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巧舌如簧
閑話說完,齊棪忽道:“棠婳的事,殿下已經知道了?”
“顏辭鏡與我說過了。”翊安不是傻子,聽他主動提,鳳眼一掃道:“你還是覺得,跟氿仙閣脫不了關系?”
齊棪搖頭,默聲将她帶到書案前,把他方才細看的一疊紙拿出來,“棠婳十多歲時家境中落,是個識字的姑娘,平日裏最喜謄抄詩詞歌賦。那張岸鶴讨她所好,兩人書信往來頗多。”
看得出來棠婳對這些詩詞極為上心,所用紙箋皆是上品,翊安誇道:“她的字很不錯。”
秀麗而不失風骨,比一些自稱大家閨秀的人寫的都好。
“她房中有書案,長期習字,閑來除了練歌舞,便是拿筆。”
說到這裏,齊棪頗為欣賞地對翊安說:“氿仙閣的人很聰明,棠婳死後,房間裏一切陳設都沒有亂動過。這些書信收納在木盒中,詩詞還擺在書架上。”
翊安耐着性子細細看了一遍,算是籠統了解到前因後果。
那張岸鶴對棠婳一見鐘情,從一幫纨绔之中脫穎而出,得了美人芳心。但他有人命官司在身,不能随意出門,兩人只好時常通信。
寫的都是些風花雪月的情話,棠婳有時會說自己這些時日練了什麽歌舞,聽了哪些趣事,而那張岸鶴便只寫思念之情。
不難想象,他是在被人保護着,亦或是監視着,很多事情不能随意說與人知。
最後一封信裏,張岸鶴跟棠婳約好時間,并說三日內若自己沒去赴約,一切就當沒發生過。
看來他也知道,刺殺齊棪無論有沒有得手,他都未必能全然脫身。
從棠婳謄抄的詩詞裏得知,她最喜歡前朝詩人百裏琛的詩,抄了近百來首。
翊安分析道:“至于詞,她沒有特別喜歡的詞人,倒是對‘阮郎歸’情有獨鐘,這個詞牌名有什麽深意嗎?”
“查過,沒有頭緒。”齊棪坐在太師椅中,“這是目前全部的線索,如若确無要緊,那棠婳便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風塵女子。張岸鶴躲躲藏藏,心裏壓抑已久,碰巧喜歡上這個姑娘,想脫身帶她遠走高飛。”
Advertisement
翊安看着他的眼睛,了然一笑:“前提是,氿仙閣沒有做手腳,這些東西不是篩選後的。”
“殿下英明。”齊棪誠摯地笑道。
長公主殿下破天荒地留在王府吃飯,廚房自是好酒好菜全端上來。
翊安看了眼滿桌的大魚大肉,痛心疾首:“真沒想到,境寧王平日躲在府裏,一頓飯奢靡至此。這要讓司馬甄和禦史臺那群老頭知道,一定上書參死你。”
齊棪正色道:“我一人用,幾碟菜便是多的。今日招待貴客,情有可原。”
“巧舌如簧!”翊安學着司馬甄痛心疾首的口氣,先把自己給逗笑了。
前幾日宮裏的事有了了結,原來是兩個小內侍素日結下私怨,一時糊塗下藥害人。
皇帝下旨将那下藥的內侍腰斬,以儆效尤,又賞賜撫慰了那些被牽連的宮人。
禦史臺傳來口信,替宮人內侍們和江山社稷來謝翊安。司馬甄另附言說君子言出必行,但請她好自為之,一年內莫要無端放肆。
聽聽這混賬話,哪像個臣子,老頭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齊棪聽到這結果,意味深長道:“扔個替罪羊當真敷衍人。”
翊安嘆氣:“意料之中。”
齊棪一夜淺眠,方起身便聽人報:“連副指揮使到了,正等您呢。”
齊棪心知為何事,捏着眉心道:“問他吃過早膳沒有,沒吃直接來膳廳見我。”
連舜欽在家吃過才出的門,只好坐等齊棪吃完,滿臉急躁,細看還帶着不耐煩。
他查了幾日,自覺浪費太多時間,語氣不善地諷刺:“氿仙閣的嫌疑基本排清,只能說通緝犯跟婊……風塵女,天造地設的一對。”
齊棪問:“所以你已然十分肯定,棠婳僅是為情而死,而張岸鶴只是膽子大才頂風花天酒地?”
“不是屬下肯不肯定的事,聽竹衛辦事看證據,證據就是如此。”連舜欽不以為然地回,又冷厲道:“王爺放心,氿仙閣這麽個下賤地方,若真敢為非作歹,管他那裏多少妖男狐女,多少貴人捧,我一夜給他掃平。”
齊棪慢條斯理地擦淨嘴,起身拍拍他的肩,往廳外走:“舜欽,有話好好說。”
“是。”連舜傾收斂情緒,跟上他的步子:“王爺您想,棠婳若是沒死,那些信件拿出來,她再随口解釋幾句,這事跟氿仙閣就沒關系了。可棠婳偏偏死了,她一死,任誰都想得到氿仙閣殺人滅口。這是引火燒身,他們蠢啊!”
齊棪笑笑:“有理。”
“所以我認為,咱們不該再浪費時間查棠婳跟氿仙閣,還是得從張岸鶴着手。”
“張岸鶴死了,如何着手?”
這話不光是問連舜傾,也在問他自己。前世查到張岸鶴後,便失去了線索,再沒能查下去。這輩子雖有所不同,居然也毫無收獲。
連舜欽不服氣:“王爺再給我一點時間,凡事總有破綻。”
齊棪啞然,想起前世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後來幾個月沒查出結果,生生砸了聽竹衛的招牌。
雖說凡是有破綻,可有些破綻,即時并不能出現,你越找它藏得越隐蔽。
“我還有一事覺得納悶。”
“何事?”齊棪在庭中将封淺淺送來的三辰花澆了一遍水,那碧藍色的花瓣瞬間豐潤起來。
連舜欽還記得魏思榮的原話,凝重道:“棠婳的屍首仵作驗過,沒有身孕。”
齊棪動作一停,皺眉問:“可是堕過胎?”
“也不曾。”
“那就怪了,拿這樣一件事,來騙魏思榮有什麽好處?”齊棪趁着澆花想了片刻,放下噴壺道:“再過兩日,把魏思榮跟姜易放了。年關将近,已給足教訓,日後他們那幫纨绔必會老實些。”
“是。”連舜欽正有此意,那兩個纨绔一天到晚哭喪,又不能直接弄死,煩透了。
齊棪語氣微微透着期待,“張岸鶴的事急不得,先放放吧。過幾日我要陪長公主去宮裏住些時日,年後方回。左司上下指着你,別全盯着這事。對了,右司的案子辦完了嗎?”
連舜欽幸災樂禍:“還早,花指揮使那裏近日門庭若市,他都快住在聽竹衛裏了。”
“這些人趁着歲末斂財,手腳不規矩,花燃自然要他們吐幹淨。”齊棪對花燃的手段極為了解。
連舜欽點點頭,“王爺若沒事吩咐,我就先回了,您好好在府養傷吧。”
“舜欽——”他剛走出幾步,齊棪出聲喊住他。
連舜欽以為他還有事沒交代,忙凝神聽,“您說。”
“下回見着公主,”齊棪斟酌了下,算是勸他道:“行禮後,看她眼讨個示意再走,否則她心裏不舒坦。”
“……”連舜欽:“這是哪門子規矩?”
“翊安長公主的規矩。”齊棪佯裝好心地說:“連我也要遵守,特給你提個醒。”
連舜欽詫異地看齊棪一眼,忍了忍,語氣冷硬道:“記着了。”
說罷轉身就走,顯然心情不是很好。
旁人或許不曉得,連舜欽清楚,王爺長公主已貌合神離了兩年。
長公主愛往氿仙閣跑,必是養了那裏的小白臉做面首。大祁風氣開放,她又是金枝玉葉的身份,本沒什麽,連舜欽卻見不得水性楊花的女人;
王爺更好不到哪裏去,表面正人君子,對公主體貼溫柔。其實另置了宅子養外室,花了不少心力在那邊照拂。
那女人喜歡種花種草,王爺便讓他暗中托人,幫那封姑娘在上京城傳出個名氣。現在不少高門的夫人小姐,都常訂她培植的花,封淺淺三字也算小有名氣。
比如王爺庭院裏的三辰花,連舜欽自家夫人也買了兩盆,價值不菲。
怎麽今日他倒看不懂王爺了。
連舜欽冷冷地想,估計又在做戲,過幾日要入宮,想是打算提前找好感覺。
真是貴人之間一出荒謬的爛戲。
本以為“下次見到長公主”還早着,誰曾想,連舜欽王府的門還沒出,便碰見那位規矩怪異的主了。
從前一年也見不到一回,現在每回來都遇上。果然好運半生難求,而黴運向來連連。
翊安見他冷着臉,毫不介意地揚聲打招呼道:“連副指揮使。”
連舜欽上前定定站住,恭敬行了一禮,“臣見過長公主。”
說完擡起頭漠然地看着翊安,眼白多于瞳色。
翊安笑容僵凝,她本是随口打個招呼,這喪星現在不走了是怎麽回事?
“連大人有事嗎?”她保持微笑問了一句。
連舜欽微微彎腰,頭往前伸,冷言問:“您有事嗎?”
那個“您”字被他加重,聽着格外刺耳。
翊安茫然,想了一下:“我沒事。”
“告辭!”連舜欽幹淨利落,半刻不多留地走開。
翊安:“……”什麽情況,又一位吃錯藥的?
她去問齊棪,“我今天哪裏不妥嗎?”
齊棪上下看她一遍,看得想入非非,“經臣細看,無。”
“那連舜欽剛剛盯着我做什麽?”她心有餘悸,揣測抱怨道:“我定是哪裏得罪過他,他忍無可忍,才變本加厲。你說這種人多讨厭啊,生氣也不說個明白。”
“……”齊棪選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