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情不願
翊安二人一路少話,緊繃着回到禮寧殿。
若按翊安的性子,在路上要問出來,齊棪到底沉穩些,按住她的肩膀,“回去說。”
他走在她的右手邊,伸手時圖伸展方便,便按在她的左肩上。
翊安就這麽被他“挾持”一路,因不斷在與自己的嘴快作鬥争,絲毫不覺得兩人的動作哪裏不雅。
不遠處的麗妃等人:“……”
已經到了走路不摟着都走不好的地步了嗎?
多氣人!
北祁的冬天白晝極短,回到禮寧殿時才申時四刻,天色便有了暗下來的趨勢。
冬日時的日薄西山之景,無端看得人有些惆悵。
齊棪跟着翊安進了內殿,回身将翊安怎麽看怎麽生氣的破門虛掩上,才坐到她面前。
挽骊雖然話少,但眼睛好,見他們倆白日關門,自覺地拿着刀守在內殿門前。
翊安一路趕回來走得急,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喉,急着開口道:“你記不記得,張岸鶴寫給棠婳的信中,就曾提到一塊墨。”
齊棪點頭,“殿下若懷疑張岸鶴所提的墨是這千年墨,”他打開裝墨的錦盒,認真嗅了嗅道:“我可以肯定,就是這個味道。”
他嗅覺靈敏,當初翻看棠婳那些信箋時,便曾聞到過這氣味。
只是那疊信箋裏用千年墨寫的字應該極少,這特殊的味道很淡,他不曾留意。今日入手一聞,他便立刻想了起來。
如此看來,張岸鶴花三千兩去買一塊墨,只為讨佳人歡心。
Advertisement
他在藤鳶樓想到這裏時,卻見翊安瞪着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兩個人心有靈犀地在一群人裏對視。
那一瞬間,齊棪的心像是被螞蟻啃食一般,酥酥癢癢地,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前世他被她從天牢劫出去後,養傷時曾慚愧地對她說,“翊安,我真後悔從前沒好好與你相處過。”
她聽了先是黯然,随即笑道:“以後的日子還長。”
後來齊棪死的時候,什麽也不曾牽挂,皇帝如何,阮家如何,天下如何,一概不重要了。
他只是想,她一定會很難過。她哭起來,不會比笑的時候好看。
原來他們能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長,不過那麽短短幾載,很快便煙消雲散,徒留悲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憐他,讓他重回景禦第三年,見到了最純粹明朗時的翊安。
那抹明媚一旦沾染上,他那些與生俱來的寡淡無謂,以及刻意表露的嚴肅古板,和前世凄涼回憶所增添的彷徨壓抑,都在她的面前消失不見。
原來只會淡淡彎下三分的嘴唇,現在學會彎七分,因為他能換來翊安有十分真誠的笑意。
翊安哪裏知道,她喝口水的功夫,齊棪腦海裏彎彎繞繞想了幾輩子的事情。
她湊近有些心不在焉的齊棪,小聲道:“棠婳肯定用這墨寫過什麽,就藏在那些字跡裏,有線索了。”
“試過才知道。”齊棪打起精神,整理思路。
前世他中毒而亡——今世他遇刺重生——聽竹衛抓住魏思榮,尋到棠婳這條線索——千年墨再次引出張棠之事。
翊安興奮道:“你現在就去跟陛下說,說你要出宮,有急事。”
齊棪聞言愣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及不可見地露出不情願來。在翊安的催促下,不緊不慢道:“此事不必着急,我傳信讓人明日送來就是。”
翊安看他還在裝淡然,愈發心急如焚:“你看過話本嗎,但凡破案,追查到的人,下一刻便會被滅口;查到的線索,很快就會被人奪走。你若不行動,說不定……。”
哎,明明是有人想殺他,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丁點的線索,怎麽他事不關己起來。
真是皇上不急……不,是王爺不急長公主急。
齊棪神色柔柔的:“殿下,那終歸是故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呢?且不說這墨會不會是人家寫着玩的,讓我這趟白跑。東西就在王府書房,若真能随意讓人奪去,我這個聽竹衛的左司指揮使,不如卸甲歸田罷。”
翊安不作聲地想了想,也是哦,她着急過了頭,或許棠婳就是拿這貴墨來寫兩句詩呢。
難道還真指望一個柔弱到自盡随君去的女子,知道并揭露背後的兇手嗎?
顯然是異想天開。
翊安玩笑道:“是‘卸甲’安心做驸馬爺。”
“甚好。”齊棪眼睛亮亮的,“等我老得忙不動了,就只做個混吃混喝的驸馬,魚肉一方。”
忙不動……那豈不是都七老八十了……他們難道真的能過一輩子嗎?
像現在這樣,貌合神離,看似很好,其實做戲成分更多地過下去。
翊安覺得自己根本沒想那麽長遠,可齊棪的話,不知怎麽就觸動了她哪根心弦。
還魚肉一方,她第一個代表齊家列祖列宗殺他。
天光隐去,寒星三兩,雲邊鍍着一道淺色的光。
殿內靜谧溫暖,齊棪從湯池沐浴回來,穿着寬松的玄色袍子。
翊安像故意跟她唱反調似的,恰好穿了身柔白的寝衣,與在氿仙閣那廣袖白袍不同,這套溫柔而淑雅。
她正獨坐在鏡前,木簪子只绾了一半的發,剩下一半濃墨般的垂在腰間。
或是在想什麽心思,那持木梳的玉手極緩,一下一下,從頭頂梳到發梢。
然後她擡手摸上那支木簪,她的手腕纖弱,手背窄瘦,手指修長,簡單一個動作偏偏萬般風情。
不像齊棪自小被老王爺管教得嚴,人前人後都不自覺地坐立筆挺。
她的坐姿私下則不曾刻意規矩過,慵懶風情地微彎着腰。
齊棪覺得漏刻上的時辰停住了一般,他甚至不願意先開口打破這幅畫,就定定地站在那裏看着。
翊安很快從鏡子裏看到他,頭也不回地問:“在想什麽呢?”
她的聲音清潤,說話時語氣微揚,從前聽着覺得她跋扈,現在便是仙音。
齊棪回過神,走到妝鏡臺前,單手撐在桌上,看着鏡子說:“很喜歡這簪子?”
翊安也看着鏡子裏的他:“我的東西,你管我喜不喜歡。”
他笑:“難道不是臣買下的木料,去倚州求的名師篆刻,親手送與的殿下?”
說罷低頭看她,人比鏡中更美。
翊安說那張岸鶴為了美人揮金如土,他又何嘗不是,這小小的簪子,抵得上幾塊千年墨了。
那又怎樣,到了她手裏,還不是她的?翊安擡頭正想回,卻見齊棪與素日裏不大一樣。
從前的齊棪,私下裏并不常笑,有些無趣,端莊過了頭。
他現在靜靜看她的模樣,像極了從前。翊安一顆心提了上來,想說的話也沒能說出口。
似是看到她動了動唇,欲言又止,齊棪忽然露出一個這些時日常有的笑:“若是我現在吻殿下的臉,殿下會做什麽?打我,還是喊挽骊打我?”
這話問的欠揍,笑得更欠揍,翊安卻莫名心安。
“還要選嗎?當然是我跟挽骊一起打你咯。”她繼續梳發。
“這麽小氣,吻你一下,又不是什麽大事。”他聲音低沉,悄無聲息地放了真情在裏面。
翊安不自然地移走目光,怒道:“你死不死啊你。第一,你輕薄我,一定會挨打。第二,境寧王殿下高貴得不染纖塵,才不會想吻我。”
翊安故意貶低自己。
這時候齊棪若敢順着她的話講,絕對會被罵的找不到床在哪。
齊棪故作錯愕:“何出此言吶?”
“你不喜歡我,何必說吻不吻呢。”翊安平靜道,他兩年不曾留宿她府中,她又不傻。
“誰說我不喜歡你。”
翊安梳頭的手頓了一頓,卻沒看他,齊棪注意到,含笑道:“臣敬殿下,愛殿下……”
“日月可鑒!”翊安沒好氣地替他把話說完,“滾開,放過日與月,你遮住我光了。”
“你梳頭要什麽光!”他跟她吵起來。
翊安惱羞成怒:“要你管!”
齊棪缱绻地笑,不動,投下的陰影将好把她籠住,他聞到那木簪上的香,凝神靜氣。
兩人像被施了法,默了好一會,漫長到翊安想打哈欠。
她沒由來地從耳根處泛起微微的緋色,睫毛垂着,嘴抿得有些緊。
齊棪暗嘆口氣,親一個姑娘家有什麽難呢,但在人家不情不願時親,卻沒意思。
他看得出來,翊安察覺到他的心意,但她心裏別扭,掙紮。
兩年來的冷落,争鋒相對,她甚至仍把封淺淺當成他心尖上的人,這些事情不是三兩句就能說清楚的。
他若真去吻她,她未必就兇悍到弑夫,可不會自在。
齊棪不是僞君子,這回便做了真君子,灑脫地收回撐在桌上的手。
“乏,該歇着了,明日說不定還有驚喜在等着咱們。”他指的是千年墨。
翊安放下梳子,微啓朱唇出了口氣。同時,心底深處陡然升起的失落,讓她無奈地笑了笑。
想什麽呢魏華兒。
翊安睡在裏,齊棪睡在外,各占一頭,本該一覺到天亮。
不想,熄燈後的一樁小事,愣是讓齊棪沒把持住,成了她說的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