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梁府大門上懸挂着的“名香世家”的燙金匾額纏繞着紅綢,門上帖着大紅壽字,屋檐上懸挂着紅燈籠,陣陣喜樂聲從府內傳出。

著名的名香世家,梁老爺梁清明的五十大壽宴,院子裏四處張燈結彩,布置的喜氣洋洋,擺滿了的多桌酒席沒有一個空缺,全部坐滿了人。

高臺之上,梁清明端起酒杯站起來,看着衆客人,朗聲道:“各位親朋好友,今天是我梁某人的生辰,也是我脂香堂發布新品“珍珠茉莉香水”的日子,今天你們一定要吃好喝好,如有周待不周,還請各位諒解!我先敬大家一杯酒。”

衆客人站起來,端着酒杯朝着梁清明的方向舉了舉,和梁清明一起一飲而盡。這時,從花叢的後方,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梁老爺,對不住我來晚了。”所有人從遁入聲音的方向望去,見一群穿黑衣服的侍從,圍着帶頭的馬新棠走過來。

梁清明一驚,緊鎖眉頭,若有所思一笑:“原來是馬大少,沒想到你也會來,真是“好大”的驚喜啊!歡迎歡迎……”

馬新棠不懷好意地笑:“這是哪裏的話?鼎鼎大名的梁老爺五十大壽,我當然要來祝賀了……因為有事耽擱,所以準備了禮物奉上,還請梁老爺諒解。”馬新棠朝身後的侍從做了個手勢,兩個侍從擡着一個黑色的箱子,放在梁清明面前。

梁清明拱手相讓,強忍着不悅,低聲道:“還有禮物?馬大少想的可真周到。”

馬新棠臉色一變,惡狠狠地說:“別……先別謝我,再怎麽也要看了禮物再謝。”

這時,侍從打開了箱子,只見裏面卻是裝滿了一整箱的冥幣!梁清明和衆客人都吓了一跳,全部大驚不已,面色同時在一瞬間之內泛白。

客宴中,有兩三個客人一邊看劍拔弩張的梁清明和馬新棠,一邊輕聲唏噓。

“哎,你們說,在桃花嶺有權有勢獨占鳌頭的梁家,居然遇到了競争對手?”

“這人是誰,居然敢在梁老爺的生辰送上冥幣,難道不想再混了?”

“此人叫馬新棠,不久之前發了財才冒出來的,開了家芙蓉齋,眼下除了脂香堂,就數他生意最好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所有人都說他是桃花嶺最年輕最神秘的大豪。”

幾個客人仰慕般點了點頭,皆看好戲般,期待地看着這劍拔弩張的場面,梁老爺要怎麽收場。

這時,梁家三少爺梁鳴帶着一群拿着洋槍的侍從出現,梁鳴對馬新棠大聲怒罵:“馬新棠,你信不信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聞言,馬新棠大笑,臉色嚴峻,對梁鳴慢條斯理地說:“哦……三少爺,我看是誰的祭日還不一定。”話畢,馬新棠的侍從突然一起抽出槍,走向前來,跟梁鳴的侍從針鋒相對。

梁清明接過侍從點燃的煙,悠悠地抽了一口,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馬新棠,今天是我的生辰,你這麽做,到底是什麽意思?”

馬新棠冷笑道:“梁老爺當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嗎?我可有一事不明白,特地上門來請教梁老爺的。”

“是嗎?馬少爺有事盡管開口,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馬新棠冷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一瓶香水,對着梁清明一揚,“這是你脂香堂發布的新品,梁老爺應該知道此香何名吧?”

梁清明瞥了一眼,挑了挑眉毛,“是我們脂香堂發布的新品,珍珠茉莉香水,怎麽了?”

馬新棠一臉抓住把柄的得意眼神,道:“這也能叫珍珠茉莉香水?我可是請了五大香水鎮內好幾位有名望的醫生查驗過了,這裏面根本就沒有一丁點兒珍珠,梁老爺,你們脂香堂可是當地極有名望的店,不會連這點信譽都沒有,騙錢蒙人吧?”

在場所有人大驚不已,人群裏炸開了鍋,梁清明皺着眉,臉色有些蒼白。

一旁的梁鳴大怒道:“馬新棠,你這個卑鄙小人,可別誣陷我們!”

馬新棠一笑,又掏出一個檀木瓶子,打開裏面盛的香水,不理會梁鳴道:“這也是你們脂香堂裏賣的香水,名叫仙人草香水,和那珍珠茉莉香水一樣,裏面壓根沒有一點仙人草!”他說完轉身,對着在場所有的客人極具煽動性的叫嚷,“各位仔細看看,脂香堂賣的香水香水那麽貴,多則幾百塊大洋,少則幾塊大洋,可是這些以次充好的香水哪裏值這麽多錢?都是用最便宜普通的材料,卻賣出珍珠人參的價錢!”

一聽這話,所有人大驚,周圍一陣竊竊私語。在場來的都是些官吏、富貴人家的人,一個個平日都言辭謹慎,自然不會沒有風度地跟着起哄,只是望向梁清明的目光裏都帶着幾分疑惑。

梁清明依舊不發一言,在一旁的梁鳴早就忍不住了,猛地沖出來,站到馬新棠面前道:“馬新棠,我看你是眼紅我們生意興隆吧?故意在這裏造謠生事!咱們賣的香水用什麽原料輪得到你來操心嗎?周瑜打黃……”

梁清明連忙厲聲打斷他:“梁鳴,閉嘴!”

梁鳴向梁清明投去一個不服地眼神,委屈喊道:“爹!”

梁清明擺擺手,對一旁的管家道:“管家,快把三少爺拉下去!”

“是!”管家連忙上前拉着梁鳴,沒想到梁鳴怎麽也不肯走,推嚷着管家,“我不下去!”管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梁鳴拖到一邊兒,湊到梁鳴耳邊輕聲細語,“三少爺,你就別在這兒胡言亂語了,你看你剛才,要是把那句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全了,那不就等于咱們不打自招了嗎?咱們脂香堂是名門,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講誠信,最忌諱的就是假冒僞劣,店裏的東西只要貨色好,價格高一點沒什麽,但要是這以次充好的名聲傳出去,只怕以後生意就做不成了啊!”

梁鳴一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我不說話了,我就在這兒看着,行了吧?”

管家笑道:“好……好……”

馬新棠見梁清明惱怒,得意洋洋地笑:“怎麽?梁老爺不讓三少爺繼續往下說了?那麽我們倒要聽聽梁老爺對此事有何解釋了。”

梁清明看了一眼馬新棠,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馬少爺,你又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我脂香堂賣出的香水裏面,沒有含珍珠人參呢?空口無憑,你就算說你找了十位有名的醫生驗過,也無濟于事。”

“如果梁老爺非要證據,那就可別怪我不給你臺階下了,”馬新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對着門外大喊道:“井代表,把醫生帶進來吧!”

話音剛落,一個以日本人井上雄為帶頭,身後跟着幾個帶刀日本侍從,和幾位高矮胖瘦不一的醫生,走了進來。

梁清明若無其事地與他們見了個禮,笑道:“不知各位,是用什麽法子來鑒定我這香水的?”

井上雄緩緩說道:“這珍珠人參等香料混入香水中原本是難以查驗出來的,梁老爺,你可知道這世上有人生來,便會對某種事物過敏?”

梁清明一驚,面上依然是帶着淡淡的微笑,“是嗎?請你們繼續說。”

一個老年醫生站了出來,說:“我等數人行醫數年,自然常常遇到這些過敏的人,嶺南林彪塗抹珍珠粉會過敏,嶺西的王虎同樣會過敏,但他們試用了貴店的香水後,卻都沒有過敏,由此可見,脂香堂賣出的這些香水之中定然沒有珍珠。”

老年醫生說着指了指身邊一同進來的那幾位醫生,衆人都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目視梁清明瞧瞧他到底有何反應。

梁清明低頭凝想片刻,道:“真是謬論,有些人具有過敏體質,原因是複雜而多樣的,可能是皮膚比較嬌嫩,由于風吹或被日光暴曬,同樣可以引起,再說珍珠粉過敏一事,有些用量多了會過敏,少了就不會過敏,純度不同,用量不同也會有不同的反應。”

年輕醫生頓時語塞:“這個……”,又與另幾位醫生對望了一眼,“沒有試過,也許會出現這種狀況。”

梁清明點了點頭,淡淡地笑道:“那可否請你們将那兩人帶來這裏,再取些珍珠粉,咱們當衆試一試?”

“這……”衆醫生都犯了難,皆遲疑地看向馬新棠和井上雄,馬新棠和井上雄對視一眼,井上雄走上前來,冷笑道:“既然梁老爺要查個水落石出,那我們為什麽不滿足他?”

這時,中年醫生答道:“那好,各位請稍等,我們這就分頭去請人和取藥。”說完,邊和幾個醫生一起快步離開了。梁清明與馬新棠對視,二人臉上都是各有所思的神情。

沒過多久,幾個醫生便帶着兩個平民走了進來。

年輕醫生将珍珠茯苓粉遞給梁清明,說道:“這是我們店內上好的珍珠粉,”又指着兩個平民,“王虎和林彪我們都請來了,梁老爺,現在可以開始驗試了吧?”

梁清明冷笑一聲,手一揮,一個下人上前來。

下人問:“老爺有什麽吩咐?”

“去後院取一些零散還未曾包裝的香水來。”

“是!”下人在梁清明的吩咐下快步離開,衆人都期待地看着梁清明。

下人取來香水,梁清明便說:“各位請過目,這是我們脂香堂中的香水。”

下人拿着香水一一給衆客人和幾位醫生過了目,衆人都點了點頭附和着,表示這的确是脂香堂中所發賣的香水。

年輕醫生走上前,接過梁清明手裏的香水,走到王虎和林彪面前,道:“二位,得罪了。”便用一方絲棉沾了些珍珠粉,挨個抹到兩人的左邊臉上,又取另一方絲棉沾了些脂香堂的香水,抹到了兩人右邊臉上。

衆人都屏住了呼吸瞧着那兩人的臉。片刻工夫,只見那兩人左邊面上都起了大小不等的疹塊,發癢紅腫,而右邊面上卻都完好無損。

見此狀況,井上雄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笑着說:“梁老爺此刻還有什麽話說?這兩人右臉上抹了脂香堂的香水沒有過敏,可抹了混入珍珠的左邊臉上卻起了紅腫,這是否可以證明脂香堂所賣的香水中,并未含有珍珠粉呢?”

“這……”梁清明微微一怔,臉色有些鐵青,他也沒預料道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樣。梁老爺這一沉默,便觸怒了再一旁的客人們,有人便開始憤怒地怒罵起來。

“使用脂香堂的香水真的過敏了!”

“難道裏面真的沒有珍珠嗎?”

“沒想到堂堂脂香堂,居然也做出這種偷雞摸狗,以次充好欺騙大衆的事情!梁老爺,你還想說什麽?”

一時間靜寂無聲,衆人大驚不已,都說不出話來,只是将目光轉移到梁清明面上,等着他怎麽解釋。

這時,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幾位可真是受人之財忠人之事,可惜卻打錯了算盤!”

衆人大驚,看着梁景言帶着一群侍從,走了過來。

“景言……”梁清明見到梁景言的到來,頓時籲了口氣,有他在,一切就都好辦了,想到這兒,梁老爺的面色便舒展開來。

馬新棠不屑地看着梁景言,冷笑道:“梁景言,你別再找借口了,所有人都是親眼目睹,難道還能賴你不成?你眼下說什麽都沒用了。”

梁景言笑了笑,指着那兩個碟子說:“珍珠粉味道稀薄,甚至嗅不出味道,衆位可以拿起聞聞。”

幾個女客遲疑着圍到碟子跟前,依次拿起嗅了一回。

梁景言笑着問:“是否聞到一股淡淡的蒿草味?”

一個女子點了點頭:“是有股蒿草味,但很淡……”

了一個女子也答道:“若你不說,我也未必會留意。珍珠我們常用,卻不曾聞到過這種味道,難道這裏頭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梁景言目光淩厲,拊掌凜然道:“那就要問問這幾個醫生了,問問他們到底在這裏頭加了些什麽?”

一聽這話,幾位醫生都怔了怔,面面相觑,都不知該如何解釋。站在一旁的馬新棠和井上雄臉色突變。

梁景言見他們都不言語,便自行說道:“珍珠都有凝神鎮定的功效,用者極少會出現過敏的症狀。可蒿草卻又不同了,對這種氣味濃烈的草藥,許多人用了都會有過敏的感覺。你們很聰明,在這裏頭摻了些許蒿草粉,這樣不論我爹用量多少,這兩位對蒿草強烈敏感之人,都會臉上起紅腫疹塊。衆目睽睽之下,我爹他就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聽這話,衆人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梁清明繼續說道:“只是你們卻忘了蒿草氣味太過強烈,而上等珍珠卻淡而無味,雖然只摻了少許在裏頭,聞起來還是有淡淡的蒿草味。對于不懂醫道之人也許很容易就瞞混過去,可惜,我恰恰知曉一些醫藥之術,雖談不上精通,但各種藥草的氣味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梁景言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呆若木雞馬新棠一夥,譏笑道:“怎麽?用這種小把戲來騙人,馬新棠,你瞧瞧自己找來的這兩人,像不像是會用珍珠的人?既然不用,你們又怎能知道他們使用珍珠會過敏?”

馬新棠臉色有些不自然,但依舊不承認,故作鄭重且惑然:“梁少爺,你該不會喜歡以貌取人吧?他們看着是不像會用珍珠粉的人,但不代表他們真的不用。”

梁景言斂了一回神,冷冷笑道:“珍珠雖然不是什麽價值萬貫的東西,無法人工培植,都是純天然野生的,摘采挖掘起來并不容易,是以價錢也不是普通人能夠用得起的。這不像人參,有延年吊命的功效,普通人患病時偶爾還能用上一些。這兩人看來平常之極,也是為生活奔波勞苦之人。請問,堂堂大男人,平日誰會花大價錢去買些珍珠來養顏?既不會去買,又怎能知道他倆會對這些東西過敏?”

話畢,衆人大驚,人群再次炸開了鍋,馬新棠一群人煞白了一張臉,再沒言語。

梁景言加高音調,斜斜瞟他一眼,不屑道:“馬新棠,沒想到你使出下三爛的手段來造謠,搶我們的生意就算了,還想要破壞我們脂香堂的信譽,誰料做假敗露,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這以後誰還會去你們芙蓉齋買香水,誰還敢去找沒有醫德的醫生看病?這下衆位沒有說的了吧?”頓了頓,厲聲道,“管家,送客!”

“梁少爺這話說的可就嚴重了,我不過是聽聞一些風聲,怕你這脂香堂裏賣的香水禍害到人讓你們惹麻煩,好心來警告你們一聲而已,沒想到你們卻不識好人心……”馬新棠鐵着一張臉,假笑兩聲,“既然事情是虛驚一場,那我們就不打擾梁老爺過生日了,告辭。”說完,便帶着灰頭土臉的一群人大步離開,算是輸的很難看。

一直坐在宴會上的客人們,也連忙站起來,紛紛向梁清明告辭後,急忙離去。頃刻,宴會上的人便走光了。

梁景言看着梁清明,問:“爹,馬新棠如此猖狂,這就把他放走了?”

梁清明坐下來,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這個來路不明的馬大少不好惹,而且當着這麽多德高望重的人面前,要樹立良好的形象建立人脈,萬萬不可貿然行事。”

“這個馬新棠,處處跟我們做對,真不明白是為什麽。”

“上次你派去馬新棠身邊的探子,有沒有打探出他的底細?”

“一無所獲,此人就像一張白紙,完全查不到一點消息。”

梁清明一怔,若有所思道:“這就怪了。”

梁景言沉吟道:“不過就算他藏的再深,也有露出馬腳的那一天。”

梁清明點點頭,不動聲色喝了口茶:“不錯……今天在場有那麽德高望重的人,幸虧有你在,要不然我們脂香堂的名聲恐怕就不能保住了……”

梁景言正色道:“還是爹識大局,料事如神,知道生日宴上必有人來鬧事,統攬大局,讓馬新棠松懈輕敵,更讓我故意等時機到了才出現在生日宴會上,才能一舉扳倒他。”

梁清明淡淡一笑:“你就別謙虛了,如果你沒有聰明才智,怎麽能發現那假冒的香水裏面有魚腥草?”

“我這聰明才智,也不是繼承了爹你的嘛?所以還是你的功勞。”梁景言聞言大笑,揉着梁清明的肩膀,唇畔含笑,面貌柔和。

梁清明笑着,無可奈何:“你小子……”父子二人便一同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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