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曙煙如夢,朝旭騰輝,小院春深,亞枝日午。時值初夏時節,陽光分外的灼熱,從枝頭折射下來,照在花園裏那些團團簇簇的茉莉間,絲絲縷縷的清香泛開來,應着星星點點的潔白花瓣,蜿蜒在蓬勃的翠綠之中,煞是動人。
應是閑暇時分,梁府香坊裏卻忙碌一片。
坊中堆放着一筐筐桃花,光線直射于香坊裏的玻璃窗上,作胭脂色。香坊裏以梁家老爺為帶頭站了一堆人,皆看着眼前蒸餾器中,清澈透明的水上漂浮着厚厚的一層桃花。
梁家老爺一臉期待中夾雜着擔憂的神情,半晌,終是一揚手,大聲下令:“管家,打開蒸餾器……”
管家微微一怔,立即上前答道:“是!”
管家指揮着下人們打開活塞,頃刻,屋子裏飄出一陣動人的香味,似炊煙縷縷,搖曳空中,衆人臉上都帶着驚訝之色,不禁唏噓起來。
下人甲說:“好香啊,好香------”
下人乙也驚訝着說:“這是什麽香啊,怎麽不像是桃花花香呢?”
下人甲面色迷惘:“是啊,好奇怪的香-----”
管家露出滿意的笑容,說:“用今天一大早采的桃花,可能是煉出了最好的香精,調制出了最好的香水-------”
站在一旁的梁家老爺梁浮,閉着眼睛聞了聞飄蕩在空中的香味,灰暗的眸子閃過一道熱烈的光芒,黯然的臉終于露出一縷笑容來,他期待這天期待太久了。
位于紫禁城的皇城,在一片莊重豪氣的重臣府邸中間。灰牆黑瓦的皇城,在一片紅牆綠瓦間,顯得格外的金碧輝煌。皇城大門外,重兵把守。督香官曹公公從皇宮裏緩緩走了出來。
曹公公走到大門口停下,拿出腰牌給守門侍衛看。
侍衛看了看,便把腰牌還給曹公公,問道:“公公今天又是要出去?”
“去桃花嶺,太後特下谕旨,命令桃花嶺名香世家,梁家,提煉新配方“玉容散”香水,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去梁家拿香水。”曹公公漫不經心地答着。
侍衛連忙俯首道:“那公公慢走。”
曹公公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徑直上了一梁黑色轎車。
塵土飛揚,車子駛去。
另一邊,梁府香坊裏,衆人都看着蒸餾器裏面的香水,沉浸在喜悅的氣氛當中。
管家看着梁浮,笑眯眯地說:“恭喜老爺,提煉出了新配方玉容散香水!”
梁浮沒有說話,而是緩緩走到蒸餾器旁,拿起一個小瓶,在蒸餾器的出口處打開活塞,接了半瓶香水,把香水放在鼻子旁深嗅着。
突然,梁浮連忙捂住鼻子,皺着眉,臉色鐵青,猛地把瓶子拿開。
梁浮整個人從頭到腳狠狠一激靈,心頭一涼,說:“不對,這味道不對,這香味太濃了!沒想到啊---”臉色驚恐,絕望地,“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我---我又失敗了!難道是花神要絕我梁家嗎?”
坊中衆人如遭雷擊,一個個目瞪口呆。
梁浮長嘆了一口氣,眼裏是滿滿的不甘,卻只能黯然地看着那還在冒泡的蒸餾器發呆,仿佛這最後一絲指望還沒有走遠。
“老爺,曹公公來了!”這時,一個下人慌忙跑了進來,慌忙喊道。
“什麽?”梁浮的身體開始顫抖,連連後退了幾步,被管家扶住,“這---這可怎麽辦才好?才好啊!”
管家臉色蒼白的安慰着梁浮:“老爺,你先別慌,這香水沒提煉出來也不是你的錯。”
梁浮腳下不穩,勉強拽住管家的胳臂,有氣無力地說:“你懂什麽?好幾個月前,已年近古稀之年的慈禧太後特下谕旨,命令咱們提煉新配方“玉容散”香水,桃花嶺這麽多香坊,這麽重要的配方,太後卻獨獨交給了我們,證明太後相信我們---沒想到我卻多次提煉而失敗,我不但辜負了太後的期望不說,按朝廷制度,我還理當處死!”
衆人聞言大驚,面面相觑,神情都非常絕望。
管家大驚失色,用力地抓住梁浮的胳膊:“那---那這可怎麽辦啊,老爺?”
手上的疼痛讓梁浮悶哼了一聲,他緩緩地蹲在了地上,輕輕地撫摸着被扔在地上的摔碎的香水瓶,看着打倒在地上的香水流了一大片,讓他不禁流出淚來,無意識地喃喃道:“能怎麽辦?等死吧……”
梁府坐落在桃花嶺南面正大街顯眼的位置,用今日的話說,就是寸金寸土的地段,高大軒昂的住宅分上下堂、四正兩廂加後房,梁柱地腳均刻以石雕,花紋繁複精致,顯得堂皇蓬荜生輝而張揚。梁府庭院裏,梁家大公子梁清明和夫人蘇漣漪二人,慌張地在庭院中走着。
蘇漣漪拉住梁清明的手,疑惑地問:“清明,這次香水提煉,難道爹又失敗了嗎?”
梁清明面色蒼白地點點頭:“我也沒料到,這太後給的新配方玉容散香水,這麽難提煉,剛剛下人回來報,說是曹公公來要東西來了。”
蘇漣漪一聲驚訝:“啊?那---那這可怎麽辦?”
梁清明無奈道:“交不出東西,說不定我們都完了。”
蘇漣漪大驚失色,一把拽住他:“什麽!清明,景言和姜兒還那麽小,我們可不能有事啊!”
梁清明轉身,溫柔地牽起蘇漣漪的手,安慰道:“夫人,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會有辦法度過這次難關,你相信我。”
蘇漣漪含淚靠在梁清明懷裏,小聲說:“嗯,我相信你!”
梁清明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那我們快趕去香坊吧---”
蘇漣漪點點頭,和梁清明一起加緊腳步離開。
梁家香坊像一條巨龍盤踞在嶺前的大草坪裏,坪外種滿了各色花草,詫紫嫣紅,一排排盛開的木槿花,白色的花瓣搖搖曳曳随風飄揚。
半個時辰後,此刻的梁府香坊,門裏門外都是如狼似虎的侍衛,将偌大一個院落圍得水洩不通。屋裏的士兵們虎視眈眈地朝着一家之主梁浮打量過來,梁浮強自鎮定,不動聲色地看着曹公公站在蒸餾器旁,打量着蒸餾器裏面的香水。
然而梁清明、蘇漣漪還有管家等人立在一旁,臉色早已蒼白。
曹公公臉上毫無表情,伸出女人般白皙纖細的手捊了捊長辮子,漫不經心道:“試香。”
老太監那略為尖細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像公鴨叫,尤其是他這麽刻意的拖着長腔的唱喏,更讓人覺得有些滑稽,到生生的将這莊嚴肅穆的感覺降了幾分。
但衆人還是一驚,皆看着梁浮。
梁浮愣了一會兒,失魂落魄地走到蒸餾器旁,拿起一個透明玻璃瓶,十分緩慢地接了幾滴香水,手顫抖着遞給曹公公。
梁浮臉色蒼白,嗓音帶着顫抖:“曹公公---請---請試聞---”
曹公公接過,一閉眼,把瓶子放在鼻子旁,深嗅着。突然,曹公公猛地睜開眼,把瓶子摔在地上。
曹公公怒喝道:“來人啊,給我把梁浮抓起來!
一群拿着洋槍的官兵洪水般地沖了進來,想要抓梁浮,沒想到梁清明卻沖出來,連忙擋在梁浮身前。
梁清明憤怒地推攘着官兵:“你們要幹什麽,不要抓我爹!走開!”
官兵一把推開梁清明,抓住梁浮,怒喝:“滾開,老實點!
被兩個官兵押着的梁浮,看着曹公公,眼裏是一片哀求之色:“曹公公,我求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再提煉一次,我一定可以制成香水!”
曹公公不耐煩地看着梁浮,壓低聲音說:“梁浮,這已經過去幾個月時間了,這幾個月來你提煉了無數次,也失敗了無數次,相信即使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一樣會失敗。”
梁浮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不會的,我可以,我一定可以,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成功!”
曹公公厲聲呵斥道:“你敗了就敗了,太後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讓她等了這麽久,她沒怪罪你也算開恩了,況且給不給你機會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梁浮依然不放棄地辯解:“我制得出,我制得出!”
曹公公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着他:“你還有什麽方法能制得出香水!梁浮,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俗話說,沒有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看來你也不是什麽香水都能提煉的---算了,認命吧!興許你這次進了牢裏,太後顧念你們梁家是官家香坊,顧念你多年為她提煉香水,制作香水,饒你一命。”
梁浮慌忙道:“曹公公,我制得出,你相信我---”
曹公公站起來,朝大門走了出去,一揮手:“抓起來!”
兩個官兵連忙牢牢抓住梁浮,跟了上去。
梁浮不甘心地掙紮着:“放開我!我制得出,我制得出!”
“你快放了我爹!”梁清明連忙跟了上去,拉着官兵不放。
官兵把梁清明一把推到地上。
“清明!”蘇漣漪連忙跑過去扶起梁清明,哭着。
“爹---”,梁清明卻焦急地看着梁浮離開的方向,哭喊着。
梁浮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蘇漣漪放聲大哭起來,整個屋裏梁家的其他的仆人都跟着她哭成了一片。
深夜時分,月上柳梢,周遭一片寂靜,街道上一片漆黑,唯有這梁府宅子燈火通明,遠遠看去,倒像是着了火一般。
梁清明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對着蘇漣漪說:“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要怎麽才能救出我爹!”
蘇漣漪也只能安慰他:“清明,你別慌,先坐下來,我們好好想法子。”
梁清明頓時怒不可及:“我爹都被抓進大牢了!我能不慌嗎?”
“可是你慌也不能把爹救出來啊!”
梁清明聞言,眼神微微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麽:“不行,我不能這樣,我要去找曹公公!”說完,梁清明便猛地朝門外跑了出去。
蘇漣漪焦急地看着梁清明的背影,追了幾步,喊着:“清明,清明---”
而此時的客棧裏,曹公公坐在桌旁喝着小酒,吃着菜。
一個下人走了進來,報告道:“曹公公。”
曹公公不經意地喝了一口小酒:“什麽事啊?”
“是梁家大公子梁清明,在外面喊着要見你。”
曹公公一驚,不悅地說:“都這麽晚了,你就說我睡了。”
“可是他說如果你不見他,他就不走。”
“算了,讓他進來吧。”曹公公放下手中的酒杯,擺了擺手。
下人連忙出去把梁清明領了進來。
梁清明剛進門,走到曹公公身邊,便猛地跪了下去。
曹公公大驚失色,連忙扶着梁清明,問:“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梁清明眼睛通紅,懇求着說:“曹公公,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爹!”
曹公公無奈地說:“我說你們全家怎麽都那麽死心眼?我一個督香官能做什麽主啊?我那有本事救出你爹啊?一切都是太後說了算的。”
梁清明說:“我知道---雖然你不能做主,但是你能見着太後,只要你在她面前替我爹求情,太後一定會放了我爹的。”
曹公公嘆了口氣,說:“你們都知道太後這次把這玉容散的新配方,看得很重要,你們還非往槍口上躺,那麽久了也制不出香水---沒香水,我沒法交差,即使我在太後面前替你們美言幾句,太後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啊?”
梁清明眼睛看着他,鎮定地說:“曹公公,三天,只要你給我三天,我一定會有辦法做出香水!”
曹公公驚訝地看着他:“三天?小子,你爹做了幾個月都沒辦法,你行嗎?”
梁清明拼命點着頭:“你相信我,只要三天,我會有辦法的!”
曹公公盯着梁清明,看了良久,方重重地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這桃花嶺到京城的路少說也要好幾天,到時候我就向上面說,車子壞了,給你三天時間,也行。”
梁清明一聽,大喜不已,連忙磕着頭:“謝謝公公!”
“別謝我,你還是趕快回去,抓緊時間吧。”
梁清明粲然的笑容忽的一滞,連忙站起來,說:“謝謝公公,那我走了!”
梁清明轉身大步離開。
曹公公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端起酒杯,緩緩抿了一口。
隔天一大清早,梁清明就叫下人去采了一大堆花瓣,大廳中放着裝着各種花朵的花簍。梁清明把手裏的寫着“玉容散新配方”幾個大字的書本,拿在手中,一一比着書上,查看着各個花簍裏的花朵。
梁清明點了點頭,對站在一旁的蘇漣漪說:“好了,我按照玉容散香水配方中所需的材料,把各種花料都找齊了。”
蘇漣漪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清明,沒想到曹公公居然願意給我們三天機會,可是,只有三天,我們行嗎?”
梁清明嘆氣:“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剛說完,管家慌忙跑了進來,喊着:“少爺。”
梁清明疑惑地問:“管家,有事嗎?”
管家點點頭,道:“是馬少爺,他說有事約你一聚。”
梁清明一驚,皺起眉頭:“馬然?現在家裏都成這樣了,我哪有時間去見他,你就說我有事不能赴約,下次再去跟他賠罪。”
“可是,他說是有辦法幫你制成玉容散香水。”
梁清明不可置信地看着管家,問:“什麽?”
梁清明和蘇漣漪猛地一怔,彼此疑惑地對看一眼。
帶着疑惑,梁清明來到馬府,和馬然坐在涼亭裏,一邊喝着茶一邊說着話。
梁清明看着馬然,疑惑地問:“馬兄,你的意思是,讓我幫馬零找個姑娘?”
馬然漫不經心地答道:“是啊,你也知道,馬零從生下來就又聾又啞,現在我都有四個姨太了,他還孤家寡人,我這當哥哥的,實在沒有盡到任何責任,這不,想來想去,只有求你了。”
梁清明皺起眉頭,說:“我也想幫忙,可是你也知道,我們梁家現在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我爹被抓入大牢---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曹公公多給我三天時間研制香水,實在是有心也使不上力啊!況且憑馬家的財力勢力,要給馬零找個漂亮姑娘,應該是輕而易舉才對,望眼這桃花嶺,那家姑娘不想嫁到馬家來?”
“你不知道,那些姑娘一知道我弟弟帶有殘疾,立馬溜煙兒就跑了,誰也不想把自己大半輩子,托付給既聽不見也不會說話的人啊!”馬然想了想,說,“再說,梁兄我這話可是雙關語啊。”
梁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馬然,問:“雙關語?這話裏的意思是---馬兄請明說?”
“你可曾聽說過阮家?”
梁清明不解地問:“阮家?那一個阮家?”
“阮香堂。”
“阮香堂?這不是我們桃花嶺一個很小的香坊嗎?馬兄為何要提起它?”
馬然嚴肅地對他說:“阮香堂雖不如我們兩家,但最近我聽我爹說,這阮香堂其實大有文章。”
梁清明一驚,連忙問道:“是嗎?”
馬然像是一早就預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正色道:“這阮香堂的阮老爺,手上有本從祖上傳下來的“絕世調香譜”,上面載滿了大半個世界的配方,聽說上面的配方個個皆上品,我相信,太後要你提煉的玉容散香水配方,上面絕對有。”
梁清明一聽,面露懷疑之色:“這---這是真的嗎?可是,如果真有這調香譜,那為何那阮老爺不用?不把阮香堂發揚光大?”
馬然緩緩道:“這個嘛,好像是因為阮家的家訓,說---不到萬不得已,禁止使用那調香譜。”
“原來是這樣---”聽得馬然這麽說,梁清明不禁陷入深思之中,要依他所說,如果能得到這本調香譜,制出玉容散香水,那麽他梁家一定會沒事了,梁清明的心随之一動。
馬然打量他的神情,一笑:“梁兄,我覺得,這是上天給你的機會,你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梁清明擡起眼睛,有些慌張:“那---你想讓我怎麽做?”
馬然一抽嘴角,冷笑着說:“很簡單,你的目标是阮家的調香譜,我的目标,是阮家的大小姐阮芙蓉,我們何不一箭雙雕?”
梁清明面露惶恐焦急之色,皺起眉頭:“這---馬兄你想讓我偷調香譜和騙親?不行---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馬零一定會遇到一個喜歡他的女孩兒。”
“梁兄,放眼這社會,殘酷得很,你說要是讓馬零等,這絕對不可能。你看我都娶了四房太太了,馬零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我這做哥哥的,失職啊。”
“那有沒有辦法醫好馬零?”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他的聾啞是天生的,找來的醫生都束手無策。再說了,如果你不去把那調香譜偷過來,憑你的能力,想三天之內煉出香水,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們梁家可就完了。”
梁清明沒有說話,雙眼無神仔細思索着,半晌,手緊緊握成拳頭,咬牙切齒斬釘截鐵道:“馬兄所言極是,為了梁家,為了我爹,那我就豁出去了!你想讓我怎麽做?”
馬然得意地笑了笑,說:“只要梁兄肯伸出援手,辦法嘛,我有的是。”
梁清明不解地看着馬然端起茶盞,若有所思地飲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這六章是鋪墊,男女主将在第七章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