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旁若無人

宮中無秘事,此事第二日就口口相傳到每一位閑得發黴的“順風耳”裏。

一時之間,人人皆知傳聞昨夜宮裏闖進了刺客,就在禮寧殿附近。

陛下關心則亂,親自帶着一隊禦前侍衛趕了過去。據知情人說,把禮寧殿內殿的門都給砸壞了。

進去後卻只是坐下跟公主王爺敘了兩句閑話,并沒什麽吩咐,也沒查到那傳說中的刺客。

估摸着是那內侍小題大做,晚上看花了眼,亂說話,今早便挨了頓板子。

一時之間衆人感嘆,皇帝是真心疼愛長公主,這種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唯獨麗妃心裏發笑,心知陛下對境寧王的信任不過如此。外人三兩句話一說,他便要親去查看,生怕親姐受委屈。

這等小風波不算什麽,過去便過去了,後來也無人再提起。

若說真有什麽不一樣,便是自那夜以後,長公主跟境寧王更加膩歪了。

從前他們只是夫妻感情好,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讓人看了傾羨而已。

如今這兩人就像私奔後,剛過上沒羞沒臊日子的狗男女,成日裏眉來眼去,卿卿我我,情話連篇。

後宮從皇後到衆嫔妃,皆覺得有些不适。深覺“含蓄”二字被他們給吃了。

就沒見過這樣的,成親兩年,朝夕共處,感情再濃也該适可而止吧!

再說禮寧殿正殿的門破了後,宮裏說修門的師傅近日有事,要再等五日才成。

這修門的師傅比皇帝都忙!

翊安這輩子要風得風,還是頭回遇上這種事,也不好為難下人,只能不高興地說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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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棪氣定神閑地勸道:“罷了,壞便壞了,外殿門一關,又鑽不進風。”

可随時能鑽進來人,這誰睡得着啊。

翊安暫時忘了自己昨夜倒頭就睡的壯舉。

是日午後,翊安跟齊棪換了衣裳,重新梳洗,欲往藤鳶樓去。

翊安一身堇色華服,腰間系了一條郁紫的純色腰帶,墜着一個白玉禁步。

如此看去,腰身纖細若柳,齊棪覺得自己兩只手便能握過來。

“殿下甚少穿得這樣素,清麗姝豔,讓人眼前一亮。”齊棪唱戲時是很會說話的。

翊安嫣然一笑,配合着演:“驸馬誇得我臉都熱了。”

“以殿下的姿色,臣以為華麗些的首飾,配起來更顯身份。”

翊安的長相不是小家碧玉,嬌弱斯文那一類的,跟皇後或封淺淺完全不同。

她鳳眸修眉,鼻梁挺翹,妩媚不妖。眉宇間稍帶的那兩分英氣,扮男相時便很容易騙小姑娘。

翊安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伸出手示意桌上的首飾随他挑:“不如驸馬替本宮來選。”

齊棪單手負在身後,頗為自信地從中撿出一朵玫紅色的大簪花,花下還墜着純金流蘇。

“……”翊安盡力保持微笑,委婉推辭:“也不見得要豔成這樣,與我這身衣裳撞了。”

齊棪點頭,細細斟酌,又拿了朵嬌粉色的簪花,“堇色配粉,再合适不過了。”

“……”咱能放過花嗎?

說罷,他興致更高,又挑了幾枝翠玉鑲金的釵子,“如此搭在一起,才素雅又不失華貴。”

去你的素雅不失華貴!你自己怎麽不戴!

翊安很想打人,這厮想讓她花花綠綠戴一頭出去招搖,多損啊。

豫西嬷嬷看不下去,出面救場,勸走齊棪,親選了幾樣合翊安心意地替她簪上。

藤鳶樓是宮裏專門聽戲的地方,統共三層,恢弘大氣。每每到了年尾,這藤鳶樓便熱鬧起來。

翊安二人到的時候,帝後與四妃都已入座,他們便一一行了禮。

戲臺子在南邊,看臺在北邊,座位一概朝南。因設的都是矮案,翊安與齊棪在同一條案前跪坐下來,肩挨着肩。

兩人邊看戲邊演戲,一刻不消停。

齊棪說這個唱腔好、眼神妙,翊安說那個手漂亮、臉俊俏,時不時還互喂花生米和點心。

看到戲裏經典的笑處,各宮娘娘不過是拿帕子掩唇而笑,意思一下,翊安卻大笑着靠進齊棪懷裏。

齊棪旁若無人地摟住她,眼裏冒蜜:“瞧瞧,給我們家殿下樂成這樣。”

衆妃嘴角抽搐:“……”

皇帝:“……”挺好的。

才看了兩折,便有內侍來報:“陛下,阮大将軍有要事求見。”

皇帝斂眉不快,冷坐片刻,還是起了身,走前吩咐皇後領着他們好好看。

魏琇一走,齊棪跟翊安立即老實下來,翊安終于有心思好好看戲。

皇帝不在,齊棪覺得自己一個外臣,跟一群嫔妃共處一室不成體統,便有意在角落裏沉默不語。

心裏思量方才內侍口中的那人,大将軍阮镛實。

阮镛實乃是先皇後的表兄,當今皇帝的表舅父,權勢滔天,縱橫朝野。

陛下登基初時,齊棪手無兵權,也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小子,都是這阮镛實鎮住的局面。

故而直到如今,陛下遇事都聽之一二,甚至不得阮镛實同意的政令,推行起來便異常艱難。

皇上一面依賴此人,一面又在想辦法掙脫。

比如推了阮家女,娶了現在的皇後,一心扶持花家。

再比如兩年前創設聽竹衛,令其行事狠辣果決,便有與阮黨抗衡,震懾之意。

齊棪目光冷如冰渣,前世的債,今世他會一筆一劃地算。

一個時辰之後,衆人看完戲下樓,正欲散,錦妃卻命宮人捧出一個木盒。

“南陳使臣進京來給陛下祝壽,我得了幾塊千年墨,想來這東西好玩卻不大用得上,今日便帶來一并分了。”

木盒打開,裏面是一個個的小錦盒,墨香清雅宜人。

想是這東西稀罕,錦妃除贈了皇後三塊,其餘一人只一塊,翊安齊棪也不例外。

麗妃小心翼翼聞了聞,問:“何為千年墨?”

齊棪雖知道,卻沒打算開口,避嫌似的側身站在翊安身後。

翊安在酒肆裏,曾聽南陳來京的商人提過,于是回她道:“千年墨是南陳新制出的墨,聽說水浸而不褪色,留存時間極長,故稱千年墨。”

南陳人喜歡研制一些新鮮的小玩意,互通商路以來,祁人很是愛買。

“我原也不知道,還是長公主見多識廣。”錦妃笑道:“因這千年墨制作工藝極其繁複,故多在皇室之中用,民間賣的少。聽說上京城前段時間賣了一塊,被一位公子用三千兩争了去。”

翊安忍住才沒翻白眼,三千兩買一塊墨,當真是拿錢當土灑,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有如此出息。

正在她漫不經心把玩那墨時,腦中一道光刺了進來。

!!!

她一瞬間想了起來!

翊安冷汗驚出一背,偏過身去看齊棪。

齊棪臉上已無素日裝出來的淡然,凝重地将那墨放在鼻子前嗅,顯然與她想到一處去了。

禦書房內——

“臣該死,繞了陛下雅興。”

說話的人一張臉略長,有雙不甚明顯的三角眼,眼角紋路極深。他膚色黑黃,兩鬓微霜,年近半百精神卻足。

“舅父前來為何事?”魏琇私下裏自來如此尊稱他,卻沒與他多客套。

宮人自覺地給阮镛實搬來個紅木凳,他謝也沒謝地坐下道:“陛下今日看戲,境寧王可在?”

“自然在,難道朕只請長公主不請他嗎?”

“臣的意思是,境寧王畢竟有官職在身,如此住在後宮,想是不妥,這……”

“舅父。”魏琇打斷他,忍了忍才平靜道:“你何時也學禦史臺那一套了,王爺尚未入宮,他們便已遞過折子。”

魏琇勉強克制住脾氣:“舅父今日是來教訓朕的?”

“臣不敢。”阮镛實話雖這麽說,卻安穩地坐着,“此乃陛下家事,陛下心裏有數便可。”

魏琇問:“那舅父是為何事?”

阮镛實江山社稷,朝堂穩定地雲了一堆話,終于在魏琇哈欠沒打出來之前說到重點:罷官抄家的名冊上,有些人他認為該留。

魏琇聞言并未有什麽反應,耐心問幾句,便将他說的那批人從名單上減了去。

“朕思慮不周,行事激進,多虧有舅父提醒。”

阮镛實笑出一口黃牙道:“到底右司的指揮使不過二十出頭,難當大任,行事莽撞累及陛下也是有的。”

“花燃還算穩重。”魏琇不鹹不淡道。

“若有人提點一二想是更好。”

魏琇甚好操控地答應道:“既如此,舅父可有人選?”

本以為阮镛實怎麽也得塞進去個資歷深的,好挾制住花燃,結果人家要讓自己兒子做副指揮使。

他兒子年紀還沒花燃齊棪大,今年剛剛弱冠。

“阮間為人老成,朕是知道的,年後便赴任吧。”

魏琇揉頭表示乏了,阮镛實起身退下。

滿殿安靜下來後,魏琇厲聲問:“方才是何人擅作主張,替軟大将軍搬來的木凳?”

不等人回答,他又漫不經心道:“賜死吧。”

周邊靜得連哭喊聲都沒有,令他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處置過人。

看着名冊上減去的官員名字,他心道果不其然,與齊棪說的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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