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日月可鑒
翊安等人在長陽殿陪皇後用過午膳,聊了會無傷大雅的閑話,才各自散了回宮。
時辰還早,果如齊棪所說,今日陽光甚好,照得人懶洋洋的睜不開眼。
翊安正欲回去小寐片刻,才走沒幾步,卻見麗妃特地跑來跟前,善解人意地對她道:“長公主常年住在宮外,入宮住想是會無趣,不如明日我去陪您說說話,就當給殿下解悶了。”
不閑,無空,勿擾,謝謝。翊安在心裏回了一遍。
面上自然得顧着禮節,她得體地擠出一個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好啊,娘娘得了空就來,翊安那尚有幾罐好茶。”
這麗妃是将軍陶呈的女兒,圓滑伶俐,待人親和,在宮中的人緣還不錯。
但翊安與她私下交往甚少,故而覺得奇怪,卻不好表露出來。
翊安端着皇家儀态端了一上午,眼下終于可以沒個體統。
她右手勾住挽骊的頸脖,廣袖垂在人家肩前,潇灑走出了個醉酒後的步伐來,“你說麗妃是什麽意思?”
“想是巴結。”挽骊被她壓着肩膀,冷淡道:“殿下,這是宮裏,你這樣不好看。”
“我不好看?”翊安理理雲鬓,邪魅一笑:“你又騙我,我知道,世上沒人能比我更好看了。”
挽骊:“……”請問你們家的瘋病是會傳染嗎?
翊安想,麗妃若是想憑借親近她來向玉奴邀寵,倒也也無可非議。
但從前她進宮,這位麗妃并不曾親近過,怎麽今日突然有此打算。
算了算了,或許人家就是閑的沒人玩,剛好拿她解悶。
她想這麽多做什麽,果然進了宮便忍不住心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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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安嘆口氣:“唉,今日居然才第二天,宮裏真是度日如年。”
“殿下慎言。”挽骊提醒。
“就咱們倆,怕什麽。”翊安又道:“玉奴若不是不能随意出宮,也會愛上宮外的生活。”
如此一比,她倒慶幸自己是個女兒身,衣食無憂不說,還不用擔着江山社稷的擔子。
禮寧殿建在禦花園南,周邊草木繁茂,靜而不僻。雖正值寒冬百花凋零,卻也能窺見其之大氣秀麗。
白玉為階,宮燈長明,奢華恢宏堪與皇後的長陽宮相比。
可見先皇當年對這唯一的女兒有多寵,除了江山,恨不得什麽都捧到她的面前。
當今陛下跟翊安長公主一母所生,自幼感情便好,更是千般恩賜,無有不應。
麗妃到了殿前,擡眼一看,便覺得今日盛裝是對的。
翊安長公主雖在宮裏長大,但比起對陛下的嚴苛,先皇獨獨不肯束縛了這唯一的女兒。
萬千寵愛将她養的天不怕地不怕,未出嫁時便常往宮外跑。
便是如今在宮裏,也無什麽規矩能絆着她,普天之下也就她還能喊陛下的小名“玉奴”。
麗妃在家裏也是嬌養出來的嫡女,然而如此一比,不免自卑自憐。
誰都知道翊安長公主性子好,并無公主架子,也不愛拘禮。
可她舉止之間的貴氣,言語之間的灑脫,着實讓麗妃羨慕。
就好似這個人不必穿多華麗的衣裳,只是不經心地眉梢一動,你便知道她是何等的身份。
麗妃到時正趕上境寧王有事外出,見了她也不意外,恭敬地作揖道了句“麗妃娘娘安”。
麗妃點頭笑着應下,只見他才走出幾步,長公主身邊那個叫挽骊的侍女便快步跑出來追上他,面無表情地傳了句話。
她看得分明,境寧王聞罷面容抽搐了下,卻仍盡力保持着體面。
這挽骊雖說是個侍女,穿着打扮,姿态舉止,卻更像是侍衛。
此女目光鋒利,五官深邃,頗有些異域人的風采。性子又冷漠,不谙世事,除長公主外,眼裏仿佛裝不下旁人。
又聽人說,這挽骊武功高強,腰間那把彎刀是先皇所賜,可為長公主斬一切邪佞。故而連陛下都敬讓三分。
麗妃想到這裏,忙收回心緒,往正殿中走,卻聽境寧王突然大吼出聲。
他揚聲道:“這是什麽意思?前兒進宮不讓本王上車,就因為本王的義妹來送,我跟人家說笑幾句。今日又吃宮人的醋,對我板着一張臉。睡軟榻不夠,難不成還讓我搬出這宮裏嗎?豈有此理。”
麗妃腦中一震,頓時精神飽滿,假借跟宮人說話放緩腳步。
長公主與境寧王從來恩愛異常,今日是怎麽了?
挽骊冷冷站着,在思考要不要綁着王爺去禦醫院診診腦子。殿下說的不錯,他的确瘋得不輕。
她出來傳話:晚上吃羊肉鍋子,等他回來一起用。
這位驸馬爺聽完後,竟無緣故嗷嗷出這一通話,平白無故讓人聽了笑話。
有毛病?
挽骊與齊棪話不投機,懶得再多說,轉身便走。又像沒見到麗妃一樣,冷臉路過。
麗妃跟在後面,雖覺尴尬,倒也松了口氣。她還真有些怕這個挽骊,誰知那把彎刀沾過多少血。
不遠處,齊棪回眸望了眼麗妃進殿的背影,負手離開。腳步輕盈,看得出心情大好。
若沒記錯,這麗妃的母家是陶家,而陶家絕非什麽純臣,年後齊棪正要着手收拾。
昨夜聽翊安說麗妃要來,齊棪就猜此人心思不純。
他有意将這個把柄扔出去,免她白來一趟,但願麗妃娘娘也別讓他失望。
齊棪實打實地在心裏祈禱一番。
麗妃被翊安迎進去,桌上早擺了茶果點心。翊安常年混跡于三教九流之間,最是善談,既已打算待客,便不怠慢。
與麗妃從宮內聊到宮外,再從陛下皇後聊到齊棪,當然不忘演出甜蜜的女兒家姿态來。
麗妃上一句還誇那芙蓉糕好吃,下一句便問:“方才見驸馬臉色不好,可是與公主起了争執?”
臉色不好?翊安納悶,喊他一起吃飯,他有什麽可臉色不好的。
她笑着回:“我與驸馬不曾争執過,像是他那人有時嚴肅過頭,讓娘娘誤會了去。”
殊不知這不甚誠懇的話到麗妃耳朵裏,就等于親口承認了。
麗妃心裏笑話,便是這樣一個尊貴的人又如何,夫妻感情不睦時,也是得遮着掩着,打腫臉充胖子。
半個時辰後,麗妃從禮寧殿回宮,開始梳洗打扮,焚香靜等。今夜是她侍寝的日子,好不容易才盼得皇帝來一回。
魏琇處理完政事過來時,已快子時了。麗妃從不擔心他不來,規矩都是這位陛下定的,誰也不能改一步。
他自己總會遵循,一步也不容人錯。
雖是冬夜,麗妃的寝衣卻薄透誘人,頸下露了大片春光。
她跪在榻上,給魏琇捏着肩,媚聲勸道:“陛下勤政愛民,也要顧好身子才是。”
“嗯。”魏琇閉着眸子,閑聊道:“朕聽說,你今日去見長公主了。”
“臣妾想公主入宮住下,許會急着,便過去陪她說說話。”
“你有心了。”魏琇拍拍她的手,睜眼看了看,這手委實太嬌柔了些,捏在肩上不算舒服。“長公主有說過,她在宮裏着急嗎?”
麗妃輕笑:“雖未明說,卻也瞧得出來,否則今日幹嘛跟臣妾說宮外的好些趣事呢。”
魏琇重新閉上眼睛,聲音有些冰涼:“如此倒是朕困住她跟境寧王了。”
“陛下隆恩,豈有困囿一說。”麗妃盡量把聲音放得輕柔:“陛下可知,前幾日進宮時,公主坐車,王爺卻騎了馬。”
魏琇“嗯”了聲:“怎麽了?”
“今天臣妾去,恰好聽王爺在為此事發脾氣。”
魏琇皺眉問:“何故呢?”
麗妃暗喜,“聽說王爺養在府外的義妹,那日去送,兩人依依不舍地道別。長公主看了自然生氣,于是将他趕下車。”
“王爺那義妹,朕有所耳聞。”
“這就是了。”麗妃繼續道:“驸馬還說了句‘睡軟榻不夠,難道要本王搬出宮去嗎’,臣妾沒聽着個前因後果,不知可是聽錯了。”
魏琇沉默良久,久到麗妃都有些忐忑了,他才開口:“公主王爺恩愛人盡皆知,許是吵鬧着玩,你聽了便當真。”
“是,臣妾是個沒心眼的,聽到什麽自然告知陛下,卻也不會随意傳與他人知。”
“愛妃有心了。”魏琇将她拉到懷裏。
她乖順地靠在魏琇懷裏:“長公主是陛下最在乎的人,若她真受了委屈,臣妾自然也心疼,留心是應該的。”
魏琇這回沒說話,直接扯了她的衣裳,他的耐心用盡,該滿足自己了。
翌日清早,魏琇出了麗妃的宮,目有戾氣地喚人:“高泉,你去替朕查件事情。有些人,将朕當作三歲孩童一般利用,實在可笑。”
入夜後——
“齊棪,你有氣朝我發,跟挽骊大呼小叫什麽。不讓你坐車,讓你睡軟榻,你居然懷恨在心?”昨夜她忘記問這事。
齊棪睡在榻上,閉目悠然道:“想是我前天沒睡好,昨天腦子不清楚,說錯話了。”
“我看你是喝錯藥了!”翊安痛心疾首:“差點讓麗妃聽見,到時候白演這麽多天。”
“多謝提點,臣日後必當謹言慎行。”他低沉笑了兩聲。
翊安安靜下來,又問,“當真不氣?”
“不氣,臣敬殿下愛殿下,日月可鑒。”
床榻上默了默才有聲音傳來:“你別逼我把晚膳吐出來。”
“……”不解風情!
兩人睡前總愛說會話,突然間聽外面鬧哄哄說抓刺客。翊安皺眉,宮裏哪來的刺客。
“陛下到——”內侍的嗓音尖亮,傳進內殿之中。
煙藍色繡着蘭草牡丹的床幔被一把掀開,翊安披頭散發地伸出半個身子:“齊棪,我沒聽錯吧。”
不是說抓刺客,怎麽玉奴來了?
齊棪想都沒想,動作飛快地起身疊被子,再塞進櫃子裏。然後抱着枕頭,跳上了翊安的床。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不過眨幾下眼的功夫。
翊安看懵了。
“先将就一下,免得過會露出破綻。”他微喘着氣,周全地解釋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