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戲詞不對

當夜便下了一場大雪,鋪天蓋地洋洋灑灑,一早醒來,庭前積雪深深。天冷路滑不便出門,等翊安再去氿仙閣,已經是三日後。

顏辭鏡見天氣好,料想她該來了,溫好了美酒,備上她愛吃的棗糕。果然,午後翊安便大駕光臨,她坐下吃了兩塊棗糕,酒卻沒怎麽喝,很快打開了話匣子。

聊的瑣碎之事裏,大多數都是齊棪近些時日的反常。

顏辭鏡人看着雖清冷,聲音卻十分溫柔,什麽話從他嘴裏出來,都帶着股暖意:“我早說過,有殿下這樣的好姑娘為妻,王爺定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未必是回心轉意,哪有如此突然的事情。我更不是什麽好姑娘,阿鏡,你別安慰我了。”好姑娘還能來這種地方,這話翊安沒說,怕顏辭鏡多想。

顏辭鏡起身去燃了根檀香,腳踝邊鈴铛傳來清脆的細響,“殿下,或許您把事情想得複雜了。”

“我心裏發毛。”翊安聞到那香的味道,平心靜氣地說着玩笑話:“或許他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這才拼命讨好,以免東窗事的時候,我直接要他的命。”

“那會是什麽事呢,公主心裏可有數了?”顏辭鏡笑,柔聲順着她的話問。

翊安抿唇沉默一瞬,煞有介事地說:“我覺得,封淺淺可能懷孕了。”

“……咳咳咳。”顏辭鏡正在喝酒,被這一句霹靂驚得猛然嗆住,狼狽地拿出絹帕擦嘴。

作為長公主的知心人,封淺淺的大名他自然清楚,若那位有了身孕,天還不塌了。

“我逗你的!”翊安捧腹大笑地眼如彎月,“你怎麽反應這麽大,你是齊棪老婆啊?”

顏辭鏡剛被嗆了口,緊着又被翊安調笑,一張白皙的臉上泛起紅暈,委屈無奈地看了翊安一眼,倒真像個害羞的姑娘。

“殿下逗我做什麽,我自然要急,若是真的,殿下還不鬧心死。”

“給齊棪幾個膽,他也不敢。”翊安嚣張道,她托着下巴:“可還有什麽事,能逼着鏡寧王跟我低頭,吵完架來與我道歉不說。這幾日,見面就朝我笑,一日笑的次數抵從前一年。”

“人生苦短,王爺想開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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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安不信,“更奇怪的是,他還帶我去小館子吃飯,談了許多他以前不願說的事情。另外,他每日往我府裏跑兩趟,美名美曰請我的安。阿鏡,我害怕極了。”

尤其是,他看她時,眼睛裏的熾熱,常讓她無法正視。

想着齊棪是個僞君子,不會青天白日勾引良家婦女,只好暗罵自己多心。

顏辭鏡笑:“殿下怕什麽,王爺有心親近,這是好事。”

“我怕他得了什麽瘋病,從前捧在心上的人不管不顧,卻來我面前獻殷勤。”翊安撇嘴。

幾杯酒下肚,見翊安傾訴的差不多,顏辭鏡主動說出前幾天齊棪來所為何事。

翊安聽完後在心裏估摸,刺客應該是那通緝犯。

她問:“聽竹衛查的結果是什麽,那棠婳到底為何而死?”

畢竟是閣中相識多年的姑娘,顏辭鏡頗為憐惜道:“那人跟她約定,如果大事辦成,當日便來帶她遠走。如果事敗,只要她好好活着,将他忘了。”

“如何得知?”

“來往書信,不難查。”

如果僅是這樣,那女子當真癡情,寧願抛了這世間風月,也不肯獨自茍活。

可線索也就跟着斷了,此事還是無頭緒。到底是誰,會收容通緝犯,又派他去刺殺齊棪?殺了齊棪,對那人而言,會有什麽好處?

翊安揉揉頭,罷了,聽竹衛最擅長調查這種事,她何必自尋煩惱。

于是,刺殺一事便算過去了,刺客也好,棠婳也好,齊棪也不曾再提。他每日宅在王府,不是待在書房處理公務看看書,就是來騷擾翊安。

翊安心裏很不安。

她心想大可不必,再怎麽讨好她也無用,他要是真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皇帝能當場手刃了他。

她的弟弟,她清楚。

這日翊安終于沒忍住,在齊棪獻寶一般送了她一幅丹青後,她臉色複雜道:“你這到底演得哪一出?”

她從前不知道,齊棪的畫工這樣好,寥寥幾筆勾勒,綴了幾道色彩,她便躍然紙上。那是個俊俏嬌媚的姑娘,錦衣華服,步搖輕斜,立在梅樹下笑靥如花。

齊棪面如窦娥轉世:“送畫是真,我人也是真,怎麽是演?”

喲,演技還行,能去上京的班子唱戲。化上妝,捏起腔,一入戲班準吃香。

“齊棪,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齊棪先是不明就裏,剎那間愣住,冷汗出了半身,語氣緊張:“知道什麽了?”

翊安本是詐他,見齊棪心虛,不動聲色地在心裏好一番激動。

她懶散地抱着個小手爐,高高地挑眉道:“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齊某今生問心無愧。”齊棪松一口氣,聰明地給自己留後路。

“可你很反常啊。”

齊棪重新換上一副氣定神閑到讨人厭的模樣:“不錯,我的确瘋了,以後皆會如此,不打算治。”

“???”翊安認真地想,覺得很該給他治,她不缺銀兩。

歲末将近,恰逢皇帝壽辰在臘月中旬,這是宮裏每年最熱鬧的時候。皇後的意思是左右今年事少,讓境寧王夫婦倆且進宮小住半月,年後再回王府。

翊安再次去了王府,剛跨進庭中,便見封淺淺乖巧地坐在木椅上,目光期待地盯着主屋。

她冷靜片刻,這才沒有掉頭就走,頗有風度地問下人:“王爺呢,怎麽讓封姑娘獨自在這兒吹風?”

“見過長公主。”封淺淺匆忙起身行禮,“王爺在處理公務,淺淺在這等便是,不冷的。”

“不冷的”三個字又輕又柔,尾音緩緩地拖着,勾誘着耳畔。

翊安聽的耳朵癢,心想女人真會要人命。她掃了眼木桌上擺的幾盆花:“新培植的?”

“公主好眼力,這花來自東盛國,花期只在寒冬,午放晚閉,公主取兩盆可好?”封淺淺殷勤道。

“不必,本宮最不喜這些嬌滴滴的東西,是個不會憐香惜玉的人。”翊安話裏有話地拒絕。

這些花一看就是給齊棪一人的,她才不樂意橫刀奪愛。

封淺淺低下頭,故作遺憾道:“殿下自是瞧不上這些東西。”

翊安問:“這花叫什麽名字?”

封淺淺回:“因每日只開三個時辰,故稱三辰。”

“三辰花。”翊安還未來得及評價,便聽書房的門從裏打開,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從後傳來。

幾乎是剎那間,封淺淺兩腳一崴倒在地上,碧綠的長裙染了滿地的灰塵。

翊安動作快過腦子,伸手去扶,被趴在地上的封淺淺委屈地躲開。

有詐。

果然,封淺淺嬌滴滴地伏在地上告狀:“王爺,淺淺好怕,長公主讓我離你遠些。她說,如果我再來糾纏你,就讓人刮花我的臉。”

那叫一個泫然欲泣。

翊安的臉不自覺抽搐了下,仿佛從北風裏聞到了濃濃的狗血味。怎麽有些日子沒見,封姑娘的手段愈發不成氣候了。

這滿院子人也不瞎啊。

齊棪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扶起封淺淺,輕撫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再面無表情地看向翊安。見後者面露不屑,他冷笑一聲。

翊安冷笑兩聲,這表情才像真正的齊棪。

按着話本子裏,他現在應該勃然大怒,質問發妻:“淺淺肚裏已有我的骨肉,魏華兒你自己生不出來,還敢妒忌她。你真讓本王惡心,別以為你是公主,本王就不敢拿你怎麽樣。”

接着她會一把鼻涕一把淚,毫無尊嚴到就跟沒男人要,被人下了蠱一樣地苦苦解釋,說自己有多愛他,不可能害他愛的女人和孩子。

沒料到齊棪非但不聽,還動手扇她這張金枝玉葉傾國傾城的臉,一定要休了她。将她挂城牆上曬三天後,才發現她懷了雙胞胎,他悔不當初,把刀刺入自己的……

扯太遠了,翊安收回思緒。

事實上,齊棪以極其溫柔醇厚的聲音,對封淺淺道:“就算不刮花你的臉,你也不至傻到以己短比人長,與殿下争相貌。她何必多此一舉,嗯?”

封淺淺:“獻枝哥哥?”

翊安:“……”男主戲詞不對吧。

“若真想威脅你,應該剁了你這雙巧手,讓你再種不出這些花草來,成了廢人才是。”齊棪思路清晰,語氣輕快,說完還兀自笑了笑。

封淺淺身子一僵,松開抱他臂膀的手,往旁邊退了半步。

翊安疑惑地看了眼封淺淺,又疑惑地看了眼齊棪,忍不住開口禮貌地詢問齊棪:“你還是個人嗎?”

封淺淺勉強收起可憐兮兮的模樣,“公主莫怪,我與獻枝哥哥許久沒見,說笑罷了。”

“放心,”齊棪替翊安回道:“公主自不會為這點小事怪你,今日來可有事?”

封淺淺笑着道:“獻枝哥哥許久沒去看淺淺,淺淺想您定是公務繁忙,特送幾盆花來給您養目。”

“嗯,看到了。”齊棪掃了一眼那幾盆花,“今日風大,早些回去吧,我與公主還有事要談。”

封淺淺臉上霎時露出失望的表情。

翊安只好在心裏替封淺淺默哀:“今非昔比,你王爺哥哥已經瘋了。”

封淺淺大概是某類話本子看多了,一身的戲,翊安瞧着就替她累。無奈齊棪從前就是個榆木,現在更加不解風情,風月情緣險些變成血腥刑事。

齊棪三兩句打發走封淺淺,拉着翊安往裏走:“風大,進屋說。”

翊安揶揄問:“不留人吃飯?”

他道:“離用膳的時辰尚早。”

翊安極少來他府裏,一來對他不滿,二來是怕遇見封淺淺,徒添不痛快。其實他與封淺淺真沒什麽,他不常去,人家也不勤來,沒想到這回将好讓她碰上了。

還好公主大人今日心情不錯,沒為此生氣。

翊安開門見山,将皇後的意思轉述一遍,齊棪不假思索,一口應下:“去。”

翊安友好地提醒:“在玉奴眼皮子底下住大半個月,你的戲得從早唱到晚,萬一露出破綻……”

齊棪笑:“殿下放心就是。”他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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