角,他知道她心軟如棉。
在翊安眼裏,就是陡然發起病來,“若我說笑,為何不見殿下笑?可見,殿下還是關心我,齊棪死而無憾了。”
“?”齊棪這是被什麽妖怪鬼怪附身了嗎。
翊安鳳眼一眯,風情萬種,在心底問候了他齊家的列祖列宗。
她是怕做寡婦,縱然再嫁不難,名聲卻不好聽,也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麽。
面上還顧着儀态,只态度轉為冷淡道:“為何不派人早告訴我?”
“早說無益,臣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了公主面前。”
遇刺時他就曉得情況不好,只是還在與她吵架,不肯立即回府。
一是賭氣,二是不忍讓她擔心。再加上他的傷口不知何故,愈合得極快,才幾日功夫,已好了七成。
翊安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只要老子沒死,就跟你沒關系。
她會意,冷哼一聲。末了沉思片刻,試探他道:“你懷疑是陛下派的人?”
“不是。”雖然前世他曾無比失望和痛恨,疑君不仁,連帶着不知怎麽面對翊安。
而現在齊棪十分坦然,對上她複雜的目光,“陛下若要殺我,不必如此。”
有谶語在先,一旦他出事,誰都會猜到皇帝頭上去,包括齊棪自己。
既如此,還不如直接找別的借口處置他,以皇帝的性格,這比刺殺更痛快。
何況他重活一世,比誰都清楚,陛下絕不想要他的命。
“你可有眉目了?”
“正在查。”齊棪起身往她榻邊走去,“近些日子上京恐不太平,殿下少出門為好。若要進宮,多帶些侍衛。”
“知道了。”翊安打了個哈欠:“你過來幹什麽?”
齊棪坐在榻邊,離近細細地端詳她,此時的公主殿下眸子清澈如泓,還未歷經風雨。他在心裏發誓,今世再不讓她委屈了。
“我既來了,殿下該留我吃飯。”
他面色當真慘不忍睹。
翊安被他盯得無處可躲,順手把暖爐遞給他,嘴欠地損:“吃完再順便侍寝?”
放在平日,齊棪這裝模作樣的僞君子,聽了此話會瞬間變臉。暴跳如雷地訓她一頓,挽回尊嚴後再拂袖而去。
事實上,齊棪正盯着手中的繪彩小手爐,一張淩厲端正的臉上露出不相符的羞澀:“臣身子還沒養好,殿下這般迫不及待,想是到了如狼似虎之年。既如此,臣……”
“齊棪,”翊安真的很想打人:“那刺客刺的是你腦子吧!”
如狼似虎?
她守活寡守得好好的,再守二十年也不是問題,謝謝。
齊棪一絮叨就到了晚膳時分,豫西嬷嬷讓他留下用膳,就跟伺候新婚姑爺一般殷切熱情。
翊安搞不懂,兩年了,她跟齊棪已對彼此徹底死心,嬷嬷為何還在妄想。難道年紀越大,承受力越好?
等菜上齊,齊棪慢條斯理地喝着魚湯,還是他喜歡的味道。
喝了半碗方開口:“陛下的膳食被下毒,嘗膳內侍七竅流血而斃。今日殿下想說的,是此事吧?”
翊安點頭,回憶皇後的話:“那毒,銀針驗不出,毒性潛伏時間又長。玉奴看奏折時無意打翻那碗湯,沒令人再添,半日後,得了內侍死訊。”
陛下對宮人一向不算善待,出了此事,必是一場血雨腥風。
齊棪沉穩道:“禦膳出事,非同小可。”
翊安嘆了口氣:“現已将禦膳宮的人全部抓了起來,定有一番嚴刑逼供。說了,死的痛快。不說,生不如死。”
她心裏不忍,此舉太過殘酷,最後的結果只會是:互相攀咬,枉殺無辜。
若在前世,齊棪定會表示憤慨,天子年少,性情暴虐則國祚難以長久,必會動搖國本。
而現在他只是冷淡道:“陛下乃天子,需得立威,若人人都敢往禦膳裏下毒,陛下何來安心?”
“話雖如此,可畢竟牽連那麽多條人命。”言罷,翊安說了禦史臺那群老頭的事。
聽到他們的一年之約,齊棪面上忍俊不禁,心中卻念:“景禦三年,冬月廿三。”
上一世他的死期是景禦五年的十月初九,大祁國的都城,上京大亂。
他還有時間改變即将發生的一切。
喝過湯後齊棪胃口大開,讓人添了碗飯,“就算他們不求,殿下也會進宮,你做不到坐視不管。”
見他還算了解自己,翊安獎賞般地替他夾了幾筷子菜:“你有何看法?”
“進宮。”齊棪擡眼看她,“因為陛下查不出真兇。”
前世此事最後被囫囵了過去,最後不僅沒查出結果,還枉死數百無辜的宮人。
以至于君王的殘暴深入人心,後成為動亂的由頭之一。
翊安眸子一亮,“你能查出來?”
“可以一試。”
齊棪吃過晚膳另有要事,也不多做糾纏,自覺回了王府。
臨走前,翊安送他到門口,含情脈脈地演戲道:“既然驸馬執意要走,本宮就不留了。”
齊棪作為一個男人,并無什麽莫名的男兒氣概,“臣受重傷,有心無力,今夜不能侍奉公主了。”
翊安深知自己該接話,卻陡然莫名地紅了臉,一直到齊棪走,也沒好意思再搭腔。
齊棪心裏暗笑,小姑娘還是嫩了些。
不過來日方長,他相信很快,他就會做她真正的夫君,到時定會侍奉好她。
翌日一早,翊安梳洗打扮後,乘輕辇獨自進了宮。
齊棪大難不死,傷口愈合的雖快,到底怕留下病根。這段時日需好好在府靜養,便沒陪她一同入宮。
若按他的推測,此事不難辦,且宜早不宜遲。
宮裏——
下過早朝,魏琇陰沉着臉回到殿中用早膳。賜刑司那邊忙至現在,什麽消息都沒,讓他大為不快。
剛放下筷子,便聽內侍通報:“陛下,長公主求見。”
魏琇沒答,冷臉摔碎了手邊的青玉碗,怒火難忍,咬牙陰恻恻道:“朕說過,公主進殿無需通報,直接請進來!你們的腦袋若不想用來記事,不妨剁了去喂朕的禦犬!”
小內侍顫巍巍地跪在地上,聲音發抖:“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那邊翊安已經忙被迎進來,看見這一幕,笑着問:“玉奴,怎麽一大早也有火氣?”
魏琇聽到姐姐的聲音,轉瞬放顏笑出來,語氣無奈:“皇姐,哪裏是朕火氣大,都怪這幫奴才太蠢。”
少年天子這一笑,驅散了剛才的陰郁之色,方顯得英氣俊朗。他身着朱紅雙面繡金線的龍袍,金冠上鑲嵌着血色寶石,玉帶長靴,威嚴尊貴。
翊安道:“是我怕擾到咱們陛下,這才讓他們進來通報。早知道陛下會生氣,我便直接進來了。”
“這是皇姐的家,就該直接進來。”魏琇扶她坐下,親自倒了杯茶。
“安平侯在外面候着,可是有事?”
魏琇冷笑:“他那纨绔孫子闖了禍,傷了好些百姓,這兩日在求朕的恩典。混賬東西們,朕早就想收拾了,讓他們明白明白,這是朕的皇城,不是他們撒野的地方。”
翊安順口誇了句:“陛下愛民如子。”
魏琇見到她,心情好了不少,關切道:“王爺受傷,皇姐一定心疼了吧?”
翊安不假思索地皺眉,幽幽道:“我不心疼他誰心疼他,傷口那麽深,我看到眼淚就掉下來了。玉奴,你姐夫他要是出了事,我這輩子可怎麽辦啊!”
她說着酸牙的瞎話,突然想起,她還沒問過齊棪傷口怎麽樣呢,不免心虛。
待會得帶兩個禦醫回去,給他好好把脈瞧瞧,心口的傷可不能鬧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